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緩緩在院墻邊停下,前方的路邊站著一位老人,白鬢如霜,雙眼囧囧有神,在當他看到行駛而來的汽車時,眉眼隨即舒展開來。姜昫坤忙搖下車窗,對著前方的老人大聲喊:“外公,外公!”
待姜尚武將車停穩后,淑芬便搶先推開車門下車,快步向老人走去:“爸,不是讓你在屋里等嗎?怎么又出來了,這外面多冷啊,還下著雨。”
許哲偉嘴里隨口答應著,眼睛卻一直沒有離開這輛車。姜尚武行至汽車尾部,開始從后備箱里搬運行李。許哲偉注視著自己心心念念的外孫跑到近前,并被后者一把抱住,臉上露出孩童般的笑容。姜昫坤用奶奶的語氣又喊了一聲:“外公~”
許哲偉瞇著眼抬頭看他,小孩已然比他高出大半個頭:“臭小子,又長高了啊,這么久沒見有沒有想外公啊?”
姜昫坤忙回答道:“當然!每天都在想外公啊。”
許哲偉歡喜的看著姜昫坤,突見他身后還站著個小女孩,便問道:“這個小家伙是…”
姜昫坤瞥了一眼閔宥琳,又摸了摸自己柔軟的耳朵,對許哲偉說:“噢,她啊…她是暫住在我們家的食客。”
“喂…干嘛這么說我!”閔宥琳內心對這個稱呼十分不解,臉上卻只能保持微笑。
淑芬插話道:“好了,咱們進屋再聊好不好?先進屋吧。”
一只棕黃色的泰迪犬趴在門口等主人回家,它的眼睛烏黑發亮,渾身的毛都卷卷的。狗狗一見到姜昫坤就歡快的搖動尾巴,扒著他的腿想要抱抱。它的計謀很快就得逞了,姜昫坤蹲下身伸開雙手將狗狗擁入懷。
陰雨天,一地泥濘,鞋子上沾滿了泥土,一行人相繼換上暖和的棉鞋,陸陸續續進到屋里。姜尚武將行李提上了二樓。這是一幢老式木質結構的屋子,有上下兩層,一樓的墻角一隅放著一個大“火爐”,說是火爐,其實只是一個木架子,架著一口大鍋放在上面。鄉下的房子大多沒有取暖設備,冬天會很冷,每家每戶都會支起一口“火爐”,撿些木柴丟進去燒,如果家里來了客人,奢侈點就燒炭。
天氣太冷了,閔宥琳坐在火爐前,過了十來分鐘,身體便活絡起來。火盆里的炭燒著燒著會炸一下,濺出好多火星子。
外公讓姜昫坤幫忙去儲藏室拿些柑橘,自己則拿了幾塊麻糍過來。他在火爐上橫放了鐵鉗,將麻糍架在上面烤。四方形的麻糍,上面撒了點點黑芝麻,是用剛煮好的滾燙的糯米放進石缸里,然后用木槌經人工多次敲打,最后再切成方形的小塊。冷掉的麻糍非常硬,但烤一會表皮就會鼓起來了,整個麻糍都呈現出彭彭的柔軟Q彈的樣子。
看得出來姜昫坤和這只狗很親近,自進屋后狗狗就一直跟著他,圍在他身邊轉。此時,狗狗也被烤麻糍的香味吸引,立著兩條后腿趴在火爐的木架上,眼巴巴的望著烤麻糍。“小白,過來!”姜昫坤手里拿著訓狗球,召喚它過去。小白看看他,又看了看烤麻糍,最終還是聽話的跑到姜昫坤身邊。一人一狗一起又愉快的玩耍了起來。
“淑芬阿姨,它怎么叫小白?”閔宥琳看著這只狗,明明是一只棕黃色的卷毛泰迪犬,姜昫坤卻喚它作“小白”,她不禁對它名字的由來感到好奇。
“這只狗叫顧得白,小白是另一只狗的名字。”淑芬說。
