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漸行漸遠，一部分人跟著行舞人群看熱鬧去了，其余行人重新走在了大街上。
那西戎人瞥見田方身上的腰刀，“喲，這可是把好刀了，我們的腰刀怎么會在你身上了，你明明就是云秦人了。”
田方見此，伸手捋淺淺的胡茬，“這個啊，是我撿來的。”
說著他拔刀出鞘，鋒利的刀面在陽光的反射下熠熠生輝。片刻，一小圈路人便圍了過來，殷于歌和衛子期在一旁觀察。
“你胡說嘞，這腰刀一看就是上等品，哪家的腰刀刀鞘上還有寶石了，沒人會丟下讓你撿嘛！”
其中一個西戎漢子擠進來反問道。
“要我說，這肯定是你去我們西戎貴族那偷來的了。”
其他人也開始起哄，田方本性急躁，聽到這些話怎么穩得住，一跺腳，將刀放進刀鞘，舉起來，“呸！你們要是知道腰刀的主人，俺立馬就雙手奉還。”
衛子期注意到一名勁裝男子從人群中擠出來，臉瘦如刀削，眼神閃躲，倉惶離去。
他給郭艾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留在此處配合田方。隨后低頭向殷于歌說道，“狡兔出籠了。”和殷于歌不緊不慢地跟在那可疑男子身后。
只是那男子在城里兜兜轉轉了好幾圈，進了一條小道中。小道只兩人寬，再追下去很容易被發現，衛子期和殷于歌繞著建筑圍墻走了一圈，來到小道反方向的正門處。
這棟建筑是仿云秦木式建筑，亭臺樓閣錯落有致。
殷于歌盯著門匾，上面用云秦文字和西戎文寫著，“秋夜坊。”
她暗自思忖，怎么又是這兒。
“倒像云秦的紅樓青館，今日五谷節期間，想必晚上迎客。”
紅樓清館類似于樂坊，卻又比單純的樂坊更加開放，既供文人雅士吟詩作樂，也是男人們的風月場所。
那名認識娘親的中年女子也是來自秋夜坊，這二者有什么關系呢。殷于歌忙著回憶她的娘親，試圖從回憶里找出一些線索，壓根沒聽到他的話，只是機械的走著。
“有了！”
殷于歌駐足，興奮的從懷里掏出香囊查看。
香囊約巴掌大小，上好的深紫色云錦上繡著云紋，中間用亮藍色絲線繡著一個殷字，背面則是花鳥刺繡。除了繡工精細，就像眾多普通的香囊一樣，平平無奇。
她記得這個殷字是在爹爹被處斬之后，娘親在軍姬所繡的。她將香囊由內而外翻過來也細細檢查了一遍，一些連貫的紋路繡在內襯，沒有什么發現。
“對著陽光看看。”衛子期站在身側。
殷于歌有些躊躇，最終對著陽光調整著角度，內襯上赫然顯示著一些細藍色的紋路。
“這是？”
“西戎文字。”
衛子期的肯定更加確認了殷于歌的猜想，她娘親果然和西戎有關。
殷于歌手指劃過那些文字，她不認識。
“那上面的字是：秋夜，袖顏。”
她驚訝的轉過頭，“你，怎么知道？”
她記得衛子期是不識西戎文字的，只有一種可能，他早就發現了香囊的暗字，還向薛逸平確認過。他的眼，深邃寧靜，讓她感覺有點陌生。
“昨晚？還是我受傷在琉璃館的時候，你，拿去看過？或者是更早…”
衛子期點頭，“那時你的香囊忘在了南幽館，我給你拿回了房間。只是無意發現…”
“無意？”殷于歌撰緊香囊，“只是拿香囊的話，無意會翻過來反復查看？”
她繼續追問道，“即是無意，為何發現之后不告訴我？”
既然他已知曉她娘親的名字，只需要稍作了解就一定會知道是多年前都城殷副將一案的妻。所以在發現香囊之時，他早就已經知道她的身份，也知道她母親與西戎有關。
如果更早就已經知道她的身份呢？殷于歌不敢細想，甚至，可能這次重逢，也是因為在暗中調查的安排。
“你在懷疑我？”衛子期眉頭一挑。
明明溫陽三月，殷于歌卻覺得冷。
街上行人逐漸增多，見兩人站在這像在吵架，幾個人行人好奇的目光轉向這里。
衛子期伸手拉著她，“此處不是說話之地。”
“我自己會走。”
行人熙熙攘攘，越來越多，兩人迎著朝陽，不發一語，逐漸消失在人群。
剛回到驛館房間門口，關夢就焦急地沖過來，大呼著，“不好了！腰刀，腰刀不見了。”
“進來說。”
衛子期坐在那里不緊不慢地斟茶。
“在你們走后不久，聽說有個地方在表演歌舞，想著人多，我們就過去了。等再從看歌舞的人群中出來，腰刀就…沒了。”
“很好，至少說明，我們追查方向是對的。”衛子期飲著茶，神色自若，“田方他們呢？”
看到他沒有責罰，關夢松了一口氣，“田方哥他說他辦砸了這件事，他一定要找到腰刀，不然…不然他沒臉見你。”
衛子期搖搖頭，這個田方，忠勇有嘉，武藝高強，可是行事還是那么魯莽。
