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醫館。
“你來了!”貫仲滿心歡喜,又看她著男裝,還畫著小胡茬,便沒有喚著她名。
“今日匆忙,沒來得及換好衣裝,不知貫仲大哥可否借嫂嫂的衣服給于歌一用。”
“沒問題!”
貫仲將她引到里間,拿出一套柚綠色碎花衣服遞給她,“殷姑娘不介意就穿這個。我先去大堂立上看診的牌子。”
“好。”她笑的溫柔。
貫仲走后,她又在銅鏡前迅速挽了個簡單的發髻,稍作打扮,用木簪裝飾。
鏡中的人眉眼帶笑,卻有些微憔悴。
她捏著自己的臉,左看右看,“好不容易長回來的肉,又散了…明日去墓前,又該被爹爹責怪。”
來到大堂時間已晚,看診的人到不是許多。
“殷姐姐!”茯苓轉頭,給她遞來軟凳,“之前那個太硬了,坐著難受。”
“嘿嘿。”常山胖乎乎的臉揚起笑容,“我特別給姐姐縫的哦。”
殷于歌看著軟凳,表面繡著千蔦藤圖案。她一坐下,便覺非常柔軟。常山是男孩子,不過是鐘愛刺繡的男孩子。
“多謝小常山,這手藝越來越精巧了。”
“不謝不謝,原本我就繡好了,一直沒地方用呢。”
茯苓拉起常山,“好了好了,去切藥!別耽誤殷姐姐看診。”
“噢。那我過去咯,殷姐姐。”
年過六旬的布衣老婦人顫顫巍巍走過來,坐下,“大夫啊,今兒個終于等到你了,昨天老婦來,看到人多就回去了。”
“我平時閑時來坐診,時間不定的。”殷于歌溫柔的笑著,“婆婆,哪兒不舒服啊?”
“我膝蓋,疼的不得了。”
“我們去里間看看好不好?”
殷于歌扶起她慢慢走過去,拉上布簾,輕柔拉起她的褲腳,膝蓋有些紅腫。
“婆婆你這幾日摔倒過,或者磕碰了?”
老婦人吞吞吐吐,“這,前些日子摔了一跤,當時沒事兒呢嘛,我節約那幾個錢。”
“婆婆,年紀大了,這不能拖的,你看,現在都腫了,我先給你施針…”
那老婦人癟著嘴,“我聽說針灸很貴的,我,我可沒錢。”
“我幫你付,這可拖不得,稍后我再讓茯苓給你抓幾副外敷藥。”
老婦人有些不可置信,瞪大了眼,“你,不收錢?”
“分文不收。”殷于歌抿嘴笑道,“親請別擔心。”
“婆婆住哪兒?”
“就在隔壁巷子。”
“以后拿藥盡量讓家里人來,你腿腳不便。如果疼痛的厲害需要施針,家人來醫館知會一聲,我若是還在,就來你家中。”
“太好了。”老婦人笑起來,眼角蠻是皺紋,牽起她的手,“謝謝姑娘,你這么善良,一定會很幸福的。”
她微微笑著,不表于言。
“常山,把針包拿來!”殷于歌掀開布簾向外喊道。
“來啦!”
忙完醫館的事已是戌時,夜色濃濃,月明星稀,在都城是不大能看見星星的。許多商鋪已然打烊,行人漸少,卻見齊憬然端端正正站在門口等著。
“你怎么來了?”
殷于歌提起裙擺走下階梯,輕笑道,“肆無忌憚的在都城行走,膽子卻是不小。”
他慢搖紙扇,“我可是光明正大,帶著西戎的御旨來的。”
殷于歌頓了頓,眸色流轉,“你是此次西戎派來道賀的使臣?”
齊憬然已經挑明了牌,與西戎一體,不再用云錦綢緞莊做障眼。也難怪,畢竟這么些年,他的生意可是給西戎朝廷做了那么多貢獻。
“怎么,不像?”
齊憬然說著,勾唇而笑,“真不知道他明日見到我什么表情。”
“你一點都不驚訝。”
殷于歌笑著,“你也不會白白給西戎朝廷那么多支持,他們自然會給你一些權勢上的回報。”
她神色變得漠然,自顧自的向前走著,也不幫衛子期說話,他快步跟上去,“怎么了?”