聽淑芬一解釋,閔宥琳卻更糊涂了。這時,一邊的許哲偉緩緩的說道:“其實…這都要怪我。小白是我們家曾經養過的一只狗,這是一只白色的有點齙牙的小土狗,坤坤啊可喜歡這只狗了,他在前面騎著自行車,小白就在后面追著他,坤坤要坐車回城里,小白就到站牌那送他,等他上車了才回來。這一養就養了6年多,后來…”說到這,他停頓了一下又繼續說:“后來,我出了一趟遠門,把小白也帶出去了,回來的時候,我上車了,小白卻沒有跟上,也怪我,到家才想起來,回去找就再也找不到了。”
“再后來,我就抱了現在這只小泰迪給他,他說就叫它顧得白(goodbye)吧,當作是和過去的小白告別。”姜尚武說。
溫暖的屋里,有暖暖的火爐和烤的香香的麻糍。一家人圍在爐子邊聊起過去的事,當炭火被灰蓋住,外公就用鐵鉗去撥火苗,這樣火立刻又旺起來,但又不能讓火太旺,只能悶悶的翻動了,見著火星子旺起來就不能再翻,如此反復,直到火盆里的炭火漸漸燃盡。
在鄉下的屋子里,閔宥琳睡得很踏實,一覺睡到了天明。這天,她起得比所有人都要早,她端起熱水瓶,將冒著熱氣的滾燙的開水緩緩倒入牙杯里,又摻雜了一半涼水,便端著牙杯來到院子里。屋外的空氣很清新,下了一夜的雨已經停了,清冷的微風拂面,閔宥琳頓覺神清氣爽,她蹲在地上開始刷牙,“咕咚咕咚”漱完口,又把牙刷放進杯中涮了幾下,再將杯中剩余的水倒掉,起身準備回到屋里,忽聽見屋里有動靜,她駐足停留,從門邊探頭進去。
許哲偉正在擦拭著手里的魚竿,抬頭剛好看到了閔宥琳,便對她說道:“小家伙起這么早,走吧,外公帶你出去玩。”
閔宥琳手提水桶,跟著許哲偉來到鄉下的集市。早晨的集市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小白走在兩人前面,在人群中穿梭自如,輕車熟路的來到一間鹵味鋪,在鋪子前站定輕輕叫了兩聲。聽見叫喚,鹵味鋪老板娘從窗口探頭而出:“小白,來的正好,我剛給你留了幾個雞屁股,給。”說完便丟下幾塊雞屁股肉,小白將地上的雞屁股舔進嘴里,吃完后不忘叫幾聲道謝。
“喲,老爺子,今天多了個小跟班啊。”鹵味鋪老板娘對許哲偉說。
“是從城里過來玩的,我們家坤坤的小朋友,那您先忙,我們走咯。”說完許哲偉帶著閔宥琳離去。
兩人來到市集的一間早餐店,許哲偉隨意點了幾個包子和兩碗白粥,和宥琳找了個空桌坐下。不一會,老板就端了包子上來,許哲偉習慣性的將辣椒醬淋在包子上,對閔宥琳說道:“這個豆腐包是我們當地的特色,只有這里才吃得到,坤坤他從小就最愛吃這個包子。”
閔宥琳拿起筷子夾起一個。包子的皮軟軟的,不算厚,一夾起來里面的嫩豆腐就破皮而出,她看到陷里還有蔥和辣椒,心想:“是辣的,果然像他會愛吃的。”她試著將包子夾起,放到嘴邊咬了一口,豆腐很燙差一點燙到嘴,綿軟的豆腐在舌尖化開,鮮美的滋味立即吊起她的味蕾。
離開早餐店,兩人一狗踏上了去釣魚的路。走過縱橫交錯的田間小路,泥濘的路面偶有癩蛤蟆在蹦跶。穿過田野,還要再走上一段鐵路。鐵道上面鋪滿了木枕與碎石,閔宥琳提著水桶,踩在堅實的木枕上,沿著長長的一段鐵軌走了一會,終于來到了水庫。
許哲偉帶來了他特制的釣餌,用面粉和熟紅薯拌和揉捏成餌團掛鉤,是釣草魚的最佳釣餌。閔宥琳和小白安靜的坐在一邊,看著平靜的水面,等待著魚咬鉤。
鄉下的老屋里,姜昫坤沒看到閔宥琳便詢問淑芬:“媽,我剛看宥琳不在房里,她人去哪了?”
