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盤上,黑棋愈加聲勢浩大。
薛桓低頭沉思,眼看自己的一片片的白子被逐漸殺得七零八落,他卻想不出有效的應對方式。
先手下在天元已經失了優勢,本以為公主殿下棋藝不會太高,他應該有把握應對,可萬萬沒想到……
等了很久見駙馬仍舊未能作出決斷,公主秀麗的臉蛋上流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駙馬這天地大同式倒是頗為新穎,自古關于天元定式的棋譜本就稀少,先手天元的開局更是聞所未聞,本宮倒是期待這天地大同大成的一日。”
哎,果然還是被她小看了,薛桓心里暗暗后悔,是他輕敵了,盡管換了人間,他這自以為是,自作聰明的脾性依然如故。
他怎么也沒想到對面的女子不僅棋藝高超,心思竟然也是極為細膩,開局見他天元開局并沒有急著搶占位置擴大優勢,而是循序漸進步步為營,還處處誘敵以弱,薛桓也因此一直以為公主的棋藝平平,中盤時見黑棋露出一個致命失誤沒有多想就舉子攻去,公主殿下也在此刻一改之前穩扎穩打的棋風,開始對白棋各路發起了強勢的猛攻,薛桓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入了陷阱,可惜為時已晚,一切已經是無力回天,當真是一招走錯,滿盤皆輸。
薛桓抬起頭,看著對面的女子淡然一笑:“薛桓孟浪,讓公主殿下見笑了,公主棋藝精妙,在下認輸。”
“駙馬謬贊了,駙馬棋風多變,頻頻妙手,無非是急躁了些,大可不必妄自菲薄。”公主一臉平靜,說完便站起了身。
一個女官此時也捧著一些衣物走到薛桓身前,看著自己眼前這些精致的衣裳,他疑惑地看了一眼自己那位名義上的妻子。
看到薛桓疑惑的神情,公主解釋道:“七日后,皇祖母在宮里舉辦家宴,這是給你準備的衣裳,駙馬試試看是否合身,不合適我再差人改改。”
“勞公主費心了。”
在常德公主的示意下,薛桓由幾個丫頭伺候著回了院子試衣裳。
七日后竟然還要去皇宮里參加什么家宴,薛桓一陣頭大,不知怎么的竟然有一種丑媳婦見公婆的窘迫感。
說起舉辦這次家宴的皇祖母薛桓倒是印象頗深。
這位皇祖母--張太皇太后,對于如今的大明朝絕對是國寶級的人物,不僅有左右朝政的能力,資歷更是嚇人。這位偉大的女性經歷了大明王朝開國至今的所有皇帝,太祖洪武二十八年被封為燕王世子妃,建文年間又見證了惠帝與成祖的靖難之爭,成祖永樂二年進封為皇太子妃。仁宗即位,冊立為皇后,宣宗即位,尊為皇太后,當今天子即位,尊為太皇太后。由于如當天子年幼,張太皇太后攝政、“三楊”等大臣輔政,這便是正統初年的大明的朝政局勢。
他這個駙馬也是這位皇祖母給常德公主挑選的,至于原因也非常簡單,因為薛桓的家世當真是一清二白,書香門第算不上,可祖上幾代人也都是讀書人,族內不僅沒有什么人在朝為官,到了他這一代更是人丁單薄,父母早逝,山東老家也只有幾個旁親幫忙維持地產。張太皇太后一生最不喜外戚干政,不僅不讓自家族人在朝為官,對子女挑選夫婿時也很看重這點,后來薛桓好學之名傳到了她老人家耳朵里,于是便被招為了駙馬。
試了試衣裳,非常合身。
“如此,七日后我來駙馬府接你。”
說完話公主一行人便又離開了駙馬府,薛桓繼續著無奈揮手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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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黃昏,也許是白晝比較長的緣故,總是容易讓人錯估了時辰。
今天的薛桓因為在棋社里和人對弈了幾局,準備回去時夜色已臨,天空中繁星點點。這條白日里還顯清冷的街道此時也漸漸展現它的繁華與紛擾,夜晚的活力終于開始了。
帶著小蘭走在街上,不時傳過一陣陣鶯鶯燕燕的樂曲與說笑聲,偶爾能看見一些疲倦的煙花女子出現在樓臺處,當然更多的還是那些匆匆忙忙進出青樓的行人過客。
看到這樣的夜景,薛桓也算又見了一種不一樣的風景,對于見慣現代大都市的人而言,這樣的景色雖然有些詼諧,但總歸還是有些古樸風味的。
薛桓正四處張望著,一時沒有注意前方,突然,一個白色的身影和他撞在了一起,對方身體非常結實薛桓被撞得連連退了好幾步。
意識到自己撞了人,薛桓正了正衣服,自覺地向前方雙手抱拳:“抱歉,在下失禮了,還望見諒。”
“哈哈,薛老弟,還真是你啊!”
