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夏天似乎來得特別早,“五一”過后,陽光就開始“慘白”起來了,路上熱浪逼人,好在這段時間,“每逢下午必下雨”,因此晚上倒是涼爽得很。
晚自習第三節,老師們都下班回家了,住在城里走讀的同學也都放學了,只有我們住宿生依然要上晚修,但今晚,我們“逃課”了——早在晚自習第二節下課的時候,我和孤舟照例去逛校園,然后躺在一張大理石凳上聊天,聊著聊著,我們就不想回去了。
話說,這還是我第一次“逃課”。
逃課這事,就跟那什么一樣,第一次總是很緊張的,生怕被人發現,但事后發現沒什么事,慶幸之余有幾分快感,慢慢地,膽子也大,也就習慣成自然了。
此時此刻,我們正躺在水涼的石凳上,看著滿天的繁星閑聊,聊天、聊地、聊宇宙、聊人生、聊未來,也聊女同學。
“皮哥,你有喜歡的女同學嗎?”孤舟冷不丁地問我。
“我……有啊。”
“誰?能不能告訴我?”
“很多啊,像賈亭茜、莫孤芳、丁有月、黃田田、夏瑜周、胡曉月這些,都是我喜歡的類型。”我打起了太極。雖然,我和孤舟已經是無話不談的朋友,但一聊到自己喜歡的女生,我總是習慣性地給自己設一道防。
“說你最喜歡的。”
“這個,不好說,我喜歡賈亭茜的清新脫俗,喜歡莫孤芳的御姐氣質,喜歡丁有月的靦腆羞澀,喜歡黃田田的時尚性感,還有夏瑜周的熱情奔放……”
“你剛剛說的那些,似乎都‘名花有主’了,你沒有什么機會啦。”
“我知道,我喜歡她們,與她們無關,我只是單純地從審美的角度喜歡她們,就像我喜歡丁香的淡雅、牡丹的華貴和玫瑰的妖嬈一樣。”
“那有沒有一個女的,讓你有一中怦然心動的感覺,讓你不自覺地想接近她,總想引起她的注意,當你看到她出現在你眼前的時候,你會莫名地感到高興;當你看到她和別的男同學走得比較親近的時候,你會很不舒服?”
“這個……沒有。”猶豫了一下,我還是撒謊了。
其實,是有的。
她叫麥秀晗,走讀生,家住城西。
我第一次見到她應該是初中的時候,那時她在我們隔壁班,三年的初中生活,她沒給我留下什么特別的印象。直到上高一的時候,有一天晚上,她突然出現在我們班走廊,把我叫了出去,問我要不要加入學校的戲劇社。那時,我感覺她身材貌似比以前要嬌小了一些,皮膚白了很多,扎著兩條辮子,一雙大眼睛似乎別有深意。我能感覺到她看我的眼神有點不同,或許很多戀愛都是從一方自作多情開始的。總之,那一晚,她的這個形象在我腦海里定格了很久,直到現在。對于她的熱情邀請,我沒有拒絕的理由,盡管,我其實更喜歡的是文學社。
就這樣,我加入了學校的戲劇社,和她接觸的機會多了。每次她出現在我眼前的時候,我感覺就像有一股春風一樣,吹進了我的心田,我感覺自己的心像開了花;她的一顰一笑,總能牽動我的注意;更重要的是,當我看到他和其他男生在聊天的時候,我會有一股醋意,這是其他我喜歡的女生不曾帶給我的體驗。
我想,我是喜歡上她了。
我沒有告訴夏孤舟我喜歡麥秀晗,我更沒有告訴她我為了“偶遇”她而做出的荒唐事,比如在她上學的時候,在她家小區附近潛伏多時,看到她出來了,就騎著單車悄悄地跟著她,然后一個加速從她身邊超過,再慢下來,很驚訝地說:“這么巧啊。”(試過有一次半天沒見她人,導致上學都遲到了,然而,她卻已經在學校了,不知道她是怎么出來的)
