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說，我是一個不詳的人。
這是我的劫數，亦是我的命。
我是在一個雨天的夜里被婆婆撿回來的，那是我記憶的開始。在我身上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我自己也不大清楚。只記得那個夜里我傷的很重，遇到婆婆的時候已經快要死掉了。
婆婆是一個很神秘的人。雖然婆婆對我如對待親孫女一般，但只要我問及婆婆或者我自己的身世時，她便不再多講。
婆婆也是一個很厲害的人。
我和婆婆住在她的店里——一個“有求必應”的店。我見過有各種訴求的人來到店里，他們有的只來過一次，有的來過很多次。這些人只要將自己的訴求寫在紙上交給婆婆，婆婆就可以幫他們實現。但婆婆從未收過他們一分錢，只是說，會拿走他們的“息”。
“‘息’是什么東西？”我問婆婆。
“是人類一定要有的東西。”
“沒有了‘息’會怎么樣？”
“沒有了‘息’……”婆婆沉思道，“那便就成了鬼吧。”
“鬼……”屋里的爐火著實小了些，我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婆婆笑道：“貪婪至極的人，不就是惡鬼嗎？”
我哆哆嗦嗦地鉆進婆婆的懷里，繼續問道：“那婆婆，你要這些人的‘息’做什么呢？”
婆婆抱著我，笑著緩緩地搖了搖頭。婆婆并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又重復了一遍她經常說的那句話：“要想得到什么東西，必定要有所失去。世間規律皆是如此。”
那一年我八歲，這樣的話對于我來說還是太深奧了，我只覺得這是婆婆來搪塞我的借辭。一般這個時候我便不再繼續追問下去，婆婆也不再講話。
爐火暖洋洋的照著我和婆婆，柴火被燒的噼啪作響。婆婆輕輕地拍著我的背，時間突然過的很慢，就像從我的發間、指尖慢慢流過的細沙。
為什么婆婆說我是不詳的人呢？明明現在一切都過得很好呀。雖然最近婆婆店里的生意的確不太景氣，但我就可以和婆婆待得更久的時間啦。只要能一直和婆婆在一起，什么都不重要了呀……
我這樣想著，慢慢進入了夢鄉。
在我失去意識之前，我好像聽見婆婆在輕輕地嘆氣。
婆婆的店出了事。
鎮上的昌叔一夜之間瘋掉了，鎮子上所有的人都說，是婆婆的錯。
昌叔是鎮上數一數二的富貴人，但其實他的很多東西，都是從婆婆這里求來的。我幾乎隔三差五就可以看到昌叔風風火火的跑進婆婆的店里，跟婆婆求一些東西。在我看來，昌叔就是婆婆口中所說的“貪婪至極”的人。有幾日，會有一個年輕的姐姐尋進店里強行帶走昌叔，邊走還邊說著：“爹你醒一醒啊！你這是著了魔！世間怎么會有讓你白撿便宜的好事呢？等出事你就完了！”
昌叔拼命想掙脫女孩子的束縛，打算把自己的訴求繼續寫完，氣急敗壞的吼道：“再寫一次！就一次！而且到現在都還沒出事嘛你怕什么！我們現在錦衣玉食的生活，還不是多虧了我！”
父女倆這樣拉拉扯扯許久，往往是以昌叔體力耗盡被拖走為結束，但過幾日還是會見到他偷偷摸摸地溜進店里。
今天一大早，就聽見鎮上的人說，昌叔突然發了瘋病，胡言亂語的，不知道怎么了。昌叔的家人說，都是因為婆婆拿走了昌叔的“息”，昌叔才成了現在這般模樣。
“他是拿愿望換的！這怎么能怪婆婆呢？”我氣得直跳腳，但婆婆卻一臉不在意的樣子。只是坐在床上閉目養神。
“命數到了，自然是躲不過。”
命數？婆婆在說昌叔嗎？
店外突然變得嘈雜，一群人叫嚷著讓婆婆出來。
“妖婆！你究竟對我爹做了什么！他怎么會成現在這個樣子！”
“是妖法！絕對是妖法！”
“咚！咚！咚！”
門外的人又是砸門又是叫嚷，我覺得害怕，便跑到床上躲在婆婆身后。
“嘭——”一聲巨響，門被撞開了。
一大群人涌了進來，帶頭的就是之前見過的那個年輕的姐姐。
“我爹到底是怎么了！你對他做了什么！”姐姐的神情可怕極了，她的眼睛狠狠地瞪著我們，嘴里穿著粗氣，那樣子像是可以生吃了我和婆婆。
“他的‘息’都用來換榮華富貴了。沒有了‘息’，他現在成了行尸走肉罷了。”婆婆緩緩的說道。
“什么‘東’啊‘西’啊的！你這是妖術！妖婆現在害了人，應該被綁起來當眾燒死！”
“對！”“沒錯！”“當眾燒死！”“妖婆！”“……”
這群人簡直不可理喻！當初來換愿望的是他們，他們實現了愿望，現在出了事卻要來加害婆婆，明明是他們自己造成的后果！世間怎么會有這樣不講理的事！
“你們……你們是壞人！”我用力吼道。
站在一旁的一個家丁指著我大聲說：“還有一個小妖婆！一樣不能放過！”
“你們有什么事沖我來就好了，她一個小孩子能知道什么？”婆婆振聲道。我從未聽過婆婆用這么大的聲音說話，震得仿佛整個房子都在顫動，家丁被嚇得后退了幾步，那一大幫人被嚇得竟一時半會不敢靠近。
“抓……抓起來！”女孩一聲令下，幾個家丁家仆向我和婆婆沖過來，我害怕的抱緊婆婆的胳膊。慌亂中，我感覺到婆婆偷偷塞給了我一個小荷包。
我抬頭，正對上婆婆的雙眸——婆婆也正在望著我。
婆婆的目光像秋水一樣溫柔。
“別害怕。”婆婆輕聲跟我說。
我的心一下就靜了下來，不再慌張。
有婆婆在，我不怕。
我和婆婆被抓走后，被帶去了兩個不同的地方。
我被關在一個陰冷的房間里，門外有一個家丁看守著我。我不知道婆婆被他們帶去了哪里，也不知道自己的命運會變成什么樣子。
半夜，我見門外看守我的人在打著盹，連忙偷偷拆開婆婆的荷包查看。婆婆在那么慌亂的時刻要交給我什么呢？
荷包打開，掉出來的是一張不大的紙條。是婆婆的字。
“阿蓮，記得婆婆的話，不要太親近其他人。這是阿蓮的命，但這并不怪你。
答應婆婆，無論到哪里都要驕傲的活下去。”
第二天清晨，門外傳來婆婆死掉了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