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高承禹和沈思帶了祭祀物品去長安城南的敬業寺祈福,沈母好禮佛,敬業寺便是沈母從前最喜去的寺院。寺院后有一座小山,少時,沈思隨母親拜佛許愿后都會去山上玩耍,山頂有一汪清泉,每次來都會討些泉水給家里眾人喝。
沈思今日照舊帶了個水囊,取了山泉水回來正看到高承禹對著廊前的杏樹發呆。沈思不由得笑了,眼前此景極不協調,殿前的藍色青煙尿尿飄散,將杏樹籠在煙霧朦朧之中,一墨綠襕袍青年怔怔地望著一株杏樹,若這青年是一女子倒是一副美景。
沈思拍了拍高承禹的肩,遞給他一個水囊:“發什么愣?”
高承禹疑惑地問:“我依稀記得這里原是一株梨樹?!?p> 沈思聞言一愣:“梨樹?”他真不記得了,只記得廊前有株開白色花的樹,只是這寺中樹木眾多,他確實未曾留意這是什么樹。
一僧人笑答:“施主好記性,這里原是有株梨樹,三年前寺里失火,殿前的幾棵樹被毀,兩棵梨樹未能幸免,就從別處移過來幾棵杏樹。”
沈思也佩服高承禹這記性:“你怎的記這么清楚?!?p> 高承禹似在回憶:“安和以前總惦記這寺廟里的梨子會不會比外面的更清甜。”
沈思想笑,忍住了:“估計多一些香火氣。”
高承禹露出一絲自嘲的笑:“她出嫁前我來討過一個?!?p> 沈思這時到不是急于知道梨子好不好吃,而是想知道這梨送出去沒,便問:“送她了?”
高承禹跳下臺階,點頭:“送了,她又還給我一半?!?p> 沈思看著高承禹嘆了口氣,梨,便是離,分一半可不就是分離。只聽高承禹又說:“并沒有多甜,反而有些澀?!?p> 想象著高承禹一個人啃著為了曾經喜歡的女子而送的微澀的梨子,沈思忽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過了這么久該忘的忘了吧,你總不能一直不成婚。”沈思和高承禹一路邊說邊沿小路慢慢下山。
高承禹說:“不是這么回事,早就放下了,只是今日來這里恰巧想起。”
安和郡主是個性子灑脫的女子,和高承禹也是相識已久,若是沒有插曲,此時也應該是讓人稱羨的佳偶。四年前,浙西觀察使李锜看上了郡主,送了德宗皇帝不少奇珍的寶物,并用鹽鐵轉運之職得來的意外之財屢次賄賂德宗,求德宗皇帝賜婚。原本安和郡主抵死不從,而后李锜開始募兵壯大勢力,為牽制他的勢力,企圖以聯姻而使他不生反心,無奈下,安和郡主答應了婚事,這和和親也沒什么區別。
高承禹今日似是有很多話想說:“前幾個月李锜升任鎮海節度使,被削了鹽鐵轉運之權。聽聞安和如今過得還不錯,我也沒什么可擔憂的。只是想到臨走時她說的話,尚覺愧對于她?!?p> 沈思安慰道:“現下,安和郡主應該不會有大麻煩,各節度使尚在觀望,如今若是與郡主生了嫌隙,也是與朝廷挑明對立。李锜為人精明,不會把自己這么快逼入死路。”
夏日的太陽過于猛烈,離了樹蔭便覺得酷熱難當。高承禹喝了口沈思給的山泉水,冷冽激得全身振奮。
高承禹突然朗聲笑了幾聲,豪邁中頗有幾分凄楚。他想起與安和郡主告別時,安和郡主將一柄短劍送給高承禹道:“生于皇家,這既是宿命,亦是使命。若朝廷懦弱,今日有我,明日便有其他人,今時馭內,他時或許會是邊疆塞外。我這一去,也只能安他幾年的心,若是有朝一日朝廷強勢,那便不會有更多人如我一般。盼望你能執劍護衛我大唐江山,再無內亂外患?!?p> 沈思聽了這段,也不免長嘆,一個國家的安危要靠女子去守護時,那是多么可悲。
牽了馬來,高承禹拍了拍馬上挎的長劍,對沈思說:“我并不是對于安和難以忘懷,只是過了這許多年,當日承諾終是沒有兌現。”
沈思深有同感地安慰道:“會有那么一天的。”
高承禹聽了這話,看著有同樣信念的摯友,默默說:“會的?!?p> 沈思與高承禹離開敬業寺后一路騎馬徐行,今日天色尚早,也不必趕路,走著說著便過了一個多時辰,突然聽到遠處傳來呼和與兵器相擊的聲音。
兩人對視一眼,朝打斗的方向小心靠近。
待看清被圍追的那幾人后,高承禹一聲輕呼:“是劉辟,他此時怎會在長安?!?p> 沈思心中同樣疑問,他怎么會在長安,而且只帶了這么三五個人。這么秘密行事,怕不簡單。
高承禹問到:“尚不知追擊者是什么人,我們是否插手?”
沈思心下猶豫片刻,便拿定了主意。看了看四下的境況,東邊有一小片樹林,是個適合藏匿的地點,便對高承禹說:“劉辟不能死在這里。”說罷指了指東邊。劉辟若死在長安,朝廷必要給劍南節度使一個交代,如今與藩鎮的對持如上弦的箭,一步走錯,便難以收拾局面。
高承禹會意:“我們這樣太過于高調了,也罷,你帶他往林子里逃?!闭f完抽出劍就闖入打斗的人群中。
一時見沖出來一個人,兩方人都看向高承禹,高承禹一劍挑開黑衣蒙面人與劉辟對上的劍。
劉辟見有人擋住劍,尚不及思索,本能便跑,剛跑幾步,便被后面趕來的沈思拽上馬,向剛才的那片樹林奔去。
刺客僅有三人,高承禹與其中一個刺客頭兒糾纏了起來,另兩個人也不去追逃走的劉辟,卻都與高承禹纏斗起來。幾招過后,高承禹心有疑惑,這劍法似曾相識,而他出殺招,刺客頭領卻一味躲閃后退,并不想與他交戰,躲避不及間,刺客頭領小臂被劍劃了一道不長的口子。另兩人一起攻高承禹的后背,高承禹只得應付后背的敵人。刺客頭領唿哨一聲,兩人都收了劍。
高承禹看著那人背影,腦子里呼啦閃過一個人,一時吃驚地收了手。
刺客頭領一個手勢,三人一起翻上馬背離開。
不過片刻,沈思也歸來,看高承禹還呆立在原地。
沈思在現場察看一圈道:“劉辟已和隨身的三人逃走,他背上受了點傷,看著不大要緊。”說完又奇怪:“為何刺客只有三人,并且沒有追過來。看來并不是真的要置劉辟于死地?!?p> 高承禹問:“劉辟說了什么?”
“罵了王叔文幾句?!边@句話剛出口,沈思立即和剛才的一切聯系起來,劉辟既然這么肯定是王叔文要殺他,必是此次來長安與王叔文有關系,而且是非殺不可的理由和沖突。但至于為何派這么少人并且未置于死地,并不是因為他倆的闖入,而是目的已達到,劉辟必然不會放過王叔文。
沈思這時才覺得他倆突然介入有些棘手,因為事發突然,他倆也并沒有能夠掩面的東西。他倆壞了別人的事,怕是要被針對了。便問:“與你交手的人可有什么線索?”
高承禹面色冰冷地聽著他分析完,冷靜地說:“走,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回城找答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