又比如說,在她逛校園的時候,提前在她習慣的路線某處候著,等她前來發現自己,就說:“噢,原來你也在這里啊!”總之,有一段時間,我的心像著了魔似的,似乎一天看不到她都不舒服,一見她就整個都開心起來了。
這些,我沒有告訴夏孤舟,并不是我不信任他,而是因為前不久發生了一件很不愉快的事,導致我的心很受傷,我不想再揭開這個傷疤,畢竟,還有一個月,就要高考了。我現在已經很平靜了。
這件不愉快的事就是,就在我猶豫著要不要向麥秀晗表露心跡的時候,班上一位女生,她率先向我表白了。這位女生,她不在我喜歡的范圍,她突然的表白讓我很慌張,我像一只被野狼發現的兔子一樣,拼命地想逃脫。我拒絕了她,很直接地拒絕了——畢竟,我還沒有過類似的經驗,我不知道怎么處理才比較妥當,總之,當時的感覺就是很慌。
這次的被表白事件不知道怎么的,整個宿舍的同學都知道了,弄得我壓力蠻大的,但同時給了我信心——我也要向麥秀晗表白,再不表白就畢業了。就這樣,我利用一個周末,給麥秀晗打了個電話,向她表白了——我還是沒有勇氣面對她。
自然,她沒有接受我的表白,這也是我意料之中的事,因為我早就聽說,她有男朋友了。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她反過來安慰我說,別不開心,上了大學你會遇到很多自己更喜歡的女的。盡管麥秀晗沒有接受我的表白(這一點我是有心理準備的,可能,我只是為了表白而表白,沒想過要進一步交往之類的),但這次的表白事件卻讓我如釋重負,我似乎不再“為情所困”了,內心平靜得像一口古井。
沒想到,夏孤舟倒是把自己喜歡的女生告訴我了,果然,是石上曉霞。算上今天晚上,這已經是他這個月以來第十次向我提及石上曉霞了。
石上曉霞是我們年級兩大級花之一(另外一個是黃田田),夏孤舟對她是“覬覦”已久,只不過,經歷那場讓他產生精神錯亂的發燒以后,他對石上曉霞的追求由理論(寫情書)上升到實際行動(猛烈的追擊),他對石上曉霞的追求可以用瘋狂來形容,圍追堵截,無所不用,連班主任鄧老師都知道這件事情了,還讓我好好勸勸他,快高考了,要以學習為重,別耽誤了人家女孩子的前程。
夏孤舟哪里聽得進去!他依然我行我素,完全沒有把老師的話放在心里。要不是他父母上個月出車禍住院了,學校可能會給他一個處分。
“皮哥,你覺得我是不是做得有點過分了?”夏孤舟問。
“確實過分了,像你這樣猛烈地展開追求,人家就算有意,也被你嚇怕了。”我說。
“我真的很過分嗎?”
“這還不過分?每次到飯堂吃飯都要湊近人家,當著全班同學的面給人家送巧克力,還有,在校園的竹子上刻上‘孤舟愛曉霞’這些字……”
“刻字的事可不是我干的!”
“就算不是,也很過分了,人家可是級花啊,仰慕者、追求者可多了,哪有這么容易答應你!你這樣做只會讓她討厭你。”
“你怎么知道她會討厭我?”
“我……我就是知道。”
我沒有告訴夏孤舟,石上曉霞是我小學到高中十多年的同學,我們關系挺好的,她對于夏孤舟的態度,我自然知道的。
“那我應該怎么辦?”
“冷處理!”
