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瑾伸了個大懶腰,又打了個十足的哈欠,小弟剛吃完早飯,一上來就看見她這大煞風景的樣子,撇嘴道,“真不知道那個冉公子是不是眼神不好?!”
“你說什么?!”文瑾一伸腿,小弟就跳的老遠,“阿時說公子身體不舒服,在濟南多留幾日。”
“多留幾日?好吧,她說什么就是什么了。”文瑾撇撇嘴,眼珠子一轉,忙又問,“你上來干嘛?”
“厚衣服都留在關外了,我就剩這一件斗篷了,我要去集市上買衣服,你去不去?”
“去去去,可我早飯還沒吃。”
“那就去集市上吃吧,我剛上來的時候,小二已經收拾碗筷了,樓下已經沒你的份兒了。”小弟壞笑著,將手中的錢袋晃了晃,轉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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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滿意的看著身上的這件棉衣,問身后的文瑾,“怎么樣?”
“嗯嗯嗯,好的不得了。”文瑾十分不走心的應付著,一抬頭,便看見了對面一家鋪子里的一條裙子,眨了眨眼,想也沒想的沖了過去。
“你干什么去?等等我!”小弟在她身后大喊一聲,卻見在剛沖到路中央的文瑾身后,是一輛飛馳而過的馬車,急忙大叫一聲,“小心!”
文瑾機敏的飛身一轉,馬車擦肩而過,幸好只是刮到了衣服,人沒事。
“你干什么呀,這么毛毛躁躁的!”小弟跑了過去,松了一口氣道。
“呵呵呵,沒注意,沒注意。”文瑾賠笑道,手指著面前的鋪子,“我就想進去瞧瞧。”
“服了你了!”小弟無奈的擺擺手,朝鋪子里走了進去,文瑾轉過身,剛想跟著進去,余光卻瞥見了什么。
不遠處的藥鋪里,一個被下人攙扶著,裹在狐裘風衣里的男子,彎著腰,劇烈的咳嗽著,身邊的下人輕拍著男子的后背,男子只是做了個手勢示意不用,轉而一張蒼白的臉緩緩地從狐裘領子里露了出來。
那一瞬間,文瑾蒙了,她不知道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他,見到這樣孱弱的他。
沒多時,男子又被攙扶上了剛剛飛馳而過的馬車,下人手里拿著幾包藥材,跟在緩慢行駛的馬車身后。
“你又干嘛?不是你說要進來看的嗎······你看什么呢?”小弟在鋪子里轉了一圈,一回頭才發現文瑾不在鋪子里,于是十分不耐煩的走了出來,卻看見文瑾跟丟了魂兒似得,連自己的話都沒聽見,順著文瑾的目光望過去,“誒,那不是剛才那輛馬車嗎,剛才著急忙慌的,現在怎么慢得跟走路似得······”
文瑾回過神,徑自進了鋪子,小弟完全蒙圈了,“真不知道你想什么呢?!”
午飯沒吃,晚飯的時候文瑾也沒下來,公子抿了口茶,問道,“她怎么了?”
“不知道,今天在街上不知道看見什么了,就跟丟了魂兒似得,問什么不說,一回來就進了屋,飯也不吃,這些小吃都是她上街買的。”小弟嘆了口氣,邊吃著文瑾買的小吃邊說。
“我去給她送點兒飯吧。”時護衛起身,夾了點菜。
“算了吧,我中午送過去的她都沒吃。”小弟看了看時護衛說。
“算了,她要是想吃會自己出來吃的,別管她了。小弟,有消息嗎?”公子問道。
“恩,老董······”小弟湊近了些,趕忙把傍晚收到的消息告訴了公子。
冬日的天總是黑的很快,文瑾看著窗外越來越暗,還是沒忍住,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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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外面的冰天雪地不同,屋子里的地龍燒的很旺,床邊放了兩個火盆,熏得小廝只穿一件薄衫坐在一旁只打盹。床上的人又咳嗽了起來,小廝被驚醒,跑了過去,遞了一杯熱茶,這時才發現床邊有一個火盆早已燒完了。
“少爺,我再去換個火盆,馬上就回來。”小廝接過床上人喝完的茶杯,穿上棉衣,端著火盆,便出去了。
屋子里只有床邊僅有的一只火盆里黑炭燒的噼里啪啦的聲音,忽然一陣響動,床上的人一怔,氣若游絲的問著,“小風,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給我······咳咳咳······水,給我······咳咳咳······水。”
來人一怔,慌忙的找著茶杯倒水,屋里一陣瓷器碰撞的聲音,不一會兒,一只手伸進帳里。
床上的人接過茶杯,暈暈乎乎中,似是摸到了一雙冰涼的手,他用力睜開眼,傻傻的看著帳外的人。
“你,你,你······我,我······”
“瑾兒······”男子張開干裂的嘴唇,一雙眼里早已沒有了當年的年輕俊朗,卻是布滿憂傷。
文瑾一怔,匆忙從他手心抽出了自己的手,慌亂的轉過了身。
“瑾兒,你果然還活著,你沒死,你真的沒死······太好了。”男子撐著一口氣,最后三個字里文瑾卻聽出了他的喜悅。
身體不住的顫抖,她緩緩轉過身,訝異的看著他,“好?你希望我沒有死嗎?你看到我,沒有害怕,或者驚慌,而是‘太好了’?”
