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琦接著道:“事后收拾了尸體,又將沾滿血的匕首握在了死者的手里。就這樣,所有的一切都被掩埋。顏娘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怒火中燒,跟蹤了鐘少爺整整三日,終于在那晚,鐘少爺跟其余幾個富家公子在花樓喝完酒出門上馬車的時候,出手砍傷了鐘少爺,后來顏娘跑出了城,到了亂葬崗,因為沒有錢自己的妹妹就葬在那里,官府的人很快便在那里抓了她。”
文瑾的嘴唇在顫抖,一直以來,她都不知道究竟在那個女人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才會讓她生無可戀,如今卻也總算是明白了。
“衙門跟朝廷上報這件案子的時候我本沒起多大的疑心,只是無意中看到了魏大人給刑部私自通傳的書信,我才開始懷疑這件案子有疑點,先前安插在鐘府的眼線也跟我匯報說鐘少爺的行為異常,于是便更加確定我的懷疑。”
“那你為什么不救救顏娘,她本不該死。”文瑾有些生氣。
“我就不了顏娘,因為她一心求死。”赫連琦的回答讓文瑾無話可說。
“顏娘的命真苦。”文瑾咋舌。
“你也信命?”赫連琦忽然低聲問。
“信,也不信。”文瑾撇撇嘴。
“我從不信命。”赫連琦的語氣一冷,文瑾一怔,嘴巴不住的抽搐了一下,然后結巴的說道,“你,你怎么了?”卻也在連續不斷的雨聲中隱約聽見了樹葉被踩踏的聲音。
赫連琦猛然站起身,拉起坐在地上的她就沖進了雨中,文瑾來不及反抗,豆大的雨滴打在臉上,讓她睜不開眼,而赫連琦卻怕深夜在樹林里讓對方輕而易舉的發現自己,竟連火把也沒有打,就帶著文瑾沖進了漆黑一片的樹林。
“赫連琦,你就是個瘋子!我死不死對你來說就真的那么重要嗎?!”文瑾拼命的反抗著,終于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上,黑暗中,她什么也看不見,只是感覺一股血腥味暖暖的流進了她的嘴里。她輕輕抬起頭,天空中一道閃電仿佛要劈開大地一般,那一瞬,他看見赫連琦的臉上沒有痛苦,只是無奈。
很快,身后傳來了密密麻麻的腳步聲,冉冬派來的人果然已經找到了他們,卻沒等文瑾呼救,赫連琦再一次決然的拉著她向著大山深處跑去,一路上,跌跌撞撞,文瑾被看不見也喊不出名字的樹枝不斷的撕扯著身上的每一處肌膚,她忽然覺得跑不動了,就算死也跑不動了,她跪在地上,抬起頭,絕望的說:“赫連琦,你如果真的不能容忍我的存在,我求你,現在就殺了我吧!”
赫連琦怔住,黑暗中,看不清她的面容,但他知道,現在她的臉頰上不只是雨水,還有,淚水。然而,他沒有說話,只是轉過頭,毅然決然的再次拖著文瑾繼續往前跑,終于,文瑾被樹林里樹枝刮倒,身子不住的往下墜,赫連琦趴在地上,死死地拉著文瑾的手,說什么也不肯松開。
“讓我死。”這凄冷的雨夜中,文瑾絕望的對著那個人說,然后輕輕的,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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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下人跪了一地,小穩的手有些顫抖,她知道公子聽到這件事情一定會是現在的反應,可她也沒有辦法。
冉冬的手滲出血來,那是剛才自己一怒之下打翻桌上所有東西時不甚劃傷的,他的臉在劇烈的抽搐著,帶血的手上握著小穩帶回來的一塊囚衣的一角,“赫連琦,我定讓你血債血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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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瑾是被身體劇烈的疼痛所疼醒的,她掙扎著睜開眼睛,滿是泥土的手上盡是昨夜被樹枝刮傷的血痕,她忍痛艱難的想要爬起來,卻猛然發現自己竟是在一個人的懷中,那個人的雙臂至今還是死死的抱住她,她從那個人的懷里探出頭,“赫連琦。”她忍不住喊出了聲。她定了定神,想從他的懷里出來,那個人卻忽然開了口,“你去哪里?”文瑾嚇了一跳,回頭看著他,半晌緩過神來,“你,你沒死?”
“讓你失望了!”赫連琦有氣無力的笑了笑,文瑾忽然破涕而笑。
空無一人的山洞里,赫連琦躺在火堆旁,平穩的呼吸著。文瑾剛給自己包扎完傷口,一回頭,卻發現赫連琦的胳膊上也系著布條。
“你命還真大。”文瑾轉過身,挑了挑火堆。
“放心吧,就算你死了,我也死不了。”赫連琦的聲音聽上去還是那么有勁兒,文瑾稍稍有些放心。
“你為什么要救我?”半晌,文瑾問。
“我說過,有我在,你死不了。”
“你不是希望我死嗎?”
“那是你在回京歸案以后的事,現在,還不行。”
“赫連琦,你這個人說話,還真是比我還不中聽,本來想謝謝你的,既然這樣,就算了。”
“文瑾。”
“恩?”
