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碗冬至面，一天長一線。
飛雪舞空，村落名叫小田村的大街之上，有位身著單薄、光著腳丫子的少年徒步穿梭在冰天雪地的青石板上。
少年由東至西，從遙遠雪霧中走來。
光滑的石板上頓時顯現一排排足印，由村街頭東面源源不斷延伸至少年，猶如兩根斷斷續續琴弦，被無情的大雪切開。
背上背著一捆青木柴，高高的青木柴枝丫遮擋了鵝毛雪朵。飛雪擊打在青木柴上，都結出了冰晶。
左手緊握一把不知何材質的長弓，肩上掛著用細麻葉擰成繩子牢牢綁住的兩只野雞；右手手指上掛著一條不算長的麻葉繩，繩的末端一捆野菜搖晃不停。
少年雙眼注視遠處，面頰上映著淡淡的青澀肉塊，正好襯托他那兩小酒窩。嘴角掛著迷人的微笑，穿過街道，一路向西。
少年名叫九鳳，前不久剛滿十歲，大雪那天。
目光從遠處收回，凝神注視著搖晃的野菜，內心渴望得：“要是我也能吃碗冬至面，那就好了。”
九鳳走了幾步，將背上的青木柴輕輕靠在房屋一角，緩緩減輕一下壓力。
‘啪’青木柴靠上的瞬間，一個插滿箭的箭筒掉了下來。
滿滿的箭矢丟了一地，少年眉頭緊皺，靠穩青木柴后，忙撿起箭來。
嗖嗖嗖！
耳邊響起比飛雪更冷的不明飛行物刺破雪花朵的聲音，三塊小石子劃破空氣，準確無誤的飛向九鳳手腕、肩、腦袋。
眉頭皺得更加濃郁一些，腳丫子在青石板上踩出幾個腳印，輕松避開了飛來的石子。
迅速撿起地上的箭矢，九鳳頭也不回，將箭筒掛在青木柴，往下輕輕拉了拉，確認不會再掉下來之后，才拿起背帶，背上柴火。
“妖怪就是妖怪，身手還是那么敏捷。”
背帶還停留在手中，都沒來得及掛到肩上，對面石屋角落處，那個不受歡迎的面孔又出現了。
來人手中不停將幾塊小石子拋來拋去，像雜耍團訓練過的弟子那般，玩得挺溜。
嘴角那陰深深而又詭秘的笑容憑空出現，手上不停轉動的小石子在黑色大袖揮舞之下，咻咻的再次飛了出去。
那速度，那力道，比之前那幾顆更快，更準。
啪啪啪！
幾顆落空的石子撞擊在九鳳停放柴火的墻面上，將有些枯朽的墻面砸出了坑洼。
知道他這是故意而為之的。
不去理會這家伙，拉起背帶，穩穩當當將青木柴背起，提上長弓、野菜，就此離去。
“喂、喂，喂。”
九鳳轉身，都還沒走出幾步，身后就響起那家伙厭惡的聲音。
“妖怪，我家柴火用完了，爺爺讓我到你家拿點。既然你在這里，就不用我費那力氣到你家了，你跟我來吧。”
沒理會這家伙，九鳳挎著步子一步一步，一路向西行。
眼看九鳳沒理會自己，還漸漸走遠，少年也是不著急，手中依舊把玩著小石頭。
也許，在他看來，把玩這些小石塊，比拿柴火回家更重要。
“今天冬至，你就讓你母親吃野菜？”
依舊冷冰冰的話語，沒有一絲溫度。
似乎，這就是他與生俱來的口氣，無論何時，面對何人，都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像九鳳這種賤命之人，不配得到他的尊稱。
九鳳腳步蹬，一下子停在拐角處，眉毛有弧度的挑了幾下。
身后，那個讓人厭煩的家伙抓住了自己的死穴，所以他才大大方方讓自己走出這么一段距離。
直到這最后一秒，才出招。
大丈夫，寧死不為五斗米折腰。
九鳳真想向前邁出一步，拐個彎，將柴火放在家門口，就是被積雪掩埋了也不回頭。
無奈！
眼前總是有個身影在晃動，她滿頭白發，手上杵著手棍，從來沒有對自己笑過，也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模樣。
母親，是他最大的軟肋。
正如張文所說，今天是冬至，俗稱亞歲或是小年。
自己真的就給母親吃野菜。
不行，絕對不行！
九鳳在心里反對自己，喃喃自語：那樣的話，她會更加不喜我。
張文作為村長張道德的孫子，他應該不會拿這事來戲慮我。
我要用這困青木柴，從他那里換來二兩白面。
作為母親冬至的食物，而我自己......
