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青山頗為激動的接受了他的跪拜,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他不善言辭,寬厚的嘴唇隨著那掩飾不住的笑意翻開著,充滿了一種難以名狀的得意自負之態。
“我終于也有徒兒了。”他開心而又充滿嘚瑟想道。
與此同時,遠在闌干縣某秘境之中的牧荊,陡然一睜眼,頗為訝異的看到,永恒神符之上,兩條頗為單調的線條旁邊,代表牧青山的那條粗壯線條上,陡然多了兩條細小分支。
一條隱晦,一條明朗。
隱晦的一條潛藏蟄伏,隱隱有驚天之質,明朗的那條卻游移飄忽,靈動異常,隱隱有囊括天下之勢。
牧荊愕然半晌,自語道:“青山此子是得了大機緣了嗎,怎么會出現如此意外的變化。這兩條細線一明一暗,均有不凡之勢,將來怕是成就不低。”
青丘明玉磕了頭,陡然回頭,卻見身后只有個呆傻不已的柳昉,而祖母青丘菀卻已杳然無蹤。
“奶奶?”他訝然無語半晌,一雙靈動的大眼睛忽閃了數下,回頭疑惑的看向牧青山道:“奶奶是有事先回去了嗎?”
原來青丘菀不忍別離之前,看到孫兒哭泣不舍時的無狀情態,早已在他磕頭拜師的當口,悄然變成本體狐貍模樣,化作一道灰色青煙,消失于茫茫山靄之間。
牧青山苦笑搖了搖頭,年逾百歲的灰狐定然比懵懂幼兒還要不舍別離,所以在她毅然離去時,他并沒有說什么。唯有默默目送她遠行,俯身輕輕將青丘明玉攬于懷下。
默然怔忪良久,青丘明玉似乎終于領悟了什么,淚眼闌珊的仰頭看著牧青山道:“奶奶不要我了對嗎?”
牧青山緩緩平復了下心緒,低頭微笑道:“不會的,你奶奶只是有事外出,暫時將你托付給我而已,用不了多久就會回來的,相信我,她一定會回來看你的。”
“那我們是要在這里等她嗎?”青丘明玉顯然沒那么好糊弄,不依不饒的追問道。
“我們不在這等,我們回去等,你先睡會吧。”牧青山不置可否的安慰了一聲,不想在此久作遷延,只好施了催眠的法術,讓他緩緩睡在懷中,心想女人或許心細,回去后令師妹哄一哄,小孩記憶淺,大概一時片刻就忘記不再想念他奶奶了。
暫且擺平了青丘明玉,牧青山抬頭看了看依然沉浸在呆愣之中的柳昉,喊了一聲“柳兄”,說道:“柳兄為何如此發愣,看來方才之事令你頗有感觸。”
柳昉神情驀然一動,深吸了口氣,苦笑搖頭道:“妖邪竟然收養人類做孫兒,而且還在我面前領悟道法,脫去皮毛化身為妙齡少女,不曾想半生未見過的稀奇事,今日都見完了。青山兄道法神通令我望而卻步,不覺思緒恍然,慚愧不已。”
牧青山卻訝然搖頭道:“柳兄不需如此,天下之大,而我也不過區區道境而已,家師雖是十二品仙師,但十二品之上更有十二品境界需要攀登,長生之途如大海行舟,漫漫無盡。如我等這般,不過塵緣一沙粒而已。”
柳昉聞言,再次深刻認識到自己的淺薄以及渺小,又聯想到方才牧青山施法時的那種道意自然,以及老狐貍突破道境化身成人時的浩瀚煙塵之氣,不覺略有所悟,鄭重抱拳施禮道:“青山兄所言甚是,在下執著于當下些微小事,太過淺薄了。”
牧青山一笑擺手道:“此言詫異,以我所見,柳兄修為已經近乎武之極致,想來經此一事必有所感悟,悟道便也不過三五年之間而已,將來若因緣際會,或可修道成仙也說不定。”
柳昉再次抱拳施禮,因急于領會心中那一抹得之不易的道意,便不想再次久作停留,于是揮手作別道:“借青山兄吉言,現下無事,就此作別,他年你我二人相遇,當于明月當頭,花間田下,共飲一醉。”
說罷轉身而去,一刻也不曾回頭。
牧青山就此目送他遠離,并沒有贈送絲毫道法真言,一來沒有適合他的道法傳承,二來柳昉半生輾轉江湖,一生之道已經銘刻于心,再也無法更改,胡亂傳法,只會有害無益。只能憑借他人點滴言行感化,或可略有所悟,從此大道有成。想來,經歷此事,不久之后,柳昉便可感悟道境,以后的路,也只能靠他自己了。
不同于他的是,老狐貍雖然年事過百,但畢竟隱居深山,心思單純,對于道的理解不深,旁人或可稍加指點糾正一二,加上牧青山所傳道法跟她所修屬于同源,所以是可以直接感悟突破的。
修行之人,出世入世之道,以此便可當做分別。
此后無話,一路回到秘境之中,拜了師尊,當問到隨行而至的青丘明玉時,牧青山只是隨口一提,說是偶然在一獵戶人家發現的孩童,因天資不錯,所以準備收做徒弟。
得到牧荊面無表情的允諾,許他收徒后,便欣然將明玉托付于安靜兒照顧。
靜兒喜歡孩子,見明玉生的唇紅齒白,粉雕玉琢,原本一臉憂郁的眉間也掠過幾分欣喜之色,笑意嫣然的將他接過,輕輕撫了撫這孩子黝黑的腦瓜,低聲驚嘆道:“好漂亮的孩子。”
牧青山見師妹喜歡,不覺也隨之喜上眉梢,隨后袖口一翻,一條蹦跳的泥鰍便出現在手掌之上,躬身遞于牧荊眼前道:“徒兒已將這害人的泥鰍精給抓住了。”
牧荊點點頭,隨手將泥鰍精招到眼前,仙力輕輕一探,眉頭忽然一凝,沉聲說道:“果然,你這妖邪已經將紫府本源囫圇的吞下了不成?”
