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圍坐餐桌旁,燭影搖紅,笑語溫軟,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滿室溫馨。
用過晚膳,人杰、彩蝶與九娘移步至他的書房。人杰與彩蝶今日是頭一遭入學堂,九娘想聽聽他們對白日課業的領悟,也好趁機指點一二,教他們如何料理功課。
正說著,管家趙妍滿臉焦灼地快步奔來,稟報道:“少主子,有位天道書院的夫子求見,說是有要事找您。”
“莫非是周夫子?”人杰與彩蝶對視一眼,隨即對趙妍道:“快請他進來。”
片刻后,趙妍引著一位老者步入書房。那老者衣袂飄飄,仙風道骨,一身素白長袍,滿頭銀發,頜下白須垂胸,連眉梢都是雪白的,周身縈繞著淡淡的紫光,一看便知是位修為不凡的高人。
他一見人杰,當即挺直腰桿,雙手相交相握,左手在外,掌心朝內,雙臂舒展前伸,形如抱環,舉至顎下,而后欠身向前,有節奏地輕輕晃動兩下,方才含笑道:
“學生孔氏,見過先生。”
一個簡單的拱手禮,經這位老者施展開來,卻透著一股說不盡的道韻,賞心悅目。
“孔夫子您好。”
人杰與彩蝶早已正了衣冠,此刻亦鄭重還禮。雖與預想中略有不同,但眼前這位老者,一看便知是位年長博學的夫子。
至于冒充夫子?絕無可能。在這凡界,無人敢行此逆天之事,除非是嫌命長了。
“沒想到竟是至圣后人駕臨寒舍,奴家步九娘,這廂有禮了。”九娘也盈盈下拜,她未曾入過天道書院,自然不必以學生自居。
“至圣后人?”人杰眼中閃過一絲好奇,輕聲問道。
“正是,天下孔姓,皆是至圣后人,每一位都值得世人敬重。”九娘解釋道。
“夫人謬贊了。”孔夫子連忙擺手,又施一禮,“在得先祖認可、被老夫子以友相稱的先生面前,學生不過是末學后輩,‘敬重’二字,實不敢當。”說罷,他再次行了個拱手禮。
“夫子不必多禮,請坐。”九娘示意道。又對一旁的丫鬟吩咐:“春香,給孔夫子看茶。”
出乎意料的是,向來見多識廣、沉穩老練的春香,此刻泡茶的手竟止不住地顫抖,最后一個不穩,茶水潑灑一地,茶杯也摔得粉碎。
水汁飛濺,瓷片四散。春香嚇得魂飛魄散,“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求饒:
“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啊!”
見趙妍也跟著妹妹一同跪下,孔夫子溫言安撫道:
“女娃娃莫怕,且看老夫的手段。”
說罷,他取出一支毛筆,虛空寫下“物歸原位”四字。那四字憑空浮現,化作一道流光,沒入茶杯與茶水中。剎那間,奇跡發生了——
潑灑的茶水倒灌而回,地面污漬盡褪;碎裂的茶杯自行凝聚,完好如初。
孔夫子上前,親手斟滿三杯茶水,分贈人杰、彩蝶與九娘,又取了兩杯遞給仍在惶恐的趙妍與春香,最后一杯留給自己。
“先生以為此術如何?”孔夫子淺啜一口,笑問道。
“厲害。”人杰也嘗了一口,嘖嘖稱奇。
孔夫子站起身,走到人杰面前,重新取出那支毛筆,雙手捧著,緩緩奉上:
“從今往后,先生用此筆,亦可如學生一般,做到文出法隨。”
“這是…贈予我的?”人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轉頭望向孔夫子,眼中滿是訝異。
“正是。”孔夫子點頭,“每一位得先祖認可之人,都會獲此筆。學生今日有幸,代表天道書院總院,將此筆贈予先生,還望先生莫要推辭。”
“李清照曾得過這支筆嗎?”人杰問道。
“有。”孔夫子答道,“上一位獲贈此筆的,便是李清照大人。她憑此筆留下無數傳奇墨寶,其中佼佼者,威力堪比仙器!”