“你那條腿是怎么回事?”
“報應,都是報應。”
赫連琦沒有說話,整個山洞里,只有火苗跳動的聲音。
“其實我也不知道冉冬喜歡我什么,我殺了人,逃了獄,還不知悔改,后來被人砍傷了腿,成了瘸子。我不好看,身材,也不算好。而且,而且我還生不了孩子了,你知道嗎,赫連琦,這事是我逃出來以后誰也沒說過的,我生不了孩子了,我這輩子也生不了孩子了。”文瑾的聲音慢慢在整個山洞里回蕩。
良久,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沒有。”
“恩?什么?”文瑾有些沒反應過來,回過頭看他,只見他破天荒的沖自己一笑說,“你沒有不好看。”
山洞里,滴滴答答著山上滲下來的水聲,一滴一滴,堅定的落在巖石上。
許久,文瑾也是對他溫柔的笑了笑,“赫連琦,我不跑了,我跟你走,回京城,我會認罪,我會死的。”
赫連琦認真的看著文瑾,說道,“你過來,我的胳膊斷了,你幫我接一下骨頭。”
文瑾放下手中的樹枝,走了過去,雙手緊緊握住他纏滿布條的手腕,輕聲說,“忍著點兒。”
第三日他們進了城,看了大夫,重新包扎了傷口,也抓了藥。赫連琦站在一個鋪子前突然說道,“文瑾,給你買身衣裳吧。”
“好啊,我要那身藍底白花的。”文瑾指了指鋪子里掛的衣裳說。
“我覺得那個桃粉的好看。”說完,就徑直走了進去。
八月十五,中秋燈會。
文瑾原本跟在赫連琦身邊,可一見燈會這么熱鬧,就忍不住跑了出去,卻還沒跑出幾步,就感覺有人抓住了自己,她回頭一眼,見是赫連琦,就笑道,“你還不信我,我都說了我不跑了。”說完,另一只手就順勢拉下赫連琦的手,再次轉身沖進了人群中。
文瑾提著一盞燈籠,走在赫連琦的前面,左看看,右看看。忽然,人群中一陣騷動,文瑾和赫連琦一起抬起頭,天空中,煙花一瓣一瓣的散落,照亮著整個夜晚的大地,文瑾安靜的笑著,赫連琦默默的站在她的身后。
忽然,文瑾回過頭,似乎人群中,有一雙眼睛在熱切的期望著自己,她順著人群望去,三三兩兩的百姓漸漸散開,那個人就這么悄然的被推到了自己的眼前。
文瑾的嘴角含著笑,那笑里,有太多的想念,有太多的期待,有太多的回味,有太多的許久不見。
冉冬逆著人流朝那個在心底里思念了多日的人慢步走了過去,頭頂煙花綻放,人群中,他無所顧忌的輕輕吻上她的唇,她的臉上映著手里燈籠的一抹紅,還有今夜天邊那一抹溫柔的月光。
冉冬寵愛的輕輕撫著她的面頰,低聲說,“你讓我等你,可你卻怎么也不回來。”
文瑾眼里噙著淚水,她心疼的看著面前再不舍離開自己的憔悴的人,輕聲道,“我好想你。”
月光下,赫連琦安靜的站在她的身后,不住的撫摸著那只纏繞繃帶的手腕。
城外的小山丘上,十五的月亮還沒有圓,文瑾站在兩個人中間,面對著赫連琦。
“八月十五,皇上迎娶西域公主,大赦天下,文瑾,你自由了。”赫連琦單手背在身后,面無表情道。
“赫連琦,我知道,我是一個該死之人,可我還有一個人沒有見到,一件事情沒有做完。等我見到那個人,幫助她做完她想做的事,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給秋夏之一個交代,給她那個沒有機會看這世界一眼的孩子一個交代。”
“文瑾,你不欠我的,我所做的,是我分內之事。抓你也好,放你也罷。文瑾你記著,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跑了,不是你成功了,而是我不打算追你了。”
“我知道。赫連琦,你是我文瑾唯一敬重的人,不管世間百態,你都能看清自己要的,做自己該做的。我也想成為你這樣的人,只可惜這輩子,我沒機會了。”文瑾笑了笑,淡然的說。
“你會的,只要你想。”赫連琦輕聲說道,“走吧,趁我還沒有改變主意之前。”說完,他便轉身離開。
冉冬伸手,想拉文瑾上馬,文瑾一只手剛放在他的掌心里,卻忽然想起了什么,對著黑暗中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道,“赫連琦,我會死的,以你希望的方式。”
赫連琦一只手緊緊扣住另一只手腕上的那道深深的傷口,在黑暗中,瑟瑟發抖。
多年以后,望著京城外的那團熊熊大火,脫掉捕快的衣裳,赫連琦總是想起今生唯一一個在他身上留下印記的那個人的這句話,他左眼不住的跳動,那里曾有那個女人留給自己的傷疤,記得曾經有個叫做文瑾的姑娘在他的生命中,來了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