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落望了望張嬸,又看了看葉桑榆。
葉桑榆饒有興趣問:“阿嬸是怎么看出來的。”
“我這活了大半輩子,沒見過什么世面,但也聽聞過葉氏公子面如中秋之月,色若春曉之花。”張嬸目光柔和,或許是因為溫落的緣故,令她看著葉桑榆也如溫落一般。
“那都是坊間胡亂相傳的。”葉桑榆笑著搖頭,“想來阿嬸還是看見了我腰間的玉佩吧。”
張嬸聞言附笑:“坊間沒有亂傳,玉佩不過是確定了猜測。”
“阿嬸面目可親,為人和藹,若來日有心去幽州,大可傳信予我,我替阿嬸接風(fēng)。”
見聞張嬸與葉桑榆間的相處,溫落在一旁感到詫異,她本以為葉桑榆是不會與張嬸多話,卻不曾想過兩個人相處的如此融洽,此時此刻,就宛如素日里自己、李文與張嬸三人相處一般。
想到這,溫落嘴角不自覺微揚(yáng),心中滿足躍然嘴角。
“阿嬸年紀(jì)已大,你還讓阿嬸長途跋涉。”溫落加入了二人的對話。
葉桑榆挑眉道:“到時候,我大可派馬車接送阿嬸,怎會讓阿嬸勞累,阿嬸說是吧?”
三人談笑間,已不在意時間,早便過了午時,此刻已是申時末刻,幾近酉時了。
相談了許多過往,那些曾存于浮華,如今卻是不敢再奢望的美好。
朔風(fēng)吹落枯葉,吹起落葉,葉隨風(fēng)飄向不知處,不帶留戀,只有那一霎而過的沙沙聲,留下了它曾來過的痕跡,聲才起,枯葉卻早已走過。
洛府正廳內(nèi),觥籌交錯,弦思與音離獻(xiàn)上了樂曲后便落了座。
“葉家班的場面果真名不虛傳,弦思與音離的琴藝引之于山,獸不能走。吹之于水,魚不能游。”洛憂泉稱贊道,弦思與音離便起身行了謝禮后落座。
“這眼看就快到晚膳的時候了,午膳時令妹便未來,如今仍遲遲不見蹤影,不知會不會出了什么事?”葉維楨面帶微笑問道。
“午膳時便問了門子,門子說阿落出府了,不過算著時辰,此刻也應(yīng)當(dāng)回來了……”
“有些事洛家主恐怕并未介意,不過令妹不日便要嫁入葉府,此前還是不要肆意出府拋頭露面了,以持清譽(yù)。”葉維楨這話雖說得不緊不慢,但洛憂泉聽出了葉維楨心有不悅。
溫落在永嘉自由慣了,洛憂泉細(xì)想才知道此事的嚴(yán)重,他先是對葉維楨笑了笑,隨后招來身后的侍女,低聲吩咐:“你去讓阿琴或是若草速速去府外尋小姐,務(wù)必盡快將小姐帶回府。”
侍女退下后,洛憂泉又舉起酒杯,對葉維楨說:“我已派人去接阿落回來,不然我們這邊先用膳?”
葉維楨亦舉起杯中酒,與洛憂泉相敬飲下,后道:“不必,可晚些開膳,等令妹一道。”
正廳傳話的侍女一路奔向碧落閣的下房,便看見在房門外孤零零一人站著的若草。
“若草姐姐,這眼看就天黑了,夜里風(fēng)也冷了不少,怎么不進(jìn)屋?”小婢關(guān)心問道,再近些,便看見若草眼眶還依稀閃著淚光。
若草見有人來了,下意識抹了抹眼睛,看向小婢,說:“你不是正廳侍奉的小婢嗎,此刻家主不是在正廳待客,你怎么跑出來了?”
“家主吩咐姐姐去府外尋二小姐,并速速將小姐接回府。”
小婢說話間,若草正準(zhǔn)備回話,下房的門唰地一下子從里打開了,只見阿琴氣勢洶洶地瞪著兩個人,語氣強(qiáng)硬道:“小姐身邊只有我一個貼身侍奉的人,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都可以侍奉小姐!你這沒腦子的,竟將家主的話傳給她?”
說罷,阿琴不屑地看了若草一眼,然后看著小婢說:“我這就出府找小姐,你去向家主回話,我一定盡快將小姐找回。”
小婢不敢多說,怯怯地行禮后就跑走了。
阿琴理了理衣襟,神情嘲諷著:“有些人就算接了這差事,也不知從何尋找小姐,畢竟是沒腦子的東西,也配侍奉小姐?”
