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

　　一枚藍色的小石頭豎直飛向天空，翻著筋斗到最高處時與藍天親吻了一下，又歡快地向下落，最終撲進了一只結實的手掌中。

　　手掌的主人叫邢方，他仰頭看著藍天，想象自己變成了那塊石頭，正飛向無垠蒼穹中那無盡的藍色深處，象只鳥兒自由地翱翔。

　　手掌再次用力把藍石拋向空中，這次和石頭幾乎同時落下的，還有一只信鴿。

　　信鴿降落在邢方身旁，他從鴿腿上取下信筒，輕輕拈下粘在上面的一根短小的紅色雞毛，這是一件急信！他迅速展開小紙卷，是他官居刑部尚書的叔父邢居賢的手跡：“速歸！御差。”

　　邢方對著在不遠處吃草的寶駒打了聲口哨，馬兒聽話地小跑過來，他翻身上馬。“駕——！”一聲令下，直奔京城而去。

　　遠方天空翻起烏云，漸有雷聲傳來，仿佛有巨石正從天邊滾來。疾風迎面撲來，帶著雷雨前泥土的味道，從這微腥的味道中，邢方似乎嗅到了一絲不祥的氣息。

　　越近城門，路上行人越多，靠近城門時，他不得不下來牽著馬步行。這些年來朝庭廣開商路，京城匯八方商賈聚四海奇貨，商鋪鱗次櫛比，街道車水馬龍。

　　可邢方覺得這繁華熱鬧甚是無趣，他甚至從心底討厭這等喧囂浮華，所以每個季節他總要躲到京城郊外的藍靜寺去個十天八天，獨自享享清靜，沒想到這次剛去三天便被叔父招回，定是出了大事。

　　“叔，有何急差？”邢方見了叔父施了禮，第一句話便問。

　　邢尚書開門見山：“南田府知府張玉林突然死亡，死得過于蹊蹺，蹊蹺得驚動了皇上。皇上降旨令你這‘招揮捕’前往探清案情。”

　　“招揮捕”是邢方的渾名，這還是皇上親封的呢。

　　幾年前，叔父還是刑部侍郎的時候，他想為二十出頭的邢方謀一差，邢方從小就在叔父身邊長大，雖說拜得名師學得一身好武藝，可生性不合群的他習慣了獨來獨往，不愿受衙門規矩的束縛。

　　有一次，叔父偶得一機會在皇上面前提起邢方，皇上一時興起，說要見見他。他見到圣駕，領旨展示了武藝，又回答了皇上的詢問，皇上龍顏大悅，說你既不愿受衙門規矩約束，那就跟著你叔父，在刑部當一編外捕快，不用天天當值，有事來，無事去，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就叫“招揮捕”吧。

　　皇上金口一開，他便成了任何官制里都找不到這官名的“招揮捕”。

　　“招揮捕”邢方問叔父：“那張知府究竟死得如何蹊蹺法？竟然驚動了皇上？”

　　邢尚書：“倒懸于臥室，溺斃于便桶內尿中，無他殺跡象，似為自盡，卻找不出自盡的緣由。這張知府我見過幾次，為官清正，行事謹慎，頭腦很是靈光，辦事非常干練。不料如此一位頗受官民佳評的官員卻莫名其妙地死在熏臭的便桶之內，真是匪夷所思！你收拾一下，盡快動身。”

　　領差受命出京前，邢方先到城內一家澡堂泡了個澡，然后想痛痛快快獨自吃喝一頓。可要找家滿意的飯館還真不容易，因為這京城內自古盛行吃狗肉，有很多家狗肉餐館，其他飯館也大部分賣狗肉，他雖然不討厭狗，但討厭吃狗肉，他用了一個多時辰才找到一家飯館滿意地吃了一頓。

　　邢方日夜兼程趕到南田府，先去知會臨時代知府職的同知，同知叫來原來張知府的劉師爺，讓劉師爺協助邢方辦案。

　　劉師爺帶邢方來到張知府生前的住處，客廳里布置如常，但邢方一眼就看出了這客廳的不尋常之處，他問：“這客廳里怎么沒掛一幅字畫？”

　　劉師爺：“邢爺眼尖，這客廳里原本有多幅字畫，均為張大人自己創作，張大人書畫俱佳，在這附近四府八縣頗有名氣，他作有不少上品字畫，有不少官員商人都愿出重金購買，可他從來不賣，要是遇到投緣人則不吝相贈。”