因為感情的事,殷于歌不愿早些回去。畢竟,一個人總是容易情緒波動,所以熬到賢醫館關門。
“沒什么,只是好累。回去睡覺了。”
見她情緒不佳,齊憬然嗖地來到她跟前,擋住她的去路,調笑道:“在下正式邀殷姑娘一起去參加兩日后的宮宴。”
她仰起頭,“我去干什么?”
“如今蘇國公已然開始下手阻止你們繼續查下去,你不想在圣上面前露個臉?”
這倒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但與西戎來使前去始終不妥。她側過頭,“我是云秦人,與你去不大方便。”
齊憬然委屈道,收好折扇,“你見過哪個使臣形單影只,凄凄慘慘,更何況還是宮宴。”
“那你另找女伴,愿意與你同去的人自然許多。”
“可我只想與你同去。”說罷又漾起笑意,“再說,豫王也會去。就算不和我去,他也會叫上你的。”
“難道…你要拒絕他?”
“即是如此,我更不應該與你同去。”
“也罷,也罷!”齊憬然看著夜空,今日夜色正好,“那明日到了宮中,我再找你。”
殷于歌美目一挑,他竟然連豫王這件舊事也知道,“看來你是時刻關注著我的動態,就那么心急的想看到他們因為舊案在朝中吃癟?”
“算一方面。”
“這案子沒有這么簡單,否則蘇國公也不會拋棄自己的親系王朗。”殷于歌眉眼輕挑,“我猜,你早已知道。”
齊憬然連忙擺手,神色自若,“這更深層次的原因,我便不知曉,我只在意西戎的事。”
他指腹按壓著肩,“誒,話說回來,”又打量著她這一身,她向來不喜歡繁復的花紋,“這衣裙哪來的?”
她垂首看著,“貫仲大哥妻子的,今日走的急,穿著男裝就過來了。”
“嘖嘖嘖,若其他女子有你這般容貌,定會細心打扮一番,你卻毫不在意,穿著如此隨性,連脂粉也不擦。”
“這容貌再美,有何用?”
殷于歌輕笑著,“自小到大就沒有感受過這副容貌的好處。”
若然不是這副皮囊,也不會被衛子期看上,自然也就不會與他有這一段情緣。說不定,早就已經嫁人當娘,幸福的生活。
“有,怎么沒有?”齊憬然收好折扇,“只是讓我看著,便覺得心曠神怡。”
“也是,男人嘛。”
齊憬然拉住她,目光澄澈,“就算你七老八十滿臉皺紋,我也會不離不棄,在你身邊。”
說著他顫顫巍巍的走著,還時不時手握拳放在嘴邊輕咳,“你看啊,到時候我這么老了,你也都這么老了,胡須一大把。你呢,皺紋滿臉,已經是個丑姑娘。”
看他夸張的神情,殷于歌不由會心一笑,“憬然,你不必逗我開心,我沒事的。”
她輕揉額側,緩緩閉眼又睜開,“你既作為使臣,快回去休息,明日你可是有的忙。”
“我送你到家。”
“已經到了。”殷于歌勾起手指,推開院門。
齊憬然轉頭,赫然見到院落在前。
“那,宮宴見。”
殷于歌安靜的點頭,進門而入。
關門之時只覺對街墻角似有一抹躲在暗處的陰狠冷眸,晃眼又消失不見。
一早關夢就來串門兒,菘藍開了門之后,她溜煙來到殷于歌身前,拽著她的手臂。
“關夢!你終于來了!”
看見她,殷于歌自然是十分開心,泛起真切的笑容。
“吶,都怪郭桃花!死活拉著我去他們家,你可不知道,他們家家人比他還要熱情,我…”關夢說著臉兒緋紅。”
“好事將近?”殷于歌偏著額,收好醫書,興致盎然的看向她。
“哎呀。”她滿臉嬌羞,“到時候我一定會提前通知于歌姐姐的。”
“那我可得好好準備送什么禮了。”
關夢一把抱住她,“把你送給我好了。”
“噗,郭艾會把我打死。”
只見她雙手叉腰,嘴撅的老高,“哼,他敢!”
見到她這幸福的模樣,殷于歌真心為她開心。
“于歌姐姐!你今日打算做什么?”