若草心里委屈,卻敢怒不敢言,她隱忍著,阿琴也自覺沒趣,悻悻然走了。
還未走出府,天也全然黑了,府內(nèi)的家仆紛紛點亮了路燈。忽然,似乎是從大門處傳來的嘈雜,驚擾了平靜的洛府。
“這是怎么回事?”阿琴看見慌慌張張地一群人從大門的方向跑進(jìn)來,便順勢攔住了一個侍女,問道。
“阿琴姐姐!你快去找小姐,出事了,長安侍衛(wèi)已到了府門前,說是要即刻扣押李文去長安!”侍女掙脫開,看樣子是去稟告給洛憂泉。
阿琴聽了,愣住了,什么長安的侍衛(wèi),什么扣押李文去長安,阿琴茫然不知所措。
洛府內(nèi)越來愈喧鬧,唧唧喳喳的人聲吵得阿琴腦子嗡嗡地,緩過來時,她已看見洛憂泉帶著一行人從正廳那邊過來,阿琴一驚,只想著趕快從偏門出去找溫落。
一路狂奔,阿琴腦子一直嗡嗡直響,她跑得也跌跌撞撞,她不知道溫落此時身在何處,只能先跑到百花樓。
“阿琴姑娘?二小姐今日從未來過我這里啊……”朱老板見阿琴慌慌張張,他也一臉茫然,本想細(xì)問幾句,阿琴在得到回答后轉(zhuǎn)身就跑走了。
百花樓的小廝見了,手里還拿著抹布,問:“這阿琴姑娘今日怎么失魂落魄的,看著像出了事。”
“阿琴平日從未這種神色,想必是出了大事……”朱老板不自覺回答后,見小廝一臉興趣,抬手對著小廝后腦勺就是一掌,“又在這里偷懶,這個月的月俸不想要了是吧?”
一路跌撞,阿琴發(fā)髻也已亂了,她跑到張嬸家時,腿酸得已是站不住了,她抬手使勁拍著木門,驚得屋內(nèi)人警惕地看著門處。
“怎么回事?”溫落看著被拍得砰砰響的大門,不安問道。
一旁本就是做賊心虛的葉桑榆也是忐忑地望著大門處。
張嬸見狀,讓溫落和葉桑榆稍安勿躁,而后便謹(jǐn)慎地向門走去。
“誰啊?”張嬸開口問門外的人。
阿琴聽見應(yīng)門,便大聲喊道:“我是洛府的阿琴,我來找小姐的!”
張嬸隨后看向溫落,是在等待溫落的反應(yīng)。
聽見是阿琴,溫落便疾步走到了門口主動打開了門,只見阿琴神色驚慌,青絲凌亂,大汗淋漓,喘著粗氣。
看見溫落,阿琴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般歡喜。
“小姐,府上出事了,說有長安派來的侍衛(wèi)要即刻押送阿文去長安!”
“什么?!”溫落聞言也是極為震驚,她難以置信地復(fù)問阿琴,“你說長安派來的侍衛(wèi)要押走阿文是什么意思?”
“奴婢也不清楚,奴婢知道這消息時侍衛(wèi)已經(jīng)到了洛府,我們快點回去吧,不然就來不及了!”阿琴不由分說就拉起溫落往回跑。
溫落又擔(dān)憂地看了張嬸一眼,張嬸會意便說:“放心吧,公子便交給我。”
在溫落和阿琴走后,張嬸便關(guān)上了門,轉(zhuǎn)身回到房中。
葉桑榆問:“出什么事情了?”
“說是洛府上出了事,小姐已隨人回府了,葉公子身份不便,先委屈在嬸這里待到小姐回來吧。”
因那尋來的阿琴因慌張而未小聲說話,葉桑榆坐在屋內(nèi)也將對話聽了個全:那位阿文想來就是不久前溫落所提過的李文。
這么快嗎……葉桑榆心里只想,他皺起眉頭。
張嬸在一旁見了,以為是葉桑榆擔(dān)憂,便出聲寬慰:“公子毋需擔(dān)心,此事與公子無關(guān)。”
葉桑榆沉思良久,他決然起身,對張嬸說:“阿嬸,我有事先走了。”
“可是……小姐……”張嬸有些躊躇。
“溫姑娘那邊你如實相告便是,我此番是為家事,不勞嬸與姑娘掛心了。”
葉桑榆說了這話便迅速離開了。
洛府門前還守著許多拿著火把的侍衛(wèi),李文很快被人從柴房中押出,洛憂泉攔住說了許久后,李文才又被押至囚車。
“墨將軍,押送途中辛苦你了,這李文所犯之事難以輕罪,只是希望您在途中還是多多關(guān)照……”洛憂泉說著想從袖中拿出些銀子。
