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nèi)昏黃的燭光搖曳著，四周的白色紗簾隨著風(fēng)輕輕揚起，案幾上的火爐上紫砂壺冒著熱氣，周圍靜悄悄的，只余水聲咕嘟。

　　許是沉默太久，慕容心有些不自在，秀眉微微蹙起，卻還是忍著未言。

　　蕭云澤垂眸掩住眼底的郁色，又為慕容心添了些茶水，才道：“飲了這杯茶，便開始吧。”

　　慕容心默然，將杯中茶飲盡，“云公子，請吧。”

　　蕭云澤起身，彎腰伸出手比了個請的姿勢，“棋盤擺在窗邊的軟榻上，姑娘請。”

　　慕容心應(yīng)聲起身，先他一步走到軟榻上坐下，榻上擺了一方小案，上面擺著棋盤和兩只棋奩，一奩白一奩黑，倒是讓慕容心腦中忽而閃過當(dāng)年第一次與他在東宮下棋，她一直輸給他。

　　后來成婚后也時常對弈，他棋藝精湛，與他下棋總能受益良多，如今她極富盛名的不敗戰(zhàn)績想來還是因他的緣故。

　　慕容心嘴角噙起一抹似懷戀又似苦澀的笑，蕭云澤彼時已經(jīng)坐到她的對面，看見她這樣的神態(tài)，心不由顫了顫。

　　他何嘗沒有想起過往種種，只是他從來不會將神色顯在面上，原以為慕容心再也不會對他展露心底情緒，沒想到這棋盤竟讓她這般。

　　慕容心很快便回過神來，看向蕭云澤道：“昨夜是我先來的，今夜不若由公子先下。”

　　蕭云澤勾唇淺笑，“好。”

　　“風(fēng)月樓生意很是不錯，不知是何時建成的？”蕭云澤執(zhí)白子，落下第一子。

　　“三年多前。”慕容心緊隨其后落下一子，垂眸回應(yīng)。

　　“三年多前？”蕭云澤從奩中執(zhí)起一子，若有所思道：“那時，我曾來過此地，好像是路經(jīng)風(fēng)月樓，那時還未開張，不過我倒是著實被這樓不俗的設(shè)計所吸引。”

　　慕容心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公子謬贊，我自幼便喜好丹青水墨，至于設(shè)計樓閣，是兒時母親所授。”

　　“在殿中時，我便瞧見姑娘的案上擺了不少上好的彩墨，原來如此。”蕭云澤了然道。

　　卻是話鋒一轉(zhuǎn)，“姑娘打理這偌大的風(fēng)月樓可辛苦？”

　　慕容心一愣，沒想到他竟會如此問，輕笑一聲道：“我身邊有不少親友幫手，倒還好。”

　　蕭云澤挑眉，“親友幫手？昨夜你我對弈之時，那位副樓主似乎很在意姑娘，不知他是姑娘何人？”

　　慕容心聽到蕭云澤問起莫凌倏然想起方才門外蕓香所言，他們二人明明都已經(jīng)見過了，以蕭云澤的本事，估計早就把自己在桑鐸的事扒了個底朝天，緣何還要問莫凌與她的關(guān)系。

　　她眉心微蹙，心里有些不滿，他今夜所問都是明知故問，是皇帝當(dāng)太久閑的？

　　“他于我有救命之恩，自然是恩人更是摯友。”慕容心的面色明顯沒有剛才好看了，蕭云澤望著她，心底酸澀難忍：她這是什么神色？難道她擔(dān)心我對莫凌做什么？哼，是莫凌想對我下手才對！

　　“云公子？到您下了……云公子……”慕容心看蕭云澤忽而垂眸不語，拳頭攥的死緊就是不執(zhí)棋，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蕭云澤抬眼時，眸中還是帶著溫柔的笑意，如墜滿了星辰，慕容心正巧對上他的目光，不由愣了愣，輕咳一聲，道：“云公子在想什么？”

　　蕭云澤繼續(xù)執(zhí)子下棋，道：“就是在想莫副樓主對姑娘應(yīng)當(dāng)很重要，有些事在下倒是難以啟齒了。”

　　“什么？”慕容心狐疑地看著他。

　　“唉……今晨副樓主曾來驛館尋我，在下也不知何處引得他不滿，他竟令在下明日便離開桑鐸，他這般強橫，在下自是不會順從，沒成想他還準備出掌教訓(xùn)在下！”蕭云澤越說越是委屈，眼眸中添了幾分郁色，倒是顯得他有些楚楚可憐。

　　“他當(dāng)真如此做了？”慕容心有些懷疑，莫凌并不是這般沉不住氣的人，若他是知曉蕭云澤的身份，想為自己鳴不平，那他也應(yīng)當(dāng)?shù)嗔渴捲茲傻纳矸莶攀牵瑹o論如何，他都不該如此沖動的。

　　“最終倒是沒能出手，只是，姑娘可知莫副樓主所用的掌法師承何人？”

　　“這我倒不甚清楚，只是他極少用掌，就算是用，也只是極其簡單的掌法，怎么了？”慕容心眉頭蹙的更緊，卻是無心下棋了，身子微微前傾，一副想一探究竟的表情。

　　“當(dāng)他準備出掌時，在下感覺他身上如寒冬臘月般冷，且渾身的寒意隨后都往他掌心溢。”蕭云澤談及此，眸色陰沉幾分。

　　慕容心聞言，忽而想起昨夜她也曾感受到莫凌身上的寒氣，今早他也有些奇怪。

　　“可據(jù)他所言，他內(nèi)功并不高，怎么會這樣需要內(nèi)力維持的掌法，許是公子看錯了？”慕容心還是覺得莫凌不會欺瞞她，他若會這么高深的武功這三年來不可能從不展露。

