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八角形的小廳,拱形的天花板好像雨后彎曲的彩虹,沒有窗戶,光線是從上面來的,墻壁、地面都是桃紅色的大理石,在廳子中央,立著幾根螺旋形的柱子。
柱子支著一個高大的黑色大理石華蓋,遮著一個同樣的黑大理石的浴池,池子中央有一個如同女子皓腕般纖細的噴泉,香噴噴的溫水慢慢地注滿了水池,有花瓣漂浮其上。
黑色的浴池能使雪白的皮膚分外皎潔。
池子里微微冒著熱氣,大理石上也蒙著一層薄薄的霧氣,纖細的水柱注入池中,超過一定高度的泉水自排水管流出,流進鍍金的下水道蓋下。
浴池旁放著一個帶墊子的沙發(fā)床,和玻璃一樣透明的銀色帳幔搭在床上,將床和浴池分開。
鑲著金黃色條邊的鏡子一面挨著一面將床圍繞一圈,將床的每一處細節(jié)映在鏡子中。
床上躺著一個女人,她仰著頭睡著,一只腳壓在細軟的被子上,仿佛美夢正在這個令人驚嘆的妖精上空呼吸。
她的一只手搭在床邊,花邊枕頭掉在地毯上。
她的襯衣和帳幔般透明,讓光線羞澀地轉(zhuǎn)過了彎,在她身上投射出光暗的暈影。
一件絲織的睡衣扔在床腳邊,輕薄如蟬翼,仿佛神話中天女織成的細紗,將眼睛貼在上面,可以望見另外一邊的東西。
床頂沒有天空,沒有華蓋,如果她睜開眼睛,便能在鏡子中看到成千上百個自己。
在床邊靠墻的位置,放著一個銀制的梳妝臺,它很高,上面放著各種梳妝用具,當中的一只銀架子上嵌著八塊小鏡子,仿佛是一扇窗戶。
在離床很近的地方,有一個小方洞,洞里嵌著一塊朱紅色的銀板,一條鉸鏈裝在它上面,一端牽著一顆金色的小玲。
鈴鐺上刻著一頂皇冠。
這個好像王宮的地方靜悄悄的,除了浴池水流的聲音外,連呼吸聲都沒有。
忽然鈴鐺響了,發(fā)出的聲音好似有風在輕鳴。
床上的女人醒了,她像一只慵懶的貓兒般伸了個懶腰,在一面面鏡子中映出自己美好的身段。
她睜開眼睛,未知世界的各種光輝在那雙一藍一黑的眼睛中聚集,最終化為無可抵擋的嫵媚。
她好像一個夢,一個能讓所有見到她的生靈無法忘記的夢。
沒有煞費心機的妖嬈裝飾,沒有似隱似現(xiàn)的矯揉造作,沒有一點遮掩。
她的美麗如此清楚又如此可怕,好像神秘的匯聚,好像天國和塵世的混合,伊甸園的天真無邪和地獄深淵的妖冶共同造就了她,讓她變?yōu)橐晃慌瘛?p> 是的,女神。
她正是黎辭第一次進入戈比夢境時碰到的那個女人,那個幫助他看破伊格拉姆陷阱的神,那個強大到只能在黎辭腦海中化為一個符號的存在。
她的位格,恐怕超乎想象地高。
她側(cè)過臉,看向面前的一面鏡子,鏡子中的映像立刻起了變化,變成一片波瀾壯闊的大海。
海水已經(jīng)被凍結(jié),一座座巨大的冰山如樹林般叢生,將大海變成冰的世界。
一名絕代風華的神女正在操控冰巨人和一只血色巨眼在天空中爭斗,不時自高空灑落冰塊和血肉碎渣。
一個提著一把純白大錘的青年男子正站在戰(zhàn)場邊緣的一座冰山旁,靜靜地看著這場氣勢恢宏的戰(zhàn)斗。
“小家伙,又看到你了。”
女人笑了,好看的眼睛一眨一眨,“也許我該讓我那名信徒好好照料一下你?”
