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子期忙完一天的事務，昨晚自己又因為蘇以真離開，他心底還是有些歉疚和不安，來到殷于歌房門外，卻只見黑漆漆的一片。
“人呢？”
他靠在走廊的木欄上等著，月色朦朧，已經大半個小時過去了，還沒有她的蹤影。
“將軍，殷姑娘在軍醫所。”
這么晚了，看診的患者很多嗎。
此時，殷于歌正在里間給衛影進行第二次的扎針。縱然多只燭火，整個房間顯得明亮，可卻不比白晝的光線，自己針灸之術尚且不夠熟悉，她需要湊近查看。
藥僮杜若見衛子期來，不便阻攔，而他進去看到的景象，便是殷于歌的手在衛影的腰間摸索著硬塊。
而衛子期并不知前因后果，臉色很是難看。
“將軍！”衛影連忙披上衣服坐起來。
殷于歌聞聲，治療被打斷使她眉頭緊蹙，她有些不悅，加上昨晚他的離開，骨子里的倔強又開始作祟。
“即便是將軍，進入診室之前，也應該命小野知會一聲。”
“那，是我打擾你們了？”他明知道衛影的為人，來此處只可能因為看病，只是她的語氣，使他難以自持。
殷于歌并不回話，只是轉身整理著工具。
衛影穿好衣服站在身側，他原本是清冷的性子，但也深知殷于歌對于他的意義，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所以才沒告訴他自己來這里診療的事。
“將軍，我舊傷復發，殷姑娘剛才給屬下針灸。”
“不需要解釋，有病就醫理所應當。”
“衛影先行告退。”衛影又看向殷于歌，“多謝殷姑娘。”
她整理完工具包，昨晚的事還有之前蘇以真說的話使她心煩，她挑眉，“有事？
他聽得懂聲音中的疏離，“昨晚的事，我向你道歉。”
殷于歌清眸微挑，臉上淡淡的笑意浮現，“蘇小姐本來就是將軍未過門的妻子，陪伴是理所當然的，不需要給我道什么歉。”
衛子期瞇起眼，原以為她會有濃濃的醋意，沒想到是自己想多了，她并沒有因此不快。看起來，還很開心。
“過兩日，就啟程回都城。”
“嗯。”
她仍舊只是淡漠的回應，他眼色一沉，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而看病時間，為了方便，她總是將長發系在背后，殷于歌取下發帶，懶懶地說，“天晚了，我回去了。”
衛子期并未阻攔，也徑自轉身離開。
這兩日，如同小夫妻吵架之后的冷戰一般，他倆沒有什么交集，殷于歌感覺就像回到以前的日子，看不到他，倒也不會想那么多。
即將回都城，作為醫者，常備的藥物她是必帶的。不知道能不能再次平安回到這里，明日一早就要出發，她望著屋內這一切，離別的愁緒滿懷。
今日是最后一次在營中看診，也不知道是誰傳出去的消息，陸陸續續有將士前來。遞給她一些小玩意兒，或者是胭脂水粉，或者是些小首飾，還有一些信。
這些將士或多或少的帶著敬慕之意，營內難得的美醫仙要走了，他們不舍，卻又無可奈何，只好拿出些紀念品，親筆信聊表心情。
才到軍營時，大家好奇有女大夫的存在，軍醫所門前也有過那么多的人搶著來看病。而這次，因為即將離開，大家成團組隊的來告別，軍醫所門前仍舊那么多人，只是少了在西戎執行任務的秦青。
這場景，關夢和郭艾驚呆了，簡直就跟成親送禮一般，雖然都不是些什么很貴重的東西，但滿滿的心意，幫殷于歌收東西收到手酸。
“郭桃花！”
“啊？”
“你說，他們該不會，都是將軍的情敵吧？”
郭艾瞪大眼，“不會吧！大概只是，愛慕之情…”
“可是你看！有人哭了…”
“真的耶！這也太精彩了，不知道他看到會什么表情，我已經有點迫不及待想笑了，哈哈哈哈！”
殷于歌此時站在人堆里，大家都還給她留了自己的空間，“承蒙不棄，被你們所救。又收留我，這三年來，西軍大營就像我的家一樣。希望以后于歌還有機會回來繼續在西軍大營給大家伙當醫師…”
“殷姑娘！”
“之前救你的應該另有其人噢。”
“我們發現你的時候，那些游民已經被打跑了！”
殷于歌一怔，沒想到當年救自己的竟然不是他們，還沒來得及細想，他們的話語開始淹沒。
“我們等你！”
…
“外面真熱鬧。”關夢隔著門整理著這些東西和信。
郭艾隨手拿起一封沉甸甸的信，一臉壞笑，“我好想看喲。”
關夢一把打到他的手，“沒正經！”
