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清捂著胸口跪坐在地上,瞥見高承禹也好似松了一口氣。遂站起來換了一副秉公執法、大義滅親的面孔對阿湘說:“你讓人在祠堂外守著,務必按照母親的意思好好思過,兩個時辰一刻都不能少。”說罷只看了他一眼便起身和二夫人離開。
二夫人看了二人一眼笑起來,此時的高承禹怕是有四面楚歌的感受,這霍清翻起臉來也太快了,剛才似乎還一副要同甘共苦的模樣。
霍清表面上對于高承禹受罰無所謂,實際上擔心的很,罰跪兩個時辰倒不怎么要緊,關鍵跪完了還得挨三十杖,也不知道高家這家法是否嚴峻,總不會如同軍法一般吧。
今日本是要繼續去街市參加這一年一度的狂歡,但有這個變故,他們的正月十六便提前終止。
替高承禹準備好了從里到外的干凈衣服和藥膏,霍清懷著忐忑的心情,迷迷糊糊間醒了睡睡了又醒。
子時過后,廊前聽到一陣腳步聲,霍清一下驚醒從床上坐起,阿湘將屋內的爐火再加旺些,瑞雨也將準備好的盆、冰袋、藥等等擺設好。
高承禹被仆從攙進門,看了一眼床上的被褥和霍清披風下的衣服,有些語帶埋怨地說:“你倒睡得安穩。”
霍清聽得到這句略帶指責的話,再看他那神色,噗嗤一聲笑出來:“我原本是打算出去賞燈的,但是想了想你這境地,便還是決定同甘共苦的好。”又對阿湘和瑞雨說:“我來就好,你們不用留在這里了。”又想起來囑咐到:“若是出門,找幾個人跟著。”
阿湘和瑞雨笑著應了,退出去關了門,屋內只剩他二人。
高承禹白了她一眼,趴在床上沒好氣地說:“那還真是掃了夫人的雅興。”
霍清呵呵地笑起來,將他的衣服換下來,有幾道發紅的印痕在背上有規律地橫著,還好沒到皮開肉綻的地步,轉而輕聲問:“疼么?”
高承禹用鼻子哼哼了幾聲疼,又改口道:“從小也挨過不少次,但是比起軍棍來說也不算什么。”
霍清看著背上的一些舊傷此時也因為新傷顯得格外醒目,用冰袋敷了一會兒,用手挑了些藥膏緩緩地涂在背上,再小心抹開。
這時高承禹突然問:“你真的信我?”
霍清納悶,下午時候不是都解釋過了,便答:“信啊。”
高承禹轉頭看坐在床側的霍清說:“若是我對你只有對母親說的那幾句解釋呢?”
霍清手上并沒有停下,將新傷還有已經有些發紅的舊傷疤都均勻地涂上藥:“也會信吧。”
高承禹輕笑出聲:“母親說你好度量,果然是真的。”他嘴上這么說,其實內心還是很感動。
霍清一聽這話,在他肩頭拍了一巴掌:“說什么呢。”又想起高母走時說的那句,不由得手重了幾分。
高承禹立即哀嚎起來。
“這回見識了吧,我度量小著呢,還記仇。”
其實高家這三十杖打得并不重,最起碼都在背部,不影響日常行動,但至少得疼上五六天。
“小時候琢言也沒少挨打,我還被罰過一次。”霍清想起她和霍泉小時候的事情來。
“你也被罰過?”高承禹問。
“小罰也有過很多次,但有一次最嚴重。”霍清笑起來,“有一次在學里,我和人爭起來,后來琢言為護我就和人打了起來。”
霍清將耳旁掉落的頭發捋到耳后,繼續說:“我記得特別清楚,那時大概十一歲吧,因為討論項羽引起的爭執,爭到最后都不知道為何而爭,總之一直吵了下去,直到說到霍光,我說了幾句好話,結果這一下被告到先生那,先生氣得不行,將我父親叫了來。”霍清緩緩說著,還在回憶那個雞飛狗跳的午后,父親的慚愧,老師的痛心疾首。
高承禹聽到這就明白了,嘿嘿笑起來,這話大約會被扣一個目無綱紀、忠奸不分的帽子:“你小小年紀這話也敢說。”
“那時懂什么,不過看了些史書以為就事論事,后來才知道這有的事也是不能論的。回家就被父親打了一頓,后來在外再也不敢胡言亂語了。”
高承禹想了想,這話要是從他嘴里說出來,那更是一場疾風暴雨,便說到:“你運氣算好了,我要是敢這么說,被打斷一條腿也是有可能的。”
霍清笑起來,那是一定的,這手握重權的大將軍要是有這種念頭,皇帝早就將他除掉了,誰敢說這話。
“原來泉兒的字琢言是這么來的?”高承禹問。
“哈哈,我猜父親這字是留給我的,奈何我用不上。”霍清也笑起來。
上完藥高承禹便要穿衣起來,霍清按住他問:“你不趴著起來做什么?”
“今天可是上元節最后一天,我答應了要陪你去看燈。”
“我以為什么要緊事呢,昨天不是也看過了嗎?”霍清幫他把傷處用布纏上一圈后,再將內里的衣服系好。
聽她說起昨天,高承禹笑起來:“昨天你心事重重,就今夜吧。”
高承禹說起來真是個行動派,說要做什么便立即行動,霍清也是無語道:“看樣子這家法還是太輕了。”
“你幫我穿下靴子,我低不了頭。”
霍清剛才瞇了一覺,此時也不覺得困,但她是真佩服高承禹的好精神,剛挨過一頓打竟然還能有心情去賞燈。
“你真能走嗎?”她邊替他套六合靴邊問。
“沒事的,小時候這種打挨過多少次,哪有一躺幾天的機會,只要不騎馬便不要緊。”
霍清此時半跪在地上,正趴在他膝蓋上,抬頭有些擔憂地說:“被母親知道了不好吧。”
高承禹摸了摸她有些凌亂的頭發:“不礙事,你梳好頭,我們悄悄出去。”
這二人果然就在子正過了之后悄悄從后門溜了出去,沒帶任何人。
高承禹挺得跟個門板一般直,不能扭頭,不能彎腰,轉身也得整個人一起轉過去。霍清扶著他的胳膊,忍不住笑得花枝亂顫。
“你別拽著我笑啊,我這一抖就疼。”高承禹哎呦起來。
霍清聽了這話更是忍不住,松手道:“等我笑會兒,你這樣子實在是好笑。”
高承禹瞪了她一眼,若不是為了她,他何苦呢:“扶好了我,再不走天亮都回不來了。”
“你這行動不方便呢,咱們去近處。唉,你看那邊有焰火。”
“唉,你走慢點。”
又有一束焰火沖向天空,劃出了點點星光,消失不見。

斜陽清歌
被打也要狂歡,真夠拼的,誰讓平日宵禁太嚴,一年也就這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