薛桓抬起頭,眼前一個穿著玄白色曳撒的高大漢子正一臉驚喜的盯著他,雙眼直勾勾的。這人看上去倒是有些眼熟,就是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婢子見過石駙馬”小蘭這時向著對面的漢子行了一禮。
經小蘭這么一提醒,薛桓方才記起眼前這人的身份。
眼前這位身穿玄白曳撒的高大漢子正是順德大長公主的駙馬,姓石名璟,子廷貴。和他這個一清二白的駙馬不一樣,石璟這個駙馬祖上是燕系重臣,是跟著成祖皇帝打天下的武勛世家,與順德公主的婚姻更是先帝欽賜。石璟駙馬如今是正四品的府軍前衛指揮使,府軍前衛乃是天子親衛,有些類似漢代禁衛軍中的“羽林衛”,是真正有職權有地位的官職,和他在宗人府掛名的官職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原來是石駙馬,薛桓失禮了。”
石璟走上前,拍了拍薛桓的肩膀:“不錯嘛,看來薛老弟身體的確是沒什么大礙了,生龍活虎的往這里跑,哈哈,有老哥當年的風范!”
薛桓搖頭笑道:“廷貴兄誤會了,小弟這是剛下完棋正準備回去呢,哪里敢流連于此等煙花之地。”
“哈哈,薛老弟你大可放心,哥哥是不會說出去的。”
見石璟駙馬那擠眉弄眼的樣子,八成是誤會了,薛桓搖搖頭也不再解釋。
“薛老弟,前幾日公務纏身一直沒機會去你府上看望,今天老弟你想去哪兒取樂,哥哥我請了算是賠罪怎么樣?”
薛桓想著回去也沒事可做,陪著石駙馬喝喝酒交個朋友也無妨,不過青樓妓館他是不敢去的……
“賠罪不敢當,既然廷貴兄有此雅興,那不如找間酒樓一醉方休,如何?”
“哈哈,好,原來薛老弟也是愛酒之人,正好附近有家酒樓不錯,你我兄弟不醉不休,走著……”
酒樓里。
石璟提著一個精美的瓷壺給兩人分別斟滿了酒,薛桓拿起杯子,杯中酒色如金,輕輕嗅了嗅清而不烈,小小抿了一口,味甘而性醇,大約三十度到四十度的樣子,味道很不錯。
“可是金華酒?”
“想不到薛老弟還是酒中大家,只喝了一口就能說出這酒的名字,果然是酒中知己啊,可見平日里肯定是常飲此酒。這京城的所有酒樓,這家的金華酒味道最好,今天你可要好好嘗嘗。”
“廷貴兄抬愛了,小弟哪是什么酒中大家,主要是這金華酒名氣太甚,我只是僥幸猜到罷了。”薛桓說的也是實話,金華酒色如金,味甘醇甜,這兩個特點都太明顯了,自然容易猜到。不過這金華酒雖然好喝,但味道太甜,多喝了幾杯就容易膩。
石璟喚來酒家吩咐幾句,不一會兒酒家又上了另外一種酒。這酒剛一上來,尚未打開一股酒香已是撲面而來。
石璟指著新上的酒說道:“我平日里最愛的喝的便是此酒,不過這酒比較烈,也不知薛老弟是否喜歡?”
說完便給薛桓斟上了一小杯。
薛桓見杯中之酒色白純凈,一陣陣酒香四溢而來:“廷貴兄豪邁,配這秋露白是再合適不過。”
“老弟當真是讓哥哥刮目相看,還沒喝就能說出這酒的名字,高,實在是高!”石璟說完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秋露白乃是一種高粱烈酒,味甘而釅,容易醉人,但對于后世喝慣了烈酒的薛桓來說,這都不叫事。
今朝有酒今朝醉,他也是舉起酒杯一飲而盡。見薛桓面不改色,石璟一臉驚訝。
“薛老弟飲此烈酒如飲清水,一飲而盡卻面不改色,更是事先就能道出酒名,實在讓哥哥驚訝,以前只知道兄弟是個愛讀圣賢書的讀書人,今日一見才知老弟原來也是性情中人。”
“讓延貴兄見笑了,對于酒之一道我可不敢在廷貴兄面前班門弄斧,這秋露白產盛山東一帶,桓正是山東人士。”
山東秋露白有詩云:“玉露凝云在半空,銀槽虛自泣秋紅。薛家新樣蓮花色,好把清尊傍碧筒。”薛桓山東老家也是有酒莊的,只是這些他沒告訴石璟,要是石璟一不小心來了興致,真要跟他來個不醉不休可就麻煩了。
兩人連連飲了幾杯秋露白,石璟面帶猶豫,不時看向薛桓,終于忍不住問道:“我觀兄弟也不是性情迂腐之人,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薛桓抬眼看向石璟,見他一臉認真關切的樣子:“廷貴兄但說無妨。”
“好男兒志在四方,無需為了一些感情之事輕生短見,再說大丈夫何患無妻,我看老弟你也不是那種一根筋的呆子,你與常德公主之間的事情還是多多看開些。”
什么?輕生短見,何患無妻?薛桓聽得云里霧里,聽石璟說起常德公主,難不成他這個駙馬與常德公主之間還有什么不為人知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