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樹木在夜晚的寒風中瑟瑟發抖，墨綠的樹葉上結了一層淺淺的白霜，花圃中的蛾摩拉瓣葉掉了一地，將黃色的土層鋪成紅色。
這些都在窗外，是屋子外發生的事情，和坐在房子里烤著暖烘烘爐火的黎辭二人沒有任何關系。
這個季秋的夜晚，和以往的無數個夜晚沒有任何不同，富人們有爐子，有牛奶，有仆人，而窮人們只有破房子和冰冷的硬床板。
也許他們家的屋頂上，還破著大洞，讓清冷的月光灑進來。
“波安叔叔的家在很遠的地方吧?”
瑪利亞懷中抱著一塊墊子，在懷中之物的上方，露出一個好奇的腦袋。
“對，在很遠的地方。”
黎辭不緊不慢地調制著顏料，前期工作基本已經做完，接下來就是攪拌了。
左三圈，右三圈，左左右右再三圈，靈性的光輝信息被充分地摻進顏料中，讓這死物有了一點活著的意味。
什么是活著？
靈性的波動罷了。
顏料具有了后天造就的靈性波動，便有了成為真正生靈的底蘊，當然，黎辭目前還做不到給予它生之靈性，他摻進去的，不過一些沾著強烈情緒痕跡的靈性信息罷了。
真正的造靈，連超凡種也做不到，那是屬于神話種的偉力，是力量智慧不足者所不能觸碰的禁區。
“有多遠？”
瑪利亞鍥而不舍地追問，屬于孩子的調皮勁兒一上來，便止不住了。
“你知道薩斯瓦克有多大么？”
黎辭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拋出了一個新的問題。
“很大很大，”瑪利亞揚起細長的胳膊，在空中比劃出一個圓，“如果我繞著城邊走，要走整整一天才能走完一圈。”
“它很大，對吧？”
“嗯。”
瑪利亞點頭，只是她有些奇怪，薩斯瓦克的大小和叔叔家鄉的距離有關系嗎？
“薩斯瓦克不只是城區，它還包括圍繞在城區周圍的諸多男爵領，以及男爵領治下的棉花地。它真正的范圍，是城區的一百八十六倍大。”
“而薩斯瓦克又屬于西頓行省，在西頓行省中，和薩斯瓦克面積相差無二的市有三十七個，比它還大的市有二十九個。”
“它們都屬于西頓行省，而西頓行省，又是英格蘭王國的十六個行省之一，占據王國土地面積的二十七分之一。”
“英格蘭王國很大，對吧？”
“我的家鄉在遙遠的東方，和英格蘭王國之間的直線距離，隔著五個它的大小。”
“就這么遠。”
瑪利亞茫然地點點頭，小下巴磕在墊子上，印出一個淺淺的凹痕。
“好像確實很遠的樣子。”
黎辭笑著將瑪利亞的頭發揉得亂糟糟的，她是被黎辭釋放出的無序混沌侵蝕的秩序圣靈天使沒錯，但這并不代表她的見識被提高了。
在對數字的敏感程度方面，瑪利亞依然只是一個無知的、沒有受過良好教育的幼童。
貴族的孩子四歲便開始學習簡單的文字和算學，而平民的后代已經開始為饑飽發愁，他們的教育來自父母零碎的言傳身教，最終的成就僅僅是一口帶著土味的地方方言。
僅此而已。
黎辭沒有在家鄉距離的問題上再糾纏，他站起身，幾步走到窗邊，看到窗臺的玻璃外濺起了雨點。
這個時代燒制玻璃的技術并不發達，用來作窗戶玻璃的產品又厚又糙，透光度很不好。尤其天黑后，在屋外亮度低的情況下，幾乎什么也看不見。
但黎辭不是用眼睛接收到的光線來看的，他觀察的是屋外事物輻射出的靈性信息。
在升入三階后，原本惰性極大的死物信息在他眼中清晰了不少，完成了從不活躍到活躍的變化。
他走的信息之道，路面很寬，在生靈的靈性信息之外，不出意料地拓展進了死物的信息。
何為死物？
不生靈性，皆為死物。
但死物作為天地的一部分，卻是生靈存在的基礎和前提。
生靈本身在“活著”之前和之后，同樣可以歸結為死物。
這其中的變化，牽扯到了靈性構造的底層秘密。
這秘密的下限是超凡，上限，在神話中。
“下雨了。”
黎辭運轉靈性信息之道，假裝哈出一口氣，真實的水霧凝結在玻璃上，涂出薄薄的一層。
……
多因湖的小船上，法師老者依然跪在船首，任由鮮血自劃開的腕中流出，但瑪迦清楚地看到，流出的血液一點不留全部憑空消失了，仿佛有一只嘴貼在他的手腕上，吮吸著人類的鮮血。
不知在那未知的存在眼中，人類的鮮血是美味還是干澀？
“該放祭品了。”
克朗查理出聲提醒，這句話是給瑪迦說的。
“知道了。”
兩人幾步跨到船尾，掀開一塊氈布，顯露出下面蓋著的兩個人來。
鼻青臉腫的兩個人，一個是忒彌斯，另一個是肯諾。
他們是蒙特利家族的成員和家臣。
“那傳言歸來的神靈們最喜歡十三氏族的靈，”瑪迦像提起一只死狗般將忒彌斯拖出來，“我想，可能因為他們是小偷吧。”
“偷走了諸神留下的權柄。”
克朗查理沒有說話，他只是跟著瑪迦同樣提起肯諾，默不作聲地將昏迷的二人放到老者身旁。
昏迷的兩人動了起來，不是他們醒了，他們依然昏迷著。
使他們動起來的是另一種奇異的能力，這種能力的來源是法師老者。
他們齊齊跪在了豎眼神像前，和老者一樣，不過老者的頭僅僅是低著，上身挺直，而他們倆上身彎曲跪伏，額頭都碰到了地面上。
“群星歸位，需要指引的道標，也需要無信者的靈。”
老者話音落下，忒彌斯和肯諾的頭顱自脖子上掉了下來，像熟透的瓜果落蒂，干凈利落。
沒有一絲一毫的血跡灑落，好像脖子里本就不該出現血似的。
“開始了。”
瑪迦睜眼看向船板上的兩人，王冠的虛影在她雙瞳中浮現。
而克朗查理的眼睛卻閉著，他始終記得，只有學會閉眼的人，才能活得更久。
湖面動了起來，木船開始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