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夕陽的余光,灑在木桌上,灑在一張微黃的素娟、一方古舊的硯臺和筆架上幾支毛筆上。木桌后坐著一個人,身形消瘦,卻藏在影子里,瞧不清相貌。
一名僧人,雙手合十,向木桌后坐著的人行禮道:“阿彌陀佛,辛檀越。”
“師傅客氣了。”書桌后的人站起身,微行一禮,“大師請坐。”
“辛檀越,一向可好?”那僧人落座后,笑問道。順手,把腰間的酒囊放在了桌上。
那人站起身,繞過木桌,走出陰影。一個老人,方面大耳,滿面慈祥。看似好似年已古稀,卻依然風姿雋爽,蕭疏軒舉,湛然若神。那老人笑道:“素聞酒大師離經叛道,不修常法,大乘小乘都挨不著,如今怎得也落了個俗套?”說罷板起臉,教訓道:“這可不是大小乘了,是下乘了。”又指著和尚的光頭,揶揄道:“這大光腦袋,白剃了不是?”
和尚聽了老人一番揶揄,愣了愣神,非但不惱,反而摸摸那光頭,大笑著說:“大師便是大師,小僧今日算是被棒喝了!”說罷,竟拿起酒囊,給自己灌上了一大口。抹了抹嘴,仿佛過了大癮,回味片刻才又說道:“玄山上的事,大師聽說了吧?”
“嗯。也不知道姓秦的那老小子躲哪里去了。”辛老人揚了揚眉,背負雙手,看著窗外斜照夕陽——夕照,只剩一絲余輝,轉眼便將消失殆盡。
“玄山上,有一個人逃下來了。”酒和尚說道。
辛老人看著殘陽最終西落,轉身點起一盞燈。說道:
“只怕他們倆,不一定能扭轉乾坤。”
“他們......倆?”酒和尚一驚,站起身,“兩個人?”
辛老人笑道:“一個早就下來了,另一個被你救了!”說完,忽然拍了一下酒和尚光禿禿的腦袋:“你這光頭真白剃了!”
酒和尚也不在意,只管自己說道:“大師既然早就知道,那,大師你為何不......”
“為何不出手?”辛老人笑道:“玄門立派至今已逾千年,為修仙道,何嘗沒有造孽?如今業報之厚,積重難返,我即便出手相助,難道能改得了因果?”
酒和尚道:“大師差矣。小僧以為,因果之間,又有無數個因果,倘若我等能改變其中任何一個,那便能扭轉乾坤!”
辛老人大笑道:“師傅果然還年輕。但能看破這一層,倒也不錯了。”
酒和尚又道:“其實小僧真正擔心的,是那魔君的野心怕遠不止吞下一個玄門,而玄門作為仙界之尊也別滅派,其他仙界、人界的宗派恐怕都難逃一場浩劫。”
辛老人默不作聲,看著木桌上的筆架出神。
酒和尚接著說道:“雖說小僧勢單力薄,甚至可能是螳臂擋車,但天上天下各門各派,林林總總加起來何止千百?浩劫近在眼前,我不如地獄誰入地獄?”
殘陽已去,掌燈時分。
門外秋風掃過枯葉,房里一片寂靜,一老一少,二人皆陷入沉默。
良久,仿佛從思緒里突然被拽回,辛老人猛吸一口氣,這才揮了揮手,說道:“行吧,那三個后生,會去古劍冢。”
“三個后生?”酒和尚不明就里。但辛老人已然不再回話,走到木桌后,靜靜坐下,好似一尊神像,在燭火映照下,青煙籠罩,盡顯神秘與威嚴。
而酒和尚,也倏忽不見了蹤影,房門卻依然緊閉,好似他不曾來過一般。
當辛老人還不是老人,而是娃娃的時候,就從大人們的口中聽說過玄門眾仙下界的故事。
那些仙士們,并不像傳中那樣是至善的化身,也并不是為了幫助凡人修仙得道而來。他們頻繁下界,只是為了尋找合適的魂魄,煉成法魂,收為己用。據傳說,那些魂魄可能是人的魂,也可能是動物、植物,甚至在具有靈性的器物上,也會有魂。他們大多是人或動植物死去后,無處可去的游魂,而玄山的仙士則會用玄門獨有的法術將他們收攏。而當仙士在凡間發現了極有潛力的魂魄時,他們也會選擇銷毀那具肉身,直接逼出魂魄。所有的魂魄,都被帶回玄山,然后鎮在幽冥塔中,并由玄門的“束魂咒”加持塔身。于是整座幽冥塔便好似一座鬼塔,凄厲的哭喊,此起彼伏,晝夜不斷。
隨后,在每十年一次的“降魂法會”上,玄門后生弟子將進入幽冥塔中,尋找與自己有宿緣的魂魄,然后以“伏魔心法”降服幽魂,最終與之合二為一,成為自己的法魂。從此,法魂便會跟隨玄門仙士一生,也由此,玄門弟子也因法魂而變得更為強大。
“報應循環不爽。”辛老人喃喃道,“那么多年來,被鎮在玄冥塔下的幽魂,何止千萬,如今遭此橫禍,也不冤枉。”老人卻又想起剛才酒和尚的話,沉吟片刻,又嘆了口氣,喚了聲:“冷秋。”
門外一女子回道:“師傅。”
“你進來。”
嘎吱一聲,門被推開,進來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低垂雙目,稽首道:“師傅,您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