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利亞看著皮紙上的兩張臉，面無表情地看著它們，好像看到的不是一副詭異的畫，而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東西。

　　單純以人類形體扭曲而成的恐怖畫面可以嚇到一般人，但絕對嚇不到圣靈化的瑪利亞。

　　如果是之前的她肯定會被這張畫奪去心智，勾動內心的喜與驚，變成純粹由情緒操控的傀儡，然而她現在的心中已經沒有這些情緒了。

　　“你是要我稱量它們的苦難嗎？”

　　女孩伸出手，想要觸摸皮紙上的臉，然而臉們卻像游魚般避開了她。

　　它們在畫中飛速地游動著，在空白的每一處竄來竄去，喜和驚的表情自情感的細微到夸張極致，不停地向外散發著波動，想要浸染瑪利亞的心。

　　“是的。”

　　人臉的波動和瑪利亞的極致之善碰撞到一起，在超凡的層面激蕩起洶涌的信息波浪，波浪此起彼伏，并不住地向外界擴散，即使是這些交戰的余波，便足以感染一階生靈，影響二階。

　　但波浪被無形的屏障擋住了，出手的正是黎辭，走信息之道化身萬靈的他雖然只是二階巔峰，但這股波動卻影響不了他分毫。

　　兩者好比是相同成份的石墨與金剛石，雖然組成一樣，但石墨與后者的差距，不下于那天淵之別。

　　相反，黎辭還可以從二者的交手中窺到更多。

　　畢竟人臉畫作出自他手，而瑪利亞的變化，他也是從頭看到尾的。

　　信息激蕩，超凡靈光迸射，這花廳中的普通物件也起了反應。

　　在人臉這一方，地面、天花板、木桌等地的表面都隱隱約約浮現出了一張張表情夸張的臉，它們緊緊地盯著瑪利亞，臉上或喜或驚，或有喜有驚，光影浮動，抽搐扭曲。

　　而在瑪利亞這邊則是純粹的白，不帶一絲一毫雜質的白，好似所有的雜質都被清除掉，變成了那只存在于眾生想象中的天堂。

　　唯一有不同反應的是那巨蜥頭骨上的女人雕畫，它的線條動了起來，一個虛幻的美人兒睡在上面，長長的睫毛下眼睛閉著，一臉仁慈之色。

　　黎辭站在兩者之間，看著瑪利亞對善念同化的使用越來越嫻熟，威力越來越大，并持續迫退著人臉的攻擊，自己也收集到了更多的信息。

　　“原來稱量苦難的方式便是將苦難者完全轉化為天堂之人么，”黎辭評價著，“這讓我想起了家鄉某個神話信仰中的派系。”

　　“他們擅長的度化，和我現在看到的別無二致。”

　　“也是，如果眾生皆善，惡自然也沒有了，只是面對更惡時，度化的代價會更大一點。”

　　純白色的光芒浸入了皮紙，將灰色的紙面染成白色，人臉的活動空間被不斷擠壓縮小，顯露于外界的幻像也接連破滅。

　　不到超凡，幻像不能長久存在，但即使到了超凡，也只能改變物質特性，不能無中生有，至于真正的化虛為實，生滅變幻，那是神話的境界了。

　　虛空造物，無中生有，規則之內，化不可能為可能，方此，才擔得上神話的稱呼。

　　人臉節節敗退，眼看純白光芒就要接觸到它們時，黎辭忽然出聲了。

　　“你想知道他們是怎么來的么？”

　　瑪利亞不為所動。

　　“它們原本都屬于人的一部分。”

　　光芒持續逼近。

　　“是我取下來的。”

　　瑪利亞停了下來。

　　“為什么要這樣做？”

　　女孩轉過頭，盯著黎辭。

　　“因為我在做一個實驗，他們是我的試驗品，”黎辭慢條斯理地回答，“而你原本也是。”

　　“試驗品？”

　　女孩純潔無暇的內心忽然顫了一下，反應在靈性的層面，便是身靈和魂靈的黯淡。

　　“是的，試驗品。”

　　“那個笑臉屬于一個小偷，我是在晚上睡覺時在廚房捉到他的，他偷到食物時笑得很開心，于是我送給他了許多金幣。”

　　“果不其然，他更開心了。”

　　“然后呢?”

　　瑪利亞問道。

　　“然后我取下了他靈性中屬于‘喜’的那部分，研磨成顏料，畫在我的畫中，作為金幣和食物的報酬。”

　　“我想他會很樂意這份報酬，雖然他現在已經失去了喜。”

　　“那這張臉呢?”

　　瑪利亞指向“驚”。

　　“那屬于一個美麗的貴族姑娘，她差遣仆從綁我回家侍奉她，就像對待她以前選中的那些獵物一般。”

　　“不過在我當著她的面肢解了仆從，又將她漂亮的臉蛋劃花后，她便老實了下來。”

　　“然后我取下了她的‘驚’，畫在了我的畫中。”

　　“你沒有殺她?”

　　“沒有。”

　　“為什么?”

　　“因為我覺得她平靜的樣子很好看，像我很久以前親手做出的石膏像。”

　　“你是個惡徒。”

　　瑪利亞忽然說道，浸染皮紙的純白也迅速退去。

　　“謝謝夸獎。”

　　黎辭微笑著。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天使般的女孩好似忽然有了屬于人的情感，“如果我沒有脫離作為你實驗品的身份，將會如何?”

　　“你會從我這里拿到什么?”

　　“哀，是哀。”

　　黎辭盯著瑪利亞，當看到自己在酒館內時種到她靈性中的種子忽然生根，扎入純白火焰中時，他仿佛見到了一個無比恢宏龐大的世界。

　　那個世界中同樣有著漫天的星辰，但與他在密室神殿之境中看到的星空不一樣的是，那片星空是純白色的。

　　“那我還會剩下什么?”

　　瑪利亞問道。

　　此時的她已經不像一名天使了，她不再純粹。

　　黎辭將注意力自新的星空中拉回來，放到女孩身上，“哀沒有了，剩下的當然是喜。”

　　“你會永遠快樂下去。”

　　“我不喜歡那樣。”

　　瑪利亞的靈性火焰中出現了黑色的根須，種子逐漸生長長大。

　　“我也不喜歡剛才那樣。”

　　靈性的信息拔高了她的智慧，兩種力量的交鋒催生出了一個新的人性。

　　“我只想做我自己，你會幫助我的，對嗎?”

　　女孩看著黎辭，就像在看著父親。

　　“當然。”

　　黎辭似乎沒有看到女孩眼中一閃而過的狡黠，“我當然會幫助你。”

　　這是一個新生的生靈，既是天使，也是魔鬼，還是黎辭親手催生出的實驗成果。

　　混亂與秩序，善與惡共存于她的身上，靈性的信息在這種不穩定中如噴泉般傾瀉而出，通通成為了黎辭的食糧。

　　他進階了，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