泥鰍精感到一股浩瀚無邊的力量包裹全身,一時心膽俱顫,心中豁然明悟,這便是仙人的力量了。他自知無力對抗,但臨死前也想勉力掙扎一下,于是小腦袋搖搖晃晃,故作鎮靜的口吐人言道:“上仙有禮,在下區區一山野精怪,不知哪兒得罪了堂堂仙人?”
牧荊星目一閃,聲音清冷的說道:“你未曾得罪于我。”
泥鰍精聞言一喜,緊跟著說道:“在下聽聞,仙人秉承上天旨意,有庇佑天下眾生之責,如在下未曾獲罪,仙人并不可隨意責罰。”
牧荊聞言輕輕一笑,語氣低緩的說道:“你這妖邪死到臨頭,還妄想強詞脫罪不成?不說你在那鸂鶒山犯下的種種罪孽,單憑你竟然如此糟蹋我一名天賦絕頂弟子,便不可饒恕與你。”
泥鰍細小黑眼珠骨碌碌一轉,狡猾說道:“在下并不知道那是您的弟子,況且天下生靈碌碌,牛羊啃草,海鳥捕魚,走獸捕獵,長蛇吞象,人心貪欲,妖邪嗜血,萬物生靈因此而共生自然,仙人跳脫生死之外,長生久視,本應視萬物為芻狗,不應對此耿介于懷才對。”
牧荊搖頭而笑,微微頷首道:“你這妖邪倒也懂得幾番道理,以你所說,我那弟子便要因此白白死去了不成?”
泥鰍聞言,神色突兀一滯,深知自己不過爛泥塘里的一介區區小妖而已,若仙人震怒,揮手間便可使其灰飛煙滅,強詞辯解,不過徒增笑柄。不過經過方才一番胡言亂語,他見仙人面色稍解,以為有了通融的余地,只好面色艱難的說道:“在下確實不知那位好女孩竟是仙人弟子,一時糊涂,犯下滔天之罪,本應接受處罰,但所謂上天有好生之德,總給留一線生機,希望仙人念在區區無心之過的份上,寬恕一二。”
牧荊忽然嘆息一聲,看著掌中的小泥鰍道:“念你修行不易,我便給你一線生機。”
泥鰍精聞言大喜,慌忙蜷身俯首,表示磕頭拜謝。
牧青山見了,卻忽然嘴角一扯,看向泥鰍精的眼神多少有些同情。因為他深知,活著有時候比死還要難受。
安靜兒卻陡然面色一變,萬萬不想輕易饒了這個害人的妖精,還有,剛才師尊的言外之意,姐姐竟然是沒救了嗎,她一時焦躁難安,想向師尊問個究竟,但看到師尊泰然自若的樣子,又不知如何開口發問。
牧荊面色平和,緩緩的看著泥鰍精說道:“你雖活罪可免,但我那徒兒天資縱橫,卻不能因你而零落塵埃,既然事情因你而起,便因你而結束吧。所謂因果循環,這也是天人自然之事。”
“什么?”泥鰍精滿眼疑惑,一時未解其意。
牧荊稍后微微扭頭,吩咐牧青山道:“去尋一處閉關靜室,為師要施展一些手段,救我那還未敬過拜師茶的徒兒。”
牧青山恭敬而去,少刻而回,低頭俯首道:“已準備好了。”
牧荊點頭,忽然反轉手掌,一把將泥鰍拍在地上,點頭道:“你這泥鰍既然吞了紫府本源,想來不久后便可一飛沖天,擁有了化龍之質,也好,便有我來助你一臂之力。”
泥鰍精被一把拍的七葷八素,正眩暈的時候,忽然一股雄渾的力量充斥心間,他感到身心祥和平靜,冥冥之中,潛藏在血脈深處的一股古老血脈正在掙脫枷鎖,裂變而出。
“嗡……昂……”他從嗓眼里發出一股久違的,釋放一般的吼叫聲。
旁觀的牧青山隨之面色一驚,用低不可察的聲音嘆道:“龍吟!”
龍吟過后,泥鰍精的身軀骨骼一陣變換,不久之后,忽然有隱隱青色的磷光閃爍。
泥鰍精得牧荊點化,化身為青龍,驚喜之際,身姿婉轉游蕩,龐大的身體蜷縮于狹小的空間之中,龍首搖擺,低頭膜拜道:“仙人手段驚人,在下佩服,今日點化之恩,必將沒齒難忘。”
牧荊聞言,不置可否的一笑,隨后伸手一招,一股龐大的仙力驀然籠罩在那盤旋的青龍身上。
化青龍的泥鰍精感到身體一緊,分明一股莫名恐怖籠罩在心間,不覺大驚失色,駭然而問道:“仙人,您,您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