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歸還是沒有等到歸來的人。

　　等來的只是一封書信。

　　拿著書信的是一個老乞丐，信上只有寥寥數語，讓她們二人隨他一起離開。

　　老乞丐會護她們二人周全。

　　小泥巴認字不多，這些字還都是這幾天里姜臨淵教她認的。

　　但她還是認得他的筆跡。

　　她一直等到了黃昏時分，在殘陽下，她的身影顯得越發的單薄。

　　附近有孩童嬉戲，春燕歸巢。

　　蓬頭垢面的老乞丐取下腰間的酒葫蘆悶了一口，遠處的天空晚霞絢爛，殘陽似泣血。

　　一身素衣的婢女上前為她披上了一件云繡斗篷：

　　“小姐，你大病未愈，可不要挨了風寒，這要是落下了病根兒，可就不好了。”

　　她回過頭問道：

　　“彩兒姐姐，姜哥哥他不是說他會回來的么，可怎么不見他？”

　　婢女有些遲疑道：

　　“公子他信上不是說了么，他有緊要的事情要辦，等辦完事，就會來尋我們的。”

　　她輕輕點了點頭：

　　“我知道的，姜哥哥從來不會騙人的，我要好好聽他的話，等他歸來，可是……哪怕再看到他一眼也好……”

　　她說到這里低下了頭，拳頭攥得很緊，輕輕的顫動，聲音也有些哽咽，一抽一抽的。

　　婢女忍不住寬慰：

　　“小姐……”

　　她在沉默片刻以后，終于回過頭，擠出一張笑臉：

　　“彩兒姐姐，剛才是我太任性了，那么……我們走吧。”

　　“嗯。”

　　兩人轉身，朝著老柳樹走過去。

　　老乞丐喝完了最后一口酒，搖了搖葫蘆，里邊兒已經空空如也。

　　“來頭一個比一個大，小姜呀，你可真會給我出難題。”

　　他幽幽的嘆了口氣，將葫蘆別在腰間。

　　他已經過了一萬年逍遙自在的日子了，可如今看來，好日子似乎到頭了。

　　————

　　姜臨淵原本是想昨天夜里離開的。

　　但他還是磨磨蹭蹭到了第二日的黃昏時分。

　　直到他目送著遠處三人的背影完全消失，這才從梧桐樹后走了出來。

　　煙霞漸逝，暮色將至。

　　在他身后的折柳城，販夫走卒挑著擔子出了城，不遠處有炊煙裊裊。

　　北面的天空依稀還能看到一些薄薄的云氣。

　　不過比較起往昔動輒霞光萬丈，仙鶴齊飛的祥瑞景象，如今的神藏山，倒是多了幾分煙火氣。

　　官道上有馬車行駛過去，車輪碾過，發出“吱嘎”的聲音。

　　有二八芳華的少女背著竹簍，跟著自家阿爹途經官道回村。

　　遠遠的看到少年以后，羞澀的施了個萬福。

　　當那農家翁得知救了自家閨女的恩公就在附近，立刻去尋找，卻已然不見了蹤影。

　　少年獨自一人走在空曠的路上。

　　夜幕落下。

　　星垂平野。

　　遠處的天空有一道漆黑的豁口，這正是殘陽入血的位置。

　　白日里人們對這條漆黑的口子并沒有甚么察覺。

　　畢竟才經歷了暴風驟雨，晴空萬里，教人心曠神怡。

　　又哪里會在意那抹區區血色殘陽呢？

　　也就只有那些稍微上了年紀的老人憂心忡忡。

　　因為當他們還是孩童時候，也曾聽上一輩人說起過。

　　殘陽泣血。

　　夜幕遮天。

　　此乃大兇之兆！

　　風雨只在轉瞬間。

　　當少年進入到神藏山的北部，夜空中有一道熒光墜落。

　　他的腳邊忽而有“嗤嗤”的雷光泛起。

　　這像極了山嶺中老獵戶布下的陷阱，一旦踩下，便將成為籠中困獸。

　　“雷池？”

　　少年見多識廣，自然知曉這并不是粗陋淺薄的陷阱，而是浩蕩天威！

　　自古有“不可越雷池一步”的說法。

　　一步退，便相安無事，雷蟄于野，不驚不鳴。

　　一步進，九霄風雷落，雷鳴憾地，十死無生！

　　閃電纏繞著他腳下的粗麻鞋。

　　這是一種警告。

　　“十重天劫我都未曾懼怕過，不過是區區一重天劫。”