“可憐的世界之子,被拋棄的人吶。”
……
一個二十出頭的男子穿著洗得漿白的藍色襯衫,搭配著灰色的休閑褲,微笑著向公交車司機打了個招呼,在司機的頷首示意下,扶著欄桿,避開站立的乘客,走向了車尾,找了個靠窗的位置,輕輕坐下。
車窗外的天是陰的,烏云厚重,像墨染一般的黑,路上的人行色匆匆,不時有人抬起頭擔憂地看了一眼天空,隨即鉆入一旁的超市,出來時,手中已經(jīng)提著一把小小的雨傘。
75路公交在剛剛修建好不到一年的馬路上不疾不徐地行駛著,從男子居住的舊城區(qū),穿過午陽門,來到錦陽市的新城區(qū)——這片被居住在舊城區(qū)的人稱為“富人區(qū)”的地方,他們一輩子也難以真正進入的理想樂園。
無論是在聯(lián)盟還是聯(lián)邦,人都是有階級的。
公交車穿過新城區(qū),男子看著遠去的“關(guān)山亭”別墅群,看著綠樹掩映下緊閉的大門,故去的記憶在腦海中浮現(xiàn),一下一下地撞擊著他的心門。
然而他很快平靜下來,看著司機嫻熟地轉(zhuǎn)動方向盤,將公交駛出新城區(qū),進入矗立著一棟棟鱗次櫛比的高樓的開發(fā)區(qū),逐漸接近他此次的目的地。
“錦陽晚報,”在開發(fā)區(qū)的東北角,一個顯得頗為冷清的地方,一張大大的紅漆招牌掛在一棟五層高的小樓上,“就是這里了,”他點頭,“真是與周圍格格不入。”
“不過也對,夢魘的力量,不屬于凡人的世界,概念上的不協(xié)調(diào),表現(xiàn)在現(xiàn)實世界,就是如此地冷清,以至于讓周圍的人,都忽視了它的存在。”
“開始吧。”
男子的意識海中,一個灰色的漩渦轉(zhuǎn)動起來。
“萬物的起源,遂古的最初,”他開始了吟唱,漩渦中出現(xiàn)星星點點的,白色和青色的光芒,“因我而存在。”
一扇仿佛虛幻的灰色大門在小樓前緩緩打開,他仔細地觀察了幾秒后,邁開步子,走了進去,門戶在他身后合攏,隨即消失不見,小樓前靜悄悄的,仿佛什么沒有發(fā)生。
空間轉(zhuǎn)換,男子看著面前一座座破敗的建筑,空無一人,冷冷清清的街道,他覺得,自己似乎來到了一座廢城,一座被文明的腳步拋棄了的,荒廢已久的廢城。
然而,這里是錦陽,一座與現(xiàn)實一模一樣的錦陽城,只是它仿佛經(jīng)歷了幾個世紀之久的時間一樣,變成了一座空城。
他閉上眼睛,意念如潮水般向四面八方涌去,穿過舊城區(qū),穿過開發(fā)區(qū),穿過一座座殘破的建筑,終于在新城區(qū)的關(guān)山亭遇到了阻礙,意念仿佛陷入了淤泥,難以寸進。
“就是那里了,夢魘力量的源頭。”
他踏入了新城區(qū),一只由灰霧凝成的怪物突然在黎遠頭頂出現(xiàn),揚起爪子,朝他的天靈蓋狠狠拍下。
“世界——顛倒,”男子與怪物互換了位置,從怪物頭頂落下,一腳踩爆了怪物丑陋的腦袋,灰霧飄散,消失無蹤。
站在關(guān)山亭別墅群前,怪物們已經(jīng)不再出現(xiàn),他看著整個與外界別無二致,鳥語花香,幽靜別致的建筑群,“由虛化生,源頭力量的本質(zhì)竟如此強大,然而沒有主觀意識,只有本能,實在是可悲。”
男子踏入別墅群,一股強橫的力量瞬間沖入他的腦海,與灰色漩渦中沖出的一股力量交織在一起,化為了一個和他模樣的人,在意識海中不住地嘶吼。
“七情六欲,人生八苦,”男子看著表情不斷變換的“自己”,“這種精神的沖擊,確實有些難纏。”
“世界歸一,往生極樂。”“自己”一頓,掙扎著飛進了漩渦。
“歸來吧,世界的包容,是你此生的歸宿。”
男子念誦著,一股灰色的力量從他眉心射出,進入了別墅群中,整個生機盎然的世界劇烈顫抖起來,突然破碎,化為一張漆黑的面具,飛入了他的眉心。
“逝去吧,世界的歸墟,在沉眠中化為虛無。”
面具不甘地掙扎著,然而它最終還是被灰色漩渦所吞噬。
男子自破碎的世界中走了出來,站在路邊,掏出震動的手機接通了一個號碼。
“黎辭,你知道脫離我們的代價是什么的。”
“你確定還要繼續(xù)嗎?”
男子笑了。
“當然要——”
“繼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