九鳳看了看手中的野菜，背著青木柴往回走了過來。
“難怪人家總說，窮人家的子弟都沒有脾氣、更加沒有志氣，今天我算是見著了。”
張文戲慮性的詆毀了一句，轉身朝九鳳來時街頭最東面走去。
走的時候，還不忘了告誡一聲：離我遠一點。
由此可想，他到底有多厭惡九鳳。
冬至。
在小田村，乃至洛陽鎮、甚至更大的城鎮，那都是格外重要的日子。
背著柴火跟著張文一路走來，九鳳看到了許多濃重的祭祀。
幾戶人家用兌換來的粉面加上糖料，做成一塊塊年糕擺弄在雪地里，祈求上蒼保佑自家孩子年年長高；大氣一點的人家正吃著羊肉團子，那香味，讓九鳳連呼吸都不敢過大。
又走過幾家，陣陣燉羊肉的香味飄逸在空氣中，讓九鳳感覺肚子咕咕的在與自己作斗爭。
喝‘驅寒嬌耳湯’。
同樣也是小田村的一種習俗。
足足走了有一刻鐘，這條半里不到的路，兩人才走完。
張文這是故意而為之，不然從另一個巷子也能到村長家大院。
那里路程近一些，大概幾分鐘就到了。
“我回來了！”
隔著老遠的距離，張文就拖著嗓子，朝張家大院里面吼了一下。
然后大搖大擺的走向那道大門。
大院門緊緊關閉著，沒有像他想的那般早早的就大開。眼神頓時不爽，張文連開口說話的心情都沒有，而是直接一腳踢在了大門上。
吱嘎！
效果顯著，大門果然開了。
兩個少女一人一邊，抓著門幌子，低著頭，看都不敢看張文，哪怕一眼。
“為什么這么久才開門？”
張文冷著嗓音，臉上沒有一絲怒氣。可就算這樣，開門的兩個少女都唰一下子跪在地上，支支吾吾。
“我......我......我們剛剛在忙著幫夫人祭祀。”
兩個少女戰戰兢兢，不敢撒謊。
哼！
張文臺腳走了進去，隨口吩咐道：“讓魚叔給他稱二兩白面條，不許多，哪怕是一根。”
前腳剛臺進大院，后腳還來不及跟上，張文像是想起什么，轉身對九鳳說道：
“哦哦哦，今天是個大日子，你就不要進來了，柴放在這里就行，一會兒會有人來接收，順便給你白面條。”
“全身充滿霉氣，別傳染給我。”
說完，一臉嫌棄走進了大院。
九鳳在寒風凜冽的雪地里站著，兩只光著的腳丫子被凍得通紅，沒有了高高的青木柴火遮擋風雪，不多大幾分鐘，身上已經雪白。
兩個丫鬟少女站在大門口，她們被張文安排在此守門，怕九鳳走進他張家大院，嘟著小嘴，兩個丫鬟一臉不情不愿的數落九鳳：“也不害臊，大冷天光著腳，還讓我們陪你，真是個倒霉蛋。”
她們看不起九鳳，認為他光著腳丫子出現在她們面前，是對自己的一種侮辱。就算在張文眼里，她們與九鳳一樣一文不值。
可在她們看來，自己總是比九鳳高上一個等級。
至少自己不用光著腳丫子，在這冰天雪地里。
就為二兩白面條。
“喂，小子，這是少爺讓給你的二兩白面條。”
幾分鐘之后，一個年過花甲的老頭走了出來，將手里包好的面條丟給九鳳，并示意跟來的小廝拿著柴火，往大院里走。
九鳳接住包裹，輕輕掂量掂量，發現有什么不對，正要回頭詢問時，兩扇大門已經轟隆隆的關上了。
無奈的搖了搖頭背著弓箭，提著野菜野雞，嘀咕了一句：地主老才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主。
光著腳丫子，踩著積雪，一路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