她眼色一沉,“去拜祭爹爹。”
“我陪你一起去。”
殷于歌解釋道,“很枯燥的…”
關夢舉起手,信誓旦旦,“于歌姐姐放心,我絕對絕對不偷聽你說話,額,你就當沒有我的存在。”
說著又靠在殷于歌肩頭撒著嬌,“于歌姐姐,帶我去嘛,好不好嘛。”
殷于歌笑起點頭,沒想到原本大大咧咧的關夢如今倒是學會了撒嬌耍賴。
二人同去買了紙錢元寶還有些祭奠物品,驅馬向城郊走去。自是去拜祭先父,殷于歌還是略微梳妝打扮,蓋住了那抹淡淡的憔悴,重新顯得明艷照人。絲緞般的長發用絲帶束起,身著素裙,腰間用湛藍色的緞帶細心挽了個蝴蝶結。
前幾日天氣晴好,今日的天氣竟有些陰沉,抬頭看去,天空一片青灰色,似乎只要伸手,便能觸到那片云霧。
當時娘親與自己被判往軍姬所,連爹爹的尸首都是平日關系好的鄰里幫忙收的。后來回到都城后,殷于歌做了簡單的休憩,時隔多年,墓周圍竟然仍舊干凈整潔。
“竟是有人來照看?”
“于歌姐姐,我去后面等你哦。”
殷于歌緩緩點頭,拿起火石點燃紙錢,又插好香柱,火星隨著暖風飛舞跳躍。她雙手合十頷首,認真的叩頭。
“孩兒不孝,時隔那么幾年,才終于回來拜祭,請爹爹原諒。”
又拿起備好的小鏟子,在墓前掏了一個細長的小坑。從懷里掏出木簪,細心的用絲巾裹上放進坑中掩埋。
“爹爹,找到娘親了,她在上古關城…”
她垂眸,眼框已經濕潤,“游月將木簪帶來,希望爹爹能與娘親團聚。等這些日子忙過之后,游月定會回去將娘親運回安葬。”
殷公啟謙之墓。
石碑上的文字仍舊亮麗如初,她輕撫而上,“游月不孝,這些年白白浪費了許多時間,如今前方艱難險阻,希望爹爹在青天之上保佑游月早日翻案,還爹爹一個清白。”
微風吹過,些許發絲垂下輕揚。這些話題太過于沉重,她又笑起,白皙的肌膚泛起光澤,“如今已經二十二了,游月是否長成爹爹眼中的模樣?”
“雖然現在還是獨身,沒能帶上夫婿來拜見,但是爹爹不要擔心,游月現在挺好的。”她眉目流轉之間顧盼生輝。
“一人也過得很開心。”
天色仍舊陰沉著,風一吹,樹林梭梭作響。
“有人!”關夢敏銳的像身后一閃,一把擒住。
“痛,痛…”姚沛初柔聲說道。
“姚大人?”關夢將他肩膀放開。
殷于歌順勢起身查看,竟然是姚沛初。經關夢一折騰,他手上的青花掉落下來。
見殷于歌模樣與前些日子將軍身旁的男子有些相似,如今看她著女裝,便更加的確信。
“果然是你,殷小姐。”
看來這幾年一直是姚沛初在打理,“姚大人還記得爹爹的忌日,真是有心了。”
姚沛初拾起花,神情肅穆地將花放到墓前,“怎么說,殷公也算沛初的伯樂,因為得到殷公的賞識,我才有機會進入城防司。”
隨后他又朝著墓碑深深的鞠躬,“沛初敏記于心。”
殷于歌向前而來,直視著他,勾唇道,“姚大人近些年青云直上,已然成了城防司都尉,想必爹爹也是沒有看錯人的。”
只見姚沛初微垂著頭,抿了抿嘴,而后岔開話題輕笑道,“殷小姐何時回都城?”
“去姚大人府上的前一天。”
殷于歌專注的看著他,只見他眼底劃過緊張轉眼又微微仰起頭,“第二天就來找姚某,看來是想翻查舊案?”
“于歌不才,并無此意。只是這家父忌日將近,所以找些故人來了解往事。”
“當初你才十二歲,如今已然婷婷玉立。”
“是啊。”殷于歌轉頭看向墓,“都十年了,不知道,那些害爹爹入獄服刑的人如何能心安理得如此之久。”
姚沛初音色微變,“殷小姐的意思,是有人刻意陷害殷公?”
她幽幽轉頭,又掩唇一笑,“那晚與爹爹一起的只有姚大人,而姚大人也定然不會說慌陷害爹爹,”
她直視姚沛初的眼底,“是么?”
“自然不會,我說的句句屬實。”
“那,姚大人便無需多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