薛哲翰淡然的一笑,輕聲道,“扶我起來,我要坐起來。”
文瑾看著病弱的他,慢步到身邊,放好枕頭,掖好被腳,又不自覺的向后退了兩步。
“怎么,你覺得我會希望你死?”薛哲翰沒有看他,只是眼神飄忽的看著地上的火盆。
文瑾拉過剛剛小廝坐著的擺在床邊的椅子,順勢坐在了上面,“至少我覺得你會希望我給你那未出世的孩子償命。”
“有用嗎?如果死一個人便可以將另一個人復生,我倒希望,希望那場大火把我燒死。”
“你······”文瑾被薛哲翰的言語驚倒,她詫異的看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你不問我,為什么會知道你在這里?”
“瑾兒,這些年你還好嗎?”
“好,也不好,其實也挺好的,”文瑾尷尬的一笑,“活著唄,這里躲兩日,那里再藏幾天的。”
“我說過,不想再追究這件事了,可是······”
“哲翰,其實那件事······”文瑾本想告訴他,那件事,這么多年,她早已釋然,如今不必再提,只是一抬頭,兩人目光相聚,她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叫了他什么,“不是,不是的,薛······少爺。”這三個字一出口,文瑾也愣了一下,這么多年,竟不知道這三個字會如此陌生。
兩人一時都沒再說話,屋子里只有腳下的火盆還在燃燒。
文瑾感覺熱的發昏,身子發燙,她開口道,“你這是怎么了,早上在集市里看見你,一直咳嗽。”
薛哲翰癡癡地看著文瑾,回答道,“也許是報應吧,得了這怪癥。”
“你爹是安州城最好的大夫,他也醫不好你?”
薛哲翰只是笑著搖搖頭,“也許老天爺就想讓我這么不明不白的死吧,最后竟讓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會是怎么死的。”
“你別這么說,既然你能到濟南,就說明總歸還是有辦法的。”
薛哲翰看了看文瑾,苦澀的說著,“我爹有個舊相識,曾是宮里給皇上瞧病的太醫,如今告老還鄉回了濟南,本以為過來就會有救,可最后還是搖了頭,我知道,一切不過是他們不甘心罷了。”
“怎么會這樣?”
“老先生跟我說已修書一封送去了京城,那里有位大夫興許可以救我的命,原本是這幾日就要啟程的,只是我這身體,再也經不住舟車勞頓,只能在這濟南住下,等稍稍有所好轉,再啟程去京城。”
“那你就好好養著,什么都別想。我也算經歷過生死的,人,最后就是一股精神,如果連精神都沒了,就真的什么都沒了。”文瑾說這話的時候頭低得很低。
“瑾兒,你當年······”
“對了,聽說你成了親,你如今只身出來瞧病,夫人沒跟著一起來嗎?”文瑾一笑,想要岔開話題,一開口才發現自己這話有多多余。
薛哲翰一怔,輕聲道,“十月里剛生了孩子,月子里沒休息好,身子弱,在家將養著,出來我還得照顧她。”
文瑾的心咯噔一聲,想過不會再在乎了,可親耳聽到這話從他嘴里說出來,竟然還是那么不是滋味,“是,是嗎?是個兒子?”
“恩,是個兒子。爹娘都忙著照顧孫子,家里的藥鋪也走不開人,活著的人還是要好好活著的,我又何必再牽連他們。”
文瑾感覺自己的心一陣接著一陣的扭著疼,不,不應該是這樣的,不應該。
“瑾兒,你怎么了?”薛哲翰看著文瑾深深的低著頭,一雙肩膀不住的顫抖。
良久,文瑾淚眼婆娑的抬起頭,她看著薛哲翰,一字一句的說,“哲翰,你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如此作踐自己,你是想要補償我,還是想要補償秋夏之?或者,是你那個無辜的孩子?我知道自己曾經做了什么,我從來沒找過借口,也從來沒有想過要逃避,他們不是我親手殺死的,卻也是我自己的一念之差!”
“瑾兒,你······”薛哲翰被文瑾的舉動嚇到,他悲傷的看著面前的人,卻也一時說不出什么話來。
“薛哲翰,你還記得在牢房里你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嗎?”文瑾定定的看著薛哲翰。
榻上的男子悲痛欲絕的回望著面前的女人,曾經的一幕幕卻依舊這樣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