　　少年一步落下。

　　數十道閃電沖天而起。

　　熾烈的雷光將此方天地映照得亮如白晝！

　　雷電粗達數丈，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閃電囚籠，將他困在其中。

　　遠處天空雷云密布，雷電翻涌，數以百計的嗤嗤電蛇順著云層蔓延。

　　大有集結成群，凝結成一束的勢頭！

　　“怎么，就算讓你知曉我還未死又何妨？即便你是執掌萬界的天，要殺死我，也得遵守規矩，等到你法相降臨，我早就離開了這青云界，諸天萬界，你又要到何處去尋我呢？”

　　少年抬頭看向天空，言語極盡嘲弄。

　　在曠野的正中，有一個漆黑的裂口。

　　裂口當中有光華流轉，星辰璀璨。

　　他繼續往前。

　　雷霆滾滾。

　　熒光墜地。

　　“嗯？”

　　少年停了下來，他看向這道趕在雷電之前落下的熒光。

　　熒光中有人影。

　　隨著熒光的消失，人影也顯露出了他的真身來。

　　這是一個看起來約莫三十來歲的男子。

　　他瘦削極了，眼窩深陷，顴骨突出，臉色呈現出病態的蒼白。

　　他的頭發散亂，指甲尤其的長，看到少年的時候，雙目呈現出赤紅，狂喜道：

　　“你還活著，嘿嘿嘿嘿，你果然還活著！當年聽聞你隕落，我可是傷心了好長一段時間啊……”

　　少年訝異道：

　　“隱蝠，我和你的交情似乎沒有好到那個地步，你居然會因為我傷心？”

　　男子伸出雙手，鋒利的指甲在雷電的映照下，呈現出綠幽幽的光輝，他興奮道：

　　“這是當然的，因為我和你的仇怨還沒有了結，你怎么能在我殺死你之前隕落呢？不過皇天不負有心人，你竟然還沒死！而且還引金烏墜地，我順著金烏一路尋來，嘿嘿嘿嘿……果然找到了你！”

　　少年平靜問道：

　　“我早已料到喚來金烏，會引來許多舊人，在你之前，我就見過兩個了，真沒想到你是第三個，不過隱蝠，你所說的仇怨……我怎么不記得了？”

　　男子指著他怒斥道：

　　“不記得？小子，這么重要的事情你竟然說不記得？這真是豈有此理！你難道忘了，在八萬年前……”

　　少年看向天空，打斷了他的話：

　　“且慢，在敘舊之前，你需得知曉，像你這等身份的人，屈尊降臨下界，是有違天道的，你瞧瞧，這天雷落地，就是用來劈你這種不守規矩的人，你要和我算賬，也得先過了這一關才行。”

　　天空中，密密麻麻的電蛇已經纏繞一處，形成了一條粗達數十丈的天雷！

　　天雷蓄勢已久，即將落下。

　　同一時間，雷池當中的雷電肆虐，聲勢滔天！

　　男子皺起眉頭：

　　“規矩，規矩，又是規矩，真是麻煩！也罷，等我料理了這天雷，再和你算賬！”

　　他抬頭看天，往前邁出一步，做好招架的準備。

　　姜臨淵慎重說道：

　　“莫怪我沒提醒你，你不過是以法相降臨下界，修為被壓得太多，下界天雷，亦不可小覷。”

　　他嗤之以鼻：

　　“小子，你什么時候變得如此畏首畏尾了？連區區下界天雷都把你嚇成這樣？你且看著，看我如何將這天雷斬斷的！”

　　他縱身騰起，朝著落下的天雷沖殺過去，雷池當中，密密麻麻的蝙蝠出現，集結成群。

　　巨大的蝙蝠群形成了一股龍卷，比起落下的天雷，不遑多讓！

　　金色的閃光與黑色的蝠群龍卷碰撞在一處。

　　金光炸裂。

　　少年已經走到了虛空邊緣：

　　“原本應該由我來扛這道天劫的，沒想到你如此熱心，替我解決了這麻煩，那么……”

　　他一腳邁入了虛空當中。

　　同一時間，黑壓壓一片的蝠群如同青煙，消失不見。

　　那道巨大的天雷散為無數條細蛇消失。、

　　雷池破碎。

　　隱蝠穩穩的落在地上。

　　他拍了拍雙手：

　　“小子，看到了吧，這種程度，簡直不費吹灰之力，那么咱們可以聊聊八萬年前的恩怨……咦，小子，人呢？”

　　他左右環視，哪里還看得到少年的蹤影呢？

　　“后會有期。”

　　這是虛空之門最后飄出來的聲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