淑芬搖了搖頭:“早上起來就沒看到,外公昨天有說要去釣魚,會不會是跟外公一起去水庫釣魚去了。”
水庫邊的氣溫要比別的地方還要再低一點,寒風吹動閔宥琳額前的碎發,臉被凍得冰涼,她搓了搓雙手塞進了棉衣口袋里。突然遠處水面的浮標一沉,許哲偉迅速拉拽魚竿,一條肥美的大草魚赫然露出,劃破了平靜的水面。閔宥琳從凳子跳起來,張著嘴又驚又喜的看著吊掛在魚鉤上掙扎著的魚。小白雙耳微微一動,也跑跳幾步走上前去,仰著脖子抬頭看。
許哲偉從魚鉤上取下草魚,放進水桶中,魚一鉆進水桶里又歡快的游了起來。小白急著想要看魚,圍著水桶轉了幾圈,忽的踮起后腿扒在桶邊,驚得魚猛烈撞擊桶邊。閔宥琳只得抱起小白,坐到原先的簡易板凳上:“哇,原來你這么暖和呢。”她抱著它取暖,繼續看外公釣魚。許哲偉接連又釣到了3條魚,他對閔宥琳說道:“收工,咱們回家。”便開始收拾釣具。
沿著來時的路,一老一少滿載而歸,小白邁著小碎步默默的跟在他們身后。歸家之前,兩人又去了菜田。許哲偉將水桶放在路邊,又卸下身上的釣具,走到一顆大白菜旁,彎下腰抱著這棵菜輕輕的掰下來,他將摘下來的白菜放置一邊,對閔宥琳說道:“來,你試試。”
“嗯。”閔宥琳應了一聲,找了附近一顆菜,學著剛剛許哲偉的樣子,雙手抱著它輕輕一轉,“咯吱”清脆的采摘聲,她抱著剛摘下的白菜笑了,眼睛瞇成彎彎的月亮。
許哲偉背著釣具手里拎著水桶,閔宥琳懷中抱著兩顆白菜,一老一少一狗在接近晌午時分才回到家,腿腳上沾滿了黃泥。許哲偉將4條魚倒進裝滿水的大木盆中,宥琳蹲在一旁看著魚游動。
“餓了吧,先吃這個。”姜昫坤不知何時已站在她的身后,他將一個暖暖的烤地瓜遞給她。閔宥琳撥開烤的焦焦的皮,露出里面黃燦燦的地瓜,她咬了一口,看著他說:“好甜。”
“你喜歡嗎?”姜昫坤問。
“什么?”閔宥琳問他。
“我說鄉下的生活,你喜歡嗎?”姜昫坤說。
“嗯。”閔宥琳用力的點點頭,她突然想起電影《亂世佳人》里的一句經典臺詞“Land is the only thing in the world worth working for, worth fighting for, worth dying for. Because it's the only thing that lasts.”和土地的親密接觸,讓她有一種完全的踏實感,恬靜又自由。
閔宥琳獨自趴在二樓的窗臺上。這里已經是下午6點了,村子里炊煙渺渺。天空陰沉沉的,淡淡的煙青色,如水墨畫般漾開在天邊,空氣里有專屬于冬天的陰冷潮濕。從窗戶往外看,遠近幾戶人家的房頂上,不約而同的冒出幾縷炊煙,這是鄉下的農家在用灶臺燒柴火做飯,空氣里彌漫著一股鄉下做飯時才有的獨特味道,是干稻草、柴火,亦或者是炊煙的味道。這場景會讓人的心不由得沉靜下來,嗅覺記住了感覺。
