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用盡最后的力氣把空氣中殘余的高溫散去，然后身體開始逐漸恢復原樣：鱗片如潮水般一點點褪去，猙獰的翅膀也縮回了體內，只留下一身的傷疤，看上去像是在豬肉流水線上滾過了一遍。

　　“還活著？”路明非竟然對自己還活著產生了疑惑。倒不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受傷太重，而是他明明已經把最后四分之一的生命交換出去了。

　　路鳴澤他是知道的，平時可以和他開開玩笑耍耍嘴皮子，但到了嚴肅的問題上口風一定要緊。說好了是四分之一，他不會多收更不會少收。

　　可是現在危險都平息了，路鳴澤借給他的力量也收回了，卻沒有把他的生命帶走。

　　莫非是小魔鬼良心發現了？路明非不解地撓撓頭，他也不知道現在還活著是不是路鳴澤送給了他什么增值服務，因為打剛才起某個該保障售后服務的魔鬼就沒出現過。

　　“子航！”防火的清理間里，一個臉上帶著歲月痕跡卻仍是漂亮到沒話說的女人沖了出來。她雙頰上掛著淚痕，身上帶著薰衣草和酒精的氣味。

　　諾諾緊隨其后想把她制止下來，她不認識楚子航更不知道面前的奧丁就是楚子航，她只是下意識地覺得蘇小妍過去的話會很危險。

　　諾諾可是卡塞爾學院的A級學員，哪怕她在新娘修行里荒廢了一年的時光她阻擋一個沒心沒肺的舞蹈演員應該還是很簡單的。

　　可是諾諾卻沒能攔住，她只覺得一陣風向前沖過，然后差點被蘇小妍帶著摔倒。

　　蘇小妍念子心切步步生風，她踱步走到楚子航前看著他。

　　楚子航的面具被揭下后，便再無動作。他身著重鎧，身體裹在裹尸布里，明明活著，卻半生不死像個亡靈。

　　蘇小妍赤著腳站在楚子航面前，她雖然記憶混亂但她知道面前這個大男孩就是自己的孩子，就是那個男人留給自己最重要的東西。

　　因為這么重要的事情即將在她心底被抹去，她不同意。但是某個龍王的言靈無比強大，又怎么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舞蹈演員可以抵擋的住的呢？所以她便瘋狂了，所以她幻想用懷孕的方式把楚子航保護在自己的身體里。

　　于是，待到云開時，濃霧散盡，終見得那白月光。楚子航就是蘇小妍的白月光。

　　“子航！”蘇小妍毫不猶豫地把楚子航抱在懷里，她感受到楚子航身上鎧甲堅硬血腥撲鼻，但還是不想放開手。

　　畢竟，再沒心沒肺的人都有不舍的放下的東西啊，就像孩童緊緊攥在手心里的最后一顆糖，無論是誰來打它的主意，她都會呲起牙齒找人拼命。

　　楚子航被蘇小妍抱在懷里，他怔怔的沒有任何行動，和面具剛被摘下時別無二致。

　　“阿姨。您還認識我嗎？”路明非一瘸一拐地走到蘇小妍身邊，他其實也想抱抱楚子航，可是人家老媽在這里他顯然不應該那么不識趣。

　　“你是……？”蘇小妍看著滿身傷痕，西裝像布條一樣穿在身上的路明非，思考良久還是沒想起來。

　　“我是那天夜里去病房看您的保安，上次我說的丟了的那個朋友就是您兒子楚子航?！甭访魃钪约翰豢赡芟駝P撒那樣形象深刻，但事情才過去沒幾天吧，他還以為能被記住的。

　　“您記性真差?！?p>　　聽到路明非的吐槽，蘇小妍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她忽然從懷里摸出了一塊巧克力，然后遞給路明非：“不好意思啊，你變化有點大。能和阿姨說說，子航到底是怎么了？”