　　蕭云澤聽到慕容心對莫凌的維護，心尖的疼密密麻麻蔓延開來，她是寧愿相信那個殺手，也不愿信自己？

　　蕭云澤呼出一口氣，看似不在意地笑了笑，“那也許真是我看錯了。”

　　慕容心點了點頭，又繼續(xù)下棋。

　　兩人已經(jīng)下了許久，還是未分出勝負，慕容心眉宇間已露疲色。

　　“姑娘，不若今日就到這兒吧，天色已晚，若繼續(xù)，怕擾了姑娘休息。”蕭云澤早就看出慕容心的疲憊，自是不忍心。

　　“可是你的棋局我還未解開。”慕容心看著自己苦思冥想都解不出的棋局，不由皺眉。

　　她實際上還是敵不過他的，從方才開始，就感覺自己正一步一步踏入他所設(shè)的局中，可是他每一步都如同潤物無聲，待自己反應(yīng)過來時，已然深陷其中，難以破局。

　　她嗔怪地看著蕭云澤，頗為不滿地道：“哼，你也不知讓讓我！”

　　蕭云澤聞言一愣，隨即驚喜地看著她，她這副樣子真真是同那時與他對弈輸棋后一模一樣。

　　慕容心看著蕭云澤忽而亮閃閃的眸子，一個激靈反應(yīng)過來自己方才說了什么，剛剛純屬陷在思索中且太過疲累，下意識脫口而出的話。

　　“抱歉，我一時有些恍惚，失禮了。”慕容心有些羞窘地垂下頭。

　　蕭云澤輕笑一聲，“無妨，想來姑娘是真累了，棋局未解開也不打緊，明日可再來。”

　　“明日？可是……金玉殿明夜不能再拒客了。”慕容心一心撲在未解開的棋局上，她這些年來不曾有過敗績，實在心有不甘，可是金玉殿明日又不能再關(guān)著，她一時也有些猶豫不決。

　　蕭云澤眸光微閃，望著她道：“那在下便白日去風(fēng)月樓尋姑娘，這樣也不用姑娘再跑一趟。”

　　慕容心聞言，面露猶豫之色，蕭云澤卻繼續(xù)道：“此外，在下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在下想……借住在風(fēng)月樓，不知姑娘能否答應(yīng)。”

　　慕容心神色一變，“你想住在風(fēng)月樓？”

　　“不錯，此處于我而言實在有些不安全……”蕭云澤薄唇微抿，并未將話點明。

　　慕容心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這家驛館與莫凌有很大關(guān)系，據(jù)他所言，莫凌似乎對他起了殺心，若住在風(fēng)月樓，雖說與莫凌在同一屋檐下，可是畢竟有她在，莫凌應(yīng)當(dāng)不會再做什么，他倒是給自己尋了個好去處。

　　慕容心心中冷笑，面上卻是不顯。

　　莫凌到底有沒有殺他之意暫且另當(dāng)別論，他與自己之間那些陳年舊帳也還未清算，他便想登堂入室，難不成是今日應(yīng)他的約便得寸進尺了？

　　“抱歉，云公子，我恐怕不能答應(yīng)您的請求，風(fēng)月樓從未接待過過夜的客人，更不要提您這樣要久住的客人，若是我為您破了規(guī)矩，對樓里的常客只怕不好交代。”慕容心面露歉意，然蹙起的眉心卻讓蕭云澤察覺出她的不耐。

　　“姑娘，我的身份實在不便在此久居，實在是沒別的法子了，在桑鐸也只認識姑娘一人了，姑娘放心，我絕不會擾了你的生意，只需要給我一個住處便好，何況姑娘不是還要解棋局嗎？在下可以每日陪姑娘對弈！”蕭云澤目光殷切，姿態(tài)放得極低。

　　看著他如盛滿星子般的雙眸，因為急切盼望她答應(yīng)而變得炙熱，慕容心的心尖忽地一顫，不自在地別開目光。

　　“那你為何要在留在桑鐸，何不回去？”慕容心深吸一口氣，問出一直縈繞在心頭的疑問。

　　“留在桑鐸是為舍弟尋藥，如今藥已尋到，本該離開，可是見到姑娘后，便不想走了，尤其讓姑娘留在這樣危險之地，在下實在不放心。”蕭云澤起身，走到案幾旁斟了一杯茶，重又坐回榻上，將茶遞給慕容心。

　　慕容心卻是未接，而是迷惑不解地望著蕭云澤，“危險之地？此話何意？”

　　蕭云澤不疾不徐地將茶放在慕容心手邊，才道：“姑娘莫急，在下之前有些懷疑，已經(jīng)去查證了，事關(guān)姑娘這些年一直追查之事，在下不敢妄言，待消息傳回，必當(dāng)如實告知。”

　　慕容心聞言，明白他說的是何事，面色變得凝重，見他目光誠懇，雖心底還是有些不信。然此事已經(jīng)查察三年多還未有線索，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便信他一次罷，他想住在風(fēng)月樓，倒也不是不行，這樣她也好第一時間得知消息，也可查探他消息真假。

　　慕容心思忖良久，終是道：“好吧，明日我叫人收拾一間屋子，公子便住進來吧。”說完便起身，去一旁取大氅。

　　蕭云澤先她一步，將大氅取下，披在她身后。

　　慕容心上前一步，轉(zhuǎn)身道：“我自己來就好，不勞煩公子。”

　　她將衣服整理好，“那就不打擾公子了，明日公子來便好，我就先告辭了。”

　　慕容心微微伏身，蕭云澤拱手道：“姑娘慢走。”

　　蕭云澤在原地站著，目送慕容心離開，看著她纖瘦的背影，那冷漠和疏離之感才油然而生，她是不同了，再也不像從前那般全心全意信任和依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