“好。”人杰起身,恭恭敬敬地接過毛筆,捧在手中細細端詳。
只見這筆筆頭形似蘭蕊,根部飾有黃色毫毛;筆管與筆帽皆是竹胎髹漆,漆面上繪著云龍紋飾,筆管末端與筆帽兩端,還各描有一圈金色回紋。筆管上端刻著一行字:
“瑟彼玉瓚,黃流在中”。
“此乃黃流玉瓚筆!”孔夫子解釋道:
“筆頭由萬年紫貂毫所制,書寫時無需蘸墨,亦可虛空留字,只是虛空之字僅能維持一瞬,不及寫在紙上可長久保存。
此筆經《詩經》加持,有‘化文為招’的妙用。
武道有六重境界,先生日后修為臻至某一境界,便可憑此筆將文字化為對應境界的威能。
若武道‘入形’,所書之字,皆為此物。譬如寫個‘刀’字,便會化作一把刀。
武道‘入章’,再寫‘刀’字,便能演化出屬于先生的刀法。
武道‘入身’,此‘刀’字可獲天地之力加持。
武道‘入勢’,此‘刀’字能模擬先生的氣勢。
武道‘入心’,此‘刀’字可代先生誅心。
武道‘入意’,此‘刀’字能顯現先生的武道意境。
所書之字,越是契合先生的意境,威力便越強。
若單寫一個‘刀’字,僅有一成威力;若將刀法詩招完整寫出,則能發揮出真刀實劍八成的威力。
且對于某些特殊法術,如點石成金、禁錮之法等,只需將靈力灌入此筆,再寫下對應的招數,甚至能將其威力發揮到十二分。
先生可將其視作一件上好的施法法寶。
當然,善用兵器之人,用這支毛筆書寫貼身武技,效果會稍遜一籌。
另外,此筆所書之字,威能僅存一次。威能爆發后,便會變回尋常文字,最多余下一絲靈氣。紙張也會成為普通墨寶,僅具觀賞與收藏價值。
先生若想留下威能強大的墨寶,記得將字寫在字帖上,邊寫邊將字帖卷折起來,如此便可長久封存。需用時,再將卷軸展開即可。”
“好,我明白了。”孔夫子的比喻通俗易懂,眾人一聽便了然。
“天色已晚,筆已送到,便不打擾先生做功課了,學生告辭。”
“我們送您。”
“不必,先生請留步!”
人杰等人終究還是將孔夫子一路送到了大門口。孔夫子臨行前,五指并攏,抬手虛引了引趙妍與春香,而后轉向九娘,溫言說道:
“一會還請夫人莫要責罰這兩位女娃娃。學生怕諸位心生顧慮,故而特意交代她們莫要道出我的身份。
此番前來,若有冒昧之處,還望各位海涵。
日后先生若到京洛,可來總院坐坐,嘗嘗學生沏的茶。”
孔夫子說罷,第三次行了拱手禮,轉身之際,口中喃喃低吟:
“京洛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
話音未落,他身形化作一道紫電,劃破夜空,瞬間便消失在天際盡頭。
“好快的速度!”彩蝶一聲驚呼,眼中滿是訝異。
人杰頷首,沉聲道:“此人修為深不可測。雖未用神眼探測,但他身上散發出的壓迫感,絲毫不遜色于喬廣宗。”
“稟告夫人、少主子,”趙妍上前一步,恭敬說道,“方才那位,便是天道書院的總院長——孔穎達!”