明明是四月天，殷于歌卻感覺熱意融融。
不知道誰說了聲，“都散了吧，讓殷姑娘有時間收拾東西。”
不笑片刻，人群果然離去。
郭艾打趣道，“哎喲我說殷姑娘，到時候西軍大營將士上戰場你一定得去！肯定士氣高昂，所向披靡……”
他還沒說完，又被關夢敲了一下，“就知道胡說八道！”
看到兩人的互動，殷于歌莞爾一笑，“這路上，你們跟我一輛馬車，那我就熱鬧了。”
“哼，趕他騎馬去！”關夢挽住殷于歌的手臂，“到時候我們不要他，把他丟在這里。”
“我沒意見。”
郭艾也過來挽住殷于歌的手臂，撒嬌，“殷姑娘，你看她，就知道欺負我！”
剛從人群中出來，又被這兩個擁上，殷于歌感覺有些氣喘吁吁。
“嗯？這里面可真是熱鬧。”
“將軍！”一看見他，關夢是反應最快的，馬上站得筆直。畢竟，他雖然俊美，可是…
郭艾此時還抱著手臂有些發懵，“啊，子期，你來啦。”
衛子期看著屋內堆積成小山的信件和小物品，冷眼一瞥，“沒想到這些將士們，還挺浪漫的哦？”
他隨手打開一封信，上面寫著：路途遙遠，望殷姑娘切自珍重，營內軍醫一位永為姑娘而留…署名竟然是長將軍。
見他眼色逐漸變得深沉，郭艾拉起關夢就往外走去，“我記起來還有些東西忘了收，關夢你跟我去清理一下。”
“啊？有么…”
“你忘了？”
郭艾趕快拉起她就往外走。
衛子期放下信，走到她身旁，不過兩日沒見，好像她又清瘦了。本來想晾一晾，說不定她到時候會忍不住找自己，可他忘了，她可是殷于歌，無心無情的殷于歌。
他無奈，只好來軍醫所看看她，可誰知一等就是這么久，那些將士各個積極踴躍的來和她告別，他即使想冷眼相對，心底深處也終是酸酸的醋意涌上。
“這些東西你們拿回殷姑娘的房里去收著。”他對身后的護衛說到。
殷于歌遲疑道，“…多謝將軍。”
“我說過，你應該叫我什么？”
又是清冷的笑意浮現，“還是不了，免得傳到蘇小姐耳里造成誤會。”
“于歌，我現在心情很不好，你再拒絕，我指不定會做什么。”他緊盯她的臉，眼色微沉，“就在這里。”
這目光讓她有些不知所措，她只好乖乖的叫了聲子期。
“跟我去個地方。”
“哪？”
“紅柳林。”
晚春的紅柳林花瓣隨風而落，鋪在地上厚厚的一層，像鋪滿了粉紫色的云錦。來到坡地開闊的地方，正好迎著夕陽余暉。
他牽起她的手，柔軟細膩，高曠的視覺看過去，連綿起伏的紅柳林在斜陽的映照下顯得溫暖愜意。就連在這里呆了三年的殷于歌，也沒有見過這般的美景，她想著，或許是因為旁邊有他在，所以景色也格外美好。
“以后老了，我想住在這種地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你的志向不是應該收復云秦失地，重現以往的強大云秦版圖嗎？”
“是，不過我想，在完成那個愿望以后。我會隱居，活在這里，再有一群孩子。”
“會的。”殷于歌看斜陽灑在他臉上，那副驕傲的神情，想起志向實現喜悅的神情，她沒有愛錯人。有他的才能，加上蘇家的助力，他會實現他的志向，成為他心中的那個人。
“于歌…”
“嗯？”
我愛你。這句話衛子期沒有說出口。
他看著她，斜陽將她的瞳孔顏色染成淺淺的琥珀色，里面還有他的身影。他舒展著眉頭，堅毅的臉上浮現明朗的笑容，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腰間。
“前年對戰丘遲國時，我滿腦子想的都是，想著如果你在身邊，會怎樣訓誡我挑食，想著如果你在身邊，我受傷也不會露出懼色…”
她聽說了，他出征丘遲，再戰百越，這些年在軍營中，這些關于他的消息總是鋪天蓋地的傳來。大家舉杯慶祝，對他的勝利征戰贊嘆不已，感嘆云秦出現了一位偉大的戰神將軍。
“沒有我的這些年，你不也好好的嗎。”她望晚霞，“我們都會害怕失去，而兜兜轉轉，到底不會因為沒了誰就無法生活的，不是嗎？”
本想著一訴衷腸，卻不知她何時變得如此伶牙俐齒，自己儼然成了手下敗將。他笑著搖搖頭，從身后抱住她，一起看著日落黃昏，“我認輸。”
他的觸碰有著巨大的吸力，她靠著衛子期的肩坐在草坪上，聽他講征戰的往事，仿佛和三年前一樣，寧靜而美好，直到星斗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