“好吧。”夏孤舟想了一下然后說。
夜已深,晚修放學的鈴聲響起來了,三三兩兩的身影開始在校園里游動,黑暗處,都是一對對的,他們經過我們的時候,都投來奇怪的眼光。那時,我們已經由躺著改為坐著,但還是引起了路過者的好奇。
這個地方,這個時刻,從來都是屬于一男一女的。
“我想,我們應該要回宿舍了。”我提議道。
“慢著,你看那是誰?”夏孤舟指了指遠處款款走來的兩個身影。
借著微弱的燈光,近視度數不高的我看清楚了,是石上曉霞和黃田田,兩大級花,此刻正肩并著肩、手拉著手走了過來。
看到我們,她們下意識地松開了手。
夏孤舟像是被打了一針一樣,立馬站了起來,我也慢慢地站了起來。她們用很怪異的眼光看著我們,就像我們也用同樣怪異的眼光看著他們一樣,有好長一段時間,我們就這樣僵在那里。
還是夏孤舟先打破了這種尷尬,他徑直走到石上曉霞的跟前,一改往日的死皮賴臉,用很虔誠的語氣說:“曉霞,對于往日的冒犯,我鄭重向你道歉。”然后,他來了一個九十度的鞠躬。
他這舉動讓石上曉霞感到很意外,石上曉霞手上拿著的書本也掉落在地。
夏孤舟彎下身幫她撿起來,然后說了句“再見”,甩下我,自己回宿舍了。
石上曉霞似乎驚魂未定,而黃田田則一臉懵逼,我呢,第一次近距離同時面對兩大級花,內心有點激動,也有點慌張,但很快就平靜了。我什么也沒說,從她們兩人身邊經過,撥了一下額上的劉海,長長地呼了口氣,回宿舍了。
我預計可能會有事情發生。
果然,第二天清晨,當我去像之前一樣到操場去背單詞時,我遇到了石上曉霞,看上去,她似乎專門在這里等我。
“陳皮,我問你,你和夏孤舟——不——木子七,是什么關系?”石上曉霞很直接。
“好朋友啊!”我說。
“不只是好朋友那么簡答吧?”石上曉霞不信。
“不然呢?”我反問。
“你們是情侶吧?”
“誰說的?”我又驚又氣。
“女生宿舍都這么傳,傳了很久了,我一直不信,直到昨晚看見你們……”
“開什么玩笑!我跟他,怎么可能!”我這會兒是又羞又氣,甚至感到一絲惡心。
“你們真的沒什么?”石上曉霞半信半疑地說。
“我對天發誓,我們絕對是純友誼關系!”我舉起了右手。
“哦,那就好。”石上曉霞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看樣子很開心。
“你一大早在這里等我就是為了問這個?”
“不是,不是,其實,我是有一個英語問題想問你,這個過去將來時和一般將來時我老是搞不清楚,你能解釋一下嗎?”她顯得有點慌張。
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誰不知道石上曉霞是全年級數一數二的英語學霸,這會子居然問一個英語學渣這么低級的問題!
我能看得出她是為了掩蓋內心的慌張和尷尬而故意問我這個問題的,所以我沒有當場戳穿她,還煞有介事地給她解釋了一番。
這時,太陽從東邊升起來了,陽光照在她秀美的長發上,照在她白皙的脖子上,照在她細嫩的手背上,頓時,我聞道了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芬芳。我承認,有那么一瞬間,我心動了,我希望時間可以暫停一會,同時,我又覺得,自己似乎不那么喜歡麥秀晗了。
我發現,喜歡一個人,有時候并不是真的喜歡她這個人,而是喜歡她在某一時刻所展現出來的“形象”,是她的這個形象打動了你。所以,有些情侶,他們在一起相處了一段時間之后發現對方和當初自己構設的形象相去甚遠,于是慢慢地就想退出這段感情,最終導致了分手。
我們說回夏孤舟吧。
夏孤舟還是原來的夏孤舟,他愛音樂,經常在宿舍里抱著吉他邊彈邊唱,老狼、樸樹和Beyond樂隊的歌他都能彈唱,還時不時來點原創音樂;他愛畫畫,經常混到美術班的畫室借用別人的畫畫工具作畫;他喜歡踢球,還踢得不錯,除了守門員,其它各個位置他都能勝任,而且經過那一次詭異的發燒以后,他的球技似乎長進了不少,每場比賽都能看到他進兩三個球……
