“嘭!”
帶著酣暢淋漓似的醉意感,顧格一把推開了天臺的門,門與后方的墻壁相撞,嘭響。
晚間的風見縫插針般呼嘯而來,朝著樓梯間涌去,擦身而過時的體溫冷得顧格一顫。
當他還沒走出多遠,又是一聲嘭響。
“嘭!”的。
晚風關上了門。
而在這時,顧格才注意到了天臺的邊緣上,還坐著一個人。
較小的背影與天色模糊在一起,及肩短發隨風的流向在其中飄舞,尋常難見的銀發在暗沉的天色下也顯得有些灰蒙。
當她轉過頭,玉紅的瞳在這樣的黑夜里很是鮮艷的。
看到是顧格,她又偏回了頭。
紅色只在顧格的視網膜里停留了一瞬,然后再次消失。
十幾平米的天臺上,
顧格距離門口不遠,伊瑞就坐在樓房的邊緣,或許兩只腿還垂在空氣里。
兩個人只相距著不到十米。
這之間相差幾步?
顧格注視著伊瑞的背影,等待著這個想法散去,等待著另一個不相干的新想法出現,自己就不必做任何其他的事情,只要在原地反復想就可以了。
只是,當這個想法緩緩散去,沉進了腦海里漆黑的深處,卻不再有另一個想法浮現。
風漸漸變緩,空氣好似在逐漸凝實。
像是從內到外都陷入了凝膠里,顧格沒有不相干的想法,也沒有相干的想法,沒有動作,也沒有發聲。這種感覺像是氣味一樣籠罩著他,告訴他,整塊凝膠里只留出了他站姿那么大的空間,連讓他再動彈一下的多余位置也沒有。
口腔里的唾液越攢越多,已經浸泡住了半根舌頭,嘰嘰作響著流動。
喉嚨嘗試著動彈,只需要上下輕輕一動,就可以把唾液咽下去。
只需要,
上下一動。
但唾液只是越攢越多。
“啊。”
伊瑞的聲音帶著意外的味道,她下意識半伸出身子,低頭看向樓房的底下。
這不大不小的一聲“啊”沖淡了空氣的“凝膠體”,讓顧格終于得以咽了一口滿當的唾液,勉強著向前踏出了一步。
“卟啷”的玻璃破碎聲從樓下傳來,十分微小,與顧格的腳步聲重合,劃破了難以動彈的境地。
接連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夜里響起,直到聲音停止的時候,顧格坐在了伊瑞的身邊,兩人之間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
這點空間對于第三個人來說窄小,對于兩人而言又過于寬廣。
好在,
還足以讓顧格聞到伊瑞身上的酒氣。
這是一杯接著一杯,一瓶接著一瓶,讓酒的漿液不斷灌入口中,才能在身上釀出來的酒氣。
顧格偏過頭,伊瑞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盯著樓底發愣。
“你究竟喝了多少?”
令他自己都意外的,聲音脫口而出了。
“沒多少。”伊瑞收回了身子,抬頭看向了只有云的天,又重又沉,“不比你之前的要多。”
“之前?我哪里有……”
顧格本能地想要開口反駁,可是,一種不清不白的印象讓他猶豫起來:起木塞的手感,易拉罐拉環勒指的觸感,液體入喉的冷感,還有模糊感。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
“你喝醉了,像是天橋底下的醉鬼一樣跑到我家樓下,有時候光著上身,有時候什么也沒穿,高喊著……喊著讓我下樓的胡話。
“上上次還在街邊抓住了一頭鬣狗,說什么你再不下來我就要撕票了,讓我立刻下來贖狗……哈啊,我們養的那只明明是金毛,毛很長的啊……”
說到最后,她的聲音已經開始顫抖,帶上了哭腔,鼻尖泛紅。
顧格的臉色一邊聽一邊變化,而到了最后,他只是沉默著,不知道能用什么樣的表情去面對她,只能聽著她抽泣,呼吸,抽泣。
許久,她抽泣的頻率漸漸平緩。
她深吸了一口氣,將垂在半空的一條腿抬起、挪了回來,以著大大咧咧的坐姿,正面看著顧格左半側的身體。
她的眼白布滿了血色的絲,加上原本就是紅色的瞳孔,好像整顆眼球都是鮮紅的一樣。
“上次你沒有說清的,來,今天一次性說完吧——你當初,為什么要找借口爭吵、找借口離開?
“既然走了,為什么還要再回來?”
“我……”
顧格側著身子,咽了一下。
他艱難地挪回了身體,像伊瑞一樣坐在對方面前,正視著那雙紅色的眼睛,從喉嚨里擠出一個又一個難以說出的字:
“我害怕。
“你知道的,我有很多個書架的書。
我一直覺得,只要我收藏的書足夠多,多到我的記憶長度還沒有故事長度要長的時候,多到新書還沒看完我已經完全忘記了老書的時候,我就不會無聊。
但是,我錯了。
一本不再能感覺到興味的書,就是再也感覺不到興味了。
即便你不再記得它的故事,不再記得里面的人物,但當你翻開書,無論是書頁的手感、文字的排列習慣、頁面的布局……都在時刻地強調著:
你已經厭倦了。
我害怕再也看不到故事的那天,我害怕失去興味的那天……我害怕……
厭倦你的那天。”
伊瑞的身影在顧格眼中逐漸變得朦朧,他吸了下鼻子,繼續說道:
“我甚至開始害怕和你的接觸,似乎見過的面越多,我們就連厭倦越來越近。所以我只能那樣離開你,用吵架、用賭氣、用盡一切辦法離你更遠……
“至少,不是在厭倦后分離。”
顧格用力地閉了一下眼睛,將幾滴淚水從眼中擠壓出來。
“我是愛你的,在我能愛一個人的范圍內愛你,但這根本不夠愛,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