“居然是他!”九娘失聲驚呼,下意識地捂住了嘴,滿臉皆是震驚之色。
“奴婢曾在宮中與總院長有過幾面之緣,一眼便認了出來。只是他老人家特意叮囑,萬萬不可聲張。他說,在先生面前,自己只是一名普通學生,若論身份,反倒顯得不謙了。”趙妍解釋道。
“總院長的心性,果然如冰河玉壺一般,澄澈通透,令人敬佩。”彩蝶由衷贊嘆。
“嗯,他一向淡泊明志。明明他才是天底下權力最大的人,卻從來不爭不搶。
“是啊,他素來淡泊明志。”九娘感慨道,“明明是天底下權力最盛之人,卻從不爭名奪利。孔家之人皆是如此,據說這是祖上傳下的家訓。故而世人往往只知敬畏陛下,卻早已忘了,身處這方天地,最該感激的是誰。”
眾人回到書房時,燈火已悄然點亮,映照著滿室書香。人杰與彩蝶取出紙筆,準備完成周夫子今日布置的功課——
將書院學規抄寫十遍。
人杰如今有了黃流玉瓚筆,書寫時無需墨汁,倒也省事。彩蝶卻需先研好墨,方能動筆。下午在書院已學過研墨技巧,此刻在九娘的注視下,她正一絲不茍地練習,力求精準無誤。
周夫子曾說,一般而言,女子研墨往往比男子更為出色,只因女子心思更細,更有耐性。
只見彩蝶將墨錠垂直執于手中,重按輕轉,初時徐緩,漸而稍快,動作間帶著幾分病中慵懶之態——
這便是夫子所言的“研墨如病”。
研墨最忌心急,慢了則墨汁粗糲,濃淡不均;快了又易打滑,難以研出細膩墨香。
此時的彩蝶,身姿優雅恬靜,玉手輕轉,專心致志地研磨著墨汁,一舉一動皆賞心悅目。
整個書房里,唯有墨錠與硯臺相觸的輕磨聲,空氣中彌漫著彩蝶身上淡淡的體香與清雅的墨香,交織成一片靜謐。此情此景,頗有幾分“綠鬢視草,紅袖添香”的詩意。
墨汁研好后,人杰與彩蝶同時提筆,在紙上書寫起來。
或許是兩人皆為刀劍高手的緣故,他們的書寫速度極快,幾乎一彈指間便能寫完一行。其中人杰已是刻意放慢了速度。
九娘在一旁靜靜看著,驚訝得合不攏嘴。這兩人竟能在一日之內,將“永字八法”練至爐火純青之境,單從正楷字形來看,已是毫無瑕疵可言。
更讓九娘稱奇的是,人杰剛寫完第一行字,紙上的字跡便驟然亮起,在空中凝聚成一個書生虛影。
那書生飽讀詩書,虛心求教,謹慎思索,辨析對錯,將所學化為實踐。
第二行字寫完,虛影中的書生言語忠信,舉止有禮,能克制怒火,犯錯后亦能積極改正。
第三行字顯,書生處事小心謹慎,不涉足對身心無益之境,不研讀對身心無用之書。
最后一行字落,書生秉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之道,遇挫時反躬自省,從自身尋因。
空中虛影如夢似幻,片刻后便消散無形。
九娘頷首,望向人杰問道:“這便是你對學規的領悟?”
“嗯,寫字時,心中所想便是這些。”人杰點頭。
“很好。看來你已將文字深意盡數領會,望你今后能明辨之,篤行之。”九娘贊道,“你們的字跡都極為標準,宛如篆刻而成。可恰恰問題便在此處——
過于規范了。”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你們夫子如今尚未教這些,也屬正常。畢竟,能一開始便將書法練到這般境地的,也只有你們這些修行者了。接下來,你們要在守住‘永字八法’精髓的同時,努力創造屬于自己的風格。
來,且看我寫一遍。”
九娘接過彩蝶手中的毛筆,凝神靜氣,在紙上寫下書院學規。人杰與彩蝶湊近一看,只見她的字跡與尋常“永字八法”頗有差異,看似另類,卻透著一股“端秀清新、流美疏朗”的獨特韻味。
“每個人的字體,都該有自己的風骨。”九娘放下筆,緩緩說道,“這種風格,非一朝一夕可成,亦無明確章法可循。
你們要做的,便是牢牢記住‘八法’,而后又要忘記‘八法’,用自己最愜意、最暢快的方式,多寫多練。”
“你們如今的字里,只帶著些許微弱的刀氣與劍氣。可書上說,修行者甚至能將一身武道融入字體之中,這層境界,我便無法教你們了,只能靠你們自己琢磨。”
人杰與彩蝶聽罷,便開始一遍又一遍地書寫。足足半個時辰后,兩人寫下的字紙已堆起厚厚一疊,書房里的宣紙竟都用了個精光。
而在這段時間里,兩人的字體風格已悄然發生了變化——
人杰的字,筆力遒勁,鐵劃銀鉤,逐漸大氣有鋒芒。
彩蝶的字,小巧細膩,婉轉靈動,逐漸婉轉而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