“郭桃花也跟著去了，怕田方哥莽撞。”
關夢也坐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殷姐姐，你們可有收獲？”
殷于歌點頭，敲門聲響起，秦青薛逸平也回來了。秦青舊傷未愈，又是一夜未睡，倒是精神奕奕。
“將軍，我們對比了衣坊匾名和碎布上的名字，確定了一家制衣坊，趁夜查了衣坊里的販賣記錄，確實發現一些蹊蹺之處。”
“薛先生，”衛子期掃了秦青一眼，“你們辛苦了，請坐。”
他向來知道，薛逸平是坦蕩蕩的君子，要他趁夜翻墻而入，名不正言不順，也真是為難了他。
關夢摸著肚子，想起他們也一夜未吃東西，“我去點些菜。”
“多謝。”
薛逸平說道，“同布料的外袍，在去年一次性販售了百余件。”
“也就是說殺游民的人極有可能是來自一個組織。”薛逸平口渴，接過衛子期給他倒的茶水喝著。
秦青接著說，“而且登記者還都是一個名字，叫，叫什么來著？”
“賽策和。”
“這個名字老夫覺得耳熟，后面幾經回想，在二十五年前，玄月教的主司，就姓賽。”又呷了一口茶，“應該不是巧合。”
“但是此教在十多年前就已經勢力衰微，沒怎么聽過了，如今又卷土從來，只怕…”
“此教我也聽家父提起過，當年在云秦邊境興風作浪，蠱惑民眾，著實讓朝廷頭痛。”
“可是，既然是玄月教的主司，也就不是小人物，會冒險到登記自己的名字嗎？”殷于歌問到。
“這倒是一個問題。”
“也有可能欲蓋彌彰。”
衛子期微笑，“既然已經有了頭緒，稍后再談也無妨。關夢已經點了菜到房間，你們一夜沒睡，請薛先生先去休息吧。”
“還有你，秦青。”
秦青激動萬分，他終于不再叫自己那小子，而是直接喊名字了。秦青離開之前，抬眼看著殷于歌，“那，我們先走咯。”
“嗯。”
人走房空，瞬間安靜下來。
殷于歌坐在軟榻上，望著窗戶外面。這附近的房屋都是石頭所筑，黃色的墻面顯得溫暖，淡藍色的天空萬里無云，偶爾幾只云雀飛過，嘰嘰喳喳，輕松歡快。
而她心中卻是凌亂無序。香囊的事，昨晚的事，娘親的事，就像是幾團火焰相互碰撞。娘親必定是跟西戎有關系的，爹爹是戴罪之身，自己離開了西軍大營便孤獨無依，這件事后，她會走的，因為答應了蘇以真。
況且，如今的狀況，她也不知道怎樣重新認識現在的衛子期。他的冷靜，放佛只是成熟一點，她卻不曾再看透他的所思所想。不過，那有什么關系呢？他也不會是她的。
“你受傷的那晚，我去拿香囊給你，在你的房間坐了一會兒，好奇心使然，我打開了它，透過燭火，便發現了文字。拓下來向薛先生詢問后，我才肯定，你是殷游月，殷副將的孤女。”
無論衛子期是不是計劃欺瞞，他們之間的關系也就只能這樣，他仍然是世家將軍，她是世間孤女，不會更進一步。
“將軍能跟我解釋這么多，我很感激。娘親以前的事，我也很想多多了解，多謝將軍幫我解開這個謎。”
殷于歌笑得嬌艷明媚，像春天里的千蔦花。
衛子期側首，“這么多年，你卻從未跟我提過此事。”
她轉眸，“說了能怎么樣呢？可會改變分毫？”
衛子期上前，輕撫她的臉側，眼神溫柔。
“于歌，縱然我們只是淺薄的親密關系，你也無須拒我于千里之外。”
他比她高出許多，只輕輕一望，他臉側淡粉色的細長傷疤在陽光的直射下尤為清晰可見。她低垂著眼瞼，輕聲說道，“都快成親了，要好好愛護自己才是。臉上的傷痕，如果將軍讓我試試，也許可以減淡許多。”
是啊，他快成親了，和一個毫無感覺的女子。衛子期緩緩地收回手，笑意浮現，“好啊。那我的臉，可就交給你了。”
下午時分，殷于歌買了一些藥材和珍珠粉末，向掌柜的討要了一口小鍋。關夢一路跟著去，這種藥材是用來做什么的，那種藥材用途如何問了個遍，只要不問感情的事，殷于歌倒一直很喜歡她的性格。
加上清洗，切段，已經耗費了一整下午，等侵泡之后，明日便可以開始熬膏了。
夜晚來臨，又恰逢節日，城內十分熱鬧，雜耍，歌舞，摔跤等活動的歡呼聲此起彼伏。
大伙吃完飯，坐在大堂。
“將…主上，你就給我分配一點任務嘛。”
關夢好不容易跟著衛子期離開都城，想向她爹證明女兒家也可以像男子一樣建功立業，可是到現在，保護殷于歌的任務搞砸了，到現在也就做做打雜的事。
“你的任務可是很艱巨，好好地帶薛先生和秦青去玩玩，看到田方的話，順便把他給我捆回來。”
秦青欲言又止。
衛子期殷于歌和衛影三人已離開驛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