　　蘇小妍雖然天生有顆大心臟，甚至和老公離婚當天夜里都能去吃海底撈。但是今夜的遭遇實在是沖擊三觀讓她難以接受，他能堅持到現在還沒暈過去純粹是出于她對楚子航的思念。

　　路明非看到那塊巧克力，他不禁想起第一次見到蘇小妍時她就是剛剛偷吃完巧克力后在睡覺。路明非忍不住在心底吐槽：阿姨你到底是有多喜歡巧克力，怎么養病逃命都不忘了帶上巧克力。

　　路明非收下了那塊巧克力，然后伸手狠狠揉了揉楚子航那頭銳利的黑發。他好久前就想這么干了，但是出于師兄的威嚴他一直沒敢動手，現在終于被他抓到了機會。

　　“阿姨，這些事說來話長一時半會和您也講不清楚。不過您放心，我拿我自己的腦袋擔保，師兄一定不會有事情的?！?p>　　這個說過要陪他一起打爆車軸的男人可是他翻天覆地才找到的，他怎么可能會讓他再出問題呢？

　　“好，阿姨相信你?！碧K小妍點了點頭，她雖然一時沒認出這個男孩來，但是她對他印象卻很深。那個臉上帶著傷感，眼睛里流著渴望的男孩，他在那夜對自己說的話是那么誠懇。所以她對他深信不疑，她相信騙子是不會有那種眼神的。

　　…………

　　路明非深呼出一口氣，奧丁的事被解決了，師兄也找回來了，是不是該慶祝下呢？（被追殺的事與之相比反而是小事了）

　　就當路明非認為一切都塵埃落定時，面前出現了一個身影。

　　她耳邊戴著銀色的四葉草，暗紅色的頭發顯得咄咄逼人，好看的眼睛帶著威嚴，表情上卻像是快要哭出來。

　　“好你個路明非，連這種事都要瞞著師姐了嗎？”

　　路明非看到諾諾，他下意識地低下頭，哪怕他剛才擁有天譴的偉力，但是到了諾諾面前他還是那個在廁所撿到的衰小孩。

　　“師……師……姐，我不……不是故意的?！甭访鞣墙Y結巴巴地說著。

　　搞什么飛機啊，明明是你救了她吧！路明非在心里給自己打氣，你這時候就應該趁她感動趕緊把她攬到懷里，然后對她說：沒錯妞，就是大爺救了你，何不對本大爺以身相許呢！

　　“你真的……很不錯啊路明非！”諾諾咬牙切齒地說著，她舉起手就要給路明非來一個爆栗。

　　路明非低著頭準備承受著。

　　可是他沒有等來爆栗也沒有等來擁抱，諾諾只是狠狠地把他的頭發揉亂了，然后溫柔的用手打理起來。

　　“三峽水庫那次，是你救的我嗎？”諾諾的聲音很輕，也很溫柔。

　　“……嗯?！甭访鞣沁t疑了一瞬間，到最后他還是點了點頭。他知道諾諾一直在懷疑那次，畢竟她可是擁有側寫能力的紅發巫女，如果不是原因太扯淡了她一定早就猜到了吧。

　　“諾頓和耶夢加得也是你殺的嗎？”諾諾頓了頓繼續問道。

　　她突然記起來，無論哪一次屠龍，路明非都在場，然后龍王就順利的被殺掉了。人們都說路明非是屠龍的吉祥物，可是卻從來沒有想過，或許最不被看好的吉祥物才是真正的屠龍者。

　　“白王赫爾佐格也是?！甭访靼堰@個在他心中列為禁忌的名字說出了口。他當然不是在邀功，他只是不想一直活在那件事的陰影里。他已經無數次夢見那口枯井和那個女孩了，每次醒來他都大汗淋漓如喪考妣。

　　“……”諾諾沉默了，這個荒誕的話語由不得她不相信，畢竟她親眼見識了路明非化身怪物時的偉力，再荒誕不經的事實也是事實。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東西呢？”諾諾伏在路明非的耳邊，聲音已經小到連她自己都聽不清。

　　她看到路明非化身的怪物時，她就回想起了她第一次靈視所見的一切：那怪物隨風而來然后抽走了她母親的靈魂。

　　“也許，是魔鬼吧。”路明非不確定地回答，像是惡魔在呢喃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