夏孤舟好像又不是原來的夏孤舟了,他不再對石上曉霞死纏爛打了,甚至在宿舍都不提她了,這多多少少讓我們感到一些失落,須知道,我們宿舍很大的一個樂趣就是調侃他和石上曉霞的故事,如今他突然不提了,大家都感到很不習慣。有時候我們故意把話題引到石上曉霞身上,他就淡淡一笑,情緒沒有特別的變化,慢慢地,我們感到無趣,也不提她了。
學習上,他本來就不勤奮,現在可以說是更懶了,遲到是常事,被老師批評他也無所謂,作業是從來不交的,但神奇的是,接連的兩次周測,他在語文、歷史和文科綜合這些偏文的科目中總是輕松地考到高分,簡直是神一般的存在,這樣老師也不找他了;還有就是,晚自習下課后,他再也不去逛校園了,而是一個人跑到操場的草坪上,仰面朝天,看著滿天的繁星,似乎在思索著什么……
六月如期而至,天氣很不穩定,時而悶熱,時而涼爽;時而和風惠暢,時而電閃雷鳴。白天的陽光依然是慘白慘白的,但傍晚時分卻又變得柔和起來,太陽在黑紗淡云的襯托下,像一個害羞的少女。校園的雞蛋花開滿了枝頭,被雨水打落在草坪上,遠遠看去,草坪好像長出了許多星星。飯堂的夜貓子不叫了,知了的叫聲也變得有氣無力了……夏天可是真的來了。
那場被民間傳得有點瘋狂的傳染病就像山洪一樣,來得快也去得快,瀧洲畢竟是一個偏僻落后的小縣城,對于外界的傳聞,人們大多抱著聽故事的態度對待,仿佛那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事。或許,連病毒也不屑于來這里吧。
還有三天就要高考了,今年的高考和往年不同,提前了一個月進行,老師們都很開心,但“高三黨”則心情復雜。
就拿我來說吧,我是緊張又期待,興奮又焦慮,夏孤舟倒很淡定,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宿舍里,討論學習的話題多了,討論女同學的話題少了,大家似乎都在摩拳擦掌,準備在這場決定人生之路的大考中一展身手。
氣氛顯得有點凝重了。
考前一天的晚上,我失眠了,大腦太興奮,以致一整晚都睡不好,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大概是凌晨兩三點的時候,我決定起來拉個尿,盡管不是很急,但還是希望通過改變一下活動節奏看是否有助于睡眠。
我輕手輕腳地爬起來,躡手躡腳地走進衛生間,燈都不開,生怕吵醒宿舍的同學,也怕別人知道我失眠。完了以后,我又躡手躡腳地爬回床上,輕手輕腳地躺下。
我睡上鋪,平時爬上爬下,動作稍微不注意的話,那床就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但今晚,我力度控制得很好,上下床的時候,自己簡直就像做賊一樣;而忍住力度起身和躺下的時候,又像是在練瑜伽一般,輕輕地、慢慢地。
尿拉完了,該睡覺了,但還是毫無睡意,那好,我干脆睜大眼睛,心想:我看你能撐多久!沒想到,我才一睜眼,我就看到對面上鋪的楊同學也悄悄地起身上廁所了,緊跟著他的是他下鋪的朱同學,接然后是我床尾上鋪的馬同學、下鋪的劉同學……
我仿佛一下子點爆了大家的尿點——自從我起身拉尿后,宿舍的同學(除了夏孤舟),都一個個地起來拉尿——原來,大家都失眠了。這一下,我心情放松了很多,沒那么焦慮和煩躁了,盡管還是睡不著,但心情總算平伏下來了。
有時候我會想:人最可悲的地方就在于,他的快樂與痛苦不是由自己擁有或失去什么來決定的,而是由別人擁有或失去什么來決定的。
一個窮光蛋通過自己的努力賺到了一億元,按理說他該感到幸福了,但他一看自己圈子的朋友,全都是兩個億、三個億的,于是,他不快樂了;同樣的,一個富豪,他原本有十億的身家,結果投資虧掉了九個億,按理說他該很不開心,但一看周圍的那些同樣擁有十個億身家的朋友,一個個不但把家產全虧光了,還負債累累,這樣一對比,他好像又沒那么傷心了!
可悲!可悲啊!

瀧州居士
疫情期間,無心寫作;眼下疫情基本結束,我又有心情了。只不過,太久沒寫了,發現寫作真的是又苦又樂的事情。 2021年6月19日后記:依然是六月,想不到疫情反復,世事難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