　　“張大人出事后，他的老仆人張九說在出事的前兩天，張大人親自交給他一張便箋，上面說要是他有不測，則所遺字畫一半給家人，一半給張九，這案子還沒了結，那張便箋和字畫作為證物還留在衙庫內，一會兒給邢爺過目。”

　　邢方點點頭，又四下仔細查看一番，并未發現可疑之處，便去查看卷宗。

　　從卷宗的現場記錄和仵作的驗尸記錄看，張知府確系死于自盡，可好好一個人好好一個官，為何要以倒懸溺斃于一桶尿中這種骯臟的方式來自盡呢？邢方看著張知府生前寫給仆人張九的便箋陷入深思。

　　這便箋上寫著：“骯臟一生，為難張九，若吾身不測，所遺字畫半歸家人，半歸忠仆張九。”落款為“張玉林”，還摁有紅手印，這實為遺書的便箋也印證了張知府是自盡的。

　　邢方問：“這張九現在何處？煩請師爺將他叫來。”

　　劉師爺：“已命他不得隨意外出，他現在就在府中候著，這就去叫他來”

　　沒多大會兒，張九來了，邢方看去，這人年近花甲，人微胖，慈眉善目，看上去倒是一忠厚之人。

　　邢方詢問他一些細節時，他對答自如，所答內容意思跟卷宗所述一致。可邢方用他的“觀前眼”仔細一看，還是從張九的言語表情和體態動作中看出了一些可疑的蛛絲馬跡，張九試圖在有意回避和掩蓋某些真相。

　　“觀前眼”是叔父給邢方的超前觀察力取的名字，知道這名字的就是家里幾個人，這也是叔父讓他當捕快的最重要原因，武藝倒在次。

　　他觀察人的眼神表情體態便能判斷出對方是在說謊還是說真話，這點很多精于世故的人也能看出六七成。可是，邢方的這種能力似乎是天生就比別人更勝一籌，無論男女老少各色人等，只要跟他交談不到半個時辰，在他的提問和目光的注視下，掩藏得再深的謊言都會被他看穿，即便是受過專門訓練的人也難逃他的“法眼”，他的這種能力比其他人要更強很多，準確很多。

　　更特別的是，在與人交手時，他只需用眼一掃，便能瞬間判斷出對手即將要采取的動作，八九不離十。其實他的武藝也沒什么特別之處，拳術劍術都是大多數人習練的招術，他的優勢就在一“快”字上。因為能提前一剎那看出對手要出的招數及這一招的力道，所以他能提前接招和反擊，這在別人看來就顯得他的招法快如風疾如電。

　　他在兒時就有這本領，和伙伴玩耍用石頭打狗時，其他伙伴投出的石頭狗總能躲開，而他能預知狗要躲的方向和速度，把石頭提前擲去，狗一躲，剛好被擊中，為此，他被小伙伴喚作“怪人方”。

　　邢方看著張九，突然大聲問：“張大人為何要自溺于尿中？真要自溺，用水不也可以溺死人嗎？”他之前跟張九都是閑聊，現在突然拿這最蹊蹺之處大聲發問，猶如突然刺出一劍。

　　“這——”張九明顯愣了一下，顯得不知所措。

　　邢方再次刺出一“劍”：“張大人留的便箋上說‘骯臟一生，為難張九’。這‘骯臟’是何意？為難又從何說起？你若說不清楚，便難逃謀財害主之嫌。”

　　張九從驚慌中漸漸定下神來，猶豫了好一陣，牙關緊咬，雙唇哆嗦，眼神里流出絕望之色。

　　他突然撲通一聲跪下說：“我說，大人，我把實情全告訴你。”

　　邢方鼻孔里冷冷一哼，心想，量你也不敢不說。

　　豈料張九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我真沒有害少爺，少爺真是用尿自己把自己憋死的。三十年前還是孩童時他就這么干過一次，后來又有過幾次，我千防萬防還是沒防住，這回他真把自己的命弄沒了。我對不起老爺，對不起老太太啊，我——”

　　張九說著慟哭，雙手不停地打自己的耳光。

　　張九的反應讓邢方有些懵，他說：“你不必如此，慢慢告訴我實情，從頭道來。”

　　張九這才緩緩道出一段鮮為人知的秘情，讓邢方驚異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