循著炊煙縈繞的方向,走進圍墻小院。溫暖的屋內,熱氣騰騰的廚房里,灶臺下,一捆熊熊燃燒的柴草,灶上飄散的飯菜香氣兒。“開飯啦。”聽見淑芬阿姨在樓下的呼喚,閔宥琳應聲下樓。一家人圍坐在四方桌的周圍,桌上擺滿了各色菜肴。今天釣到的草魚和現摘的白菜也都做好了熱菜放在桌上。“誒,等等,還缺了一樣。”許哲偉說完從客廳一角搬來一桶青梅酒,對眾人說道:“今天高興,喝點我自己釀的青梅酒。”幾個人各自斟上一碗酒,閔宥琳抿了一小口,酒入口清甜,回味有一點酸,濃度不高很好喝,便放心喝了起來。
席間有說有笑,喝到高興處,許哲偉拿出珍藏的木笛開始吹奏,夜晚寧靜的鄉下響起一陣悠揚的笛音。淑芬轉頭同姜尚武說:“爸好久沒有吹奏木笛了,看來今天是真高興啊。”
一曲畢,眾人又起哄淑芬出來跳一支舞,淑芬年輕的時候曾是一名舞蹈演員,見眾人興起,她沒有流露出任何的羞澀,自信從容的站出來跳了一曲,現在身材雖有些走形,但動作依然行云流暢,多年的功底依舊在。閔宥琳發現姜昫坤與生俱來的自信,甚至有點傲嬌的個性原來是遺傳自淑芬媽媽。他們一家多才藝,并都熱愛將最好的一面展現出來。
“好了,謝謝大家,”淑芬跳完一曲,彎腰鞠躬向“觀眾”致謝,她臉上帶著笑說道,“下一個。”
坐在閔宥琳身邊的姜昫坤站了起來,走到眾人面前:“大家好,我叫姜昫坤,我喜歡音樂和表演,我的夢想是有一個屬于自己一個人的更大的舞臺,希望大家喜歡我接下來的表演。”他用隨身音箱播放了一首《江南style》。一曲“江南style騎馬舞”熱情嗨翻全場,尤其是在跳江南Style的“sex lady”那里,他的眼神以及臉上的表情自信又有魅力,閔宥琳完全被他身上的活力和才華吸引。那天姜昫坤在“舞臺”上說他的理想是有一個屬于自己一個人的更大的舞臺,她當時覺得他一定能做到。
這頓飯持續到深夜,加之又喝了不少酒,閔宥琳一躺上床就沉沉睡去,一夜無夢。清晨在溫暖的被窩中,她恍然間聽見窗外好像是姜昫坤在喊自己的名字,她連忙披上外套走到窗邊,窗上凝結著白白的水汽,她用手抹了抹窗,湊近玻璃窗往外看,世界陡然已變成白茫茫的一片,少年站在雪地里,正朝著她揮動手臂,他在對她說:“下雪了,快下來。”
閔宥琳看著他笑了起來,“好,等我啊。”她迅速換好衣服跑下樓。
她對他說:“是初雪誒。”
他說:“對,是初雪。”
他說話的時候,嘴里呼出白白的氣。
兩人一前一后在白雪中走著,腳踩厚厚的雪,即使臉凍僵了,兩人依然很開心。閔宥琳不小心腳底滑了一下,姜昫坤連忙伸手扶住她。他拉住她的手,閔宥琳的鼻子都凍紅了,她抬頭看他,閔宥琳看姜昫坤的眼睛,奇怪這個男生怎么能這么漂亮,眼睛里總像是有淚水,亮亮的。
醫院里,程皓然看了一眼窗外的雪,順手關上窗戶拉了半邊窗簾,轉身對曉玉說道:“謝謝你,下雪天還要你陪我來看望姐姐。”
曉玉笑了笑,看著他說:“沒事啊。”
程皓然同樣默默的看著她,許久才緩緩說道:“今天的風很大,我記得我姐姐出事那天的風特別大,要比今天還厲害許多,那是一個臺風天,她為了救我媽…”
閔宥琳看向遠處的群山,上面也都覆蓋著皚皚白雪。姜昫坤側頭靜靜的看她,閔宥琳假裝不知曉,卻在心里默默對他說:“我喜歡我望向別處時你落在我身上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