墨鴻桜是長安皇宮的禁衛(wèi)首領(lǐng),亦是弘裕登基后親封的將軍,有弘裕特賜的令牌,洛憂泉去長安面圣時,曾有幸見過墨鴻桜一面。
不過墨鴻桜始終帶著一副雕刻著櫻花的玄色面具,血落在面具上,本隱于一片玄色間的櫻花,頃刻被渲上鮮紅。
鴻桜,紅櫻……
而李文竟需墨鴻桜親自前來押送,就知道所犯之事絕非等閑。
洛憂泉適才便想試探些口風(fēng),但墨鴻桜卻絕口不提。
此刻墨鴻桜又見洛憂泉的動作,就立馬阻止了:“押送囚犯是末將分內(nèi)的事,無需家主提醒。”
說罷,墨鴻桜也不再多話,轉(zhuǎn)身就騎上了自己的馬。
“洛家主不必再送,末將此刻便將李犯押送至長安待罪。”
墨鴻桜向部下點了點頭,馬蹄驚起路上的塵土,囚車被押送在隊伍之間,馬蹄聲有節(jié)奏的向北而去。
溫落趕回洛府,只能看見那星星點點的火光早已漸行漸遠(yuǎn),洛府的門前已是一片空寂。
守門的門子看見溫落歸府,恭敬地為她打開了門,對適才的事不敢提半個字,溫落也不愿為難一個小小的家仆,徑直便向正廳而去。
洛憂泉還坐在正廳,葉維楨在事發(fā)之時便先回客房一避了。
見溫落灰頭土臉地回來了,洛憂泉心底一暗,甚至有些慶幸溫落遲了一步,他害怕溫落會攔住墨鴻桜,而犯了天威,又將洛氏陷入險境。
“阿文為什么會被押走。”
洛憂泉意外地看著竟如此冷靜的溫落,隨后應(yīng)道:“我問了,墨將軍沒說。”
“墨將軍?”溫落蹙眉,“墨鴻桜?”
雖說溫落從未去過長安,但墨鴻桜的大名卻是天下人都知道的。墨鴻桜劍術(shù)師從墨玉安,墨玉安之后,便是天下第一人。
墨鴻桜只聽弘裕的任務(wù),每每完成一次刺殺,他都會在尸首旁放一支染血的紅櫻花,如此,便不會有人深究。
李文究竟犯了何事,竟會動輒墨鴻桜來親自押送…溫落想不明白。
洛憂泉更是,他想到墨鴻桜還帶了弘裕的口諭,便告訴溫落:“此外,我明日便要前往長安面圣,應(yīng)是因李文一事,你且安生在府中待客,切勿生事。”
“……”溫落沉默許久,終是默默退下了。
候在正廳外的阿琴見溫落失神出來,急忙迎過去:“小姐,阿文究竟出了何事?”
溫落只是沉默地?fù)u頭。
“這可如何是好啊!見長安侍衛(wèi)的陣勢,恐怕阿文所犯并非小事……”阿琴擔(dān)憂地說。
溫落看向阿琴,剛想交代給她一些事情,就看見玄空中一只白鴿飛過,溫落警惕地察覺這白鴿像是從不遠(yuǎn)處飛起,她開始尋找白鴿飛來的地方。
“好像是從府后的馬廄那個方向飛來的……”
“我們?nèi)タ纯础!睖芈洳患偎妓鞯乜觳较蝰R廄走。
馬廄前一片寂靜,偶爾聽見廄中馬發(fā)出的聲響,溫落走近,卻看見了一個鬼鬼祟祟的白色身影也正朝著馬廄的方向過去。
“阿琴,你就先在這里等著,我去看看就回來。”溫落不想驚擾他人,阿琴聽了沒多說,只是按照吩咐候在了不遠(yuǎn)處。
溫落走近后,才確認(rèn)了那白影便是葉桑榆。白鴿來路不明,葉桑榆又恰好出現(xiàn)在這里,溫落心中生疑。
“葉公子怎么在這里。”溫落冷冷地問。
“溫姑娘。”葉桑榆不慌不亂,他平靜地回答,“適才看見一只白鴿飛過,便好奇過來探個究竟,那白鴿不像尋常白鴿,倒像是信鴿。”
“是嗎,葉公子不是在張嬸那里呆著,怎么冒險回來,又恰好碰見一只信鴿,公子不覺得太巧合了嗎?”溫落面無表情,警惕地問。
“適才在張嬸那兒聽見洛府出事,又說是李文被押送至長安待罪,而葉某不才,恰好知道李文所犯應(yīng)是何事。”
“你知道?”溫落眉心微動,心中游移。
“自然,畢竟我不似姑娘一般,被人刻意封鎖了消息圈在永嘉。”葉桑榆說。
“那是何事?”
“姑娘可還記得當(dāng)日在扶風(fēng)欺辱我的李氏公子李武。”
“自然。”溫落鎖眉,心生不安。
“李氏立于陳倉,而李氏今時今日,勢力漸大,假以時日定能躋身名門,而葉洛兩家其中一家則會被取代,而扶風(fēng)一事后,坊間都傳洛氏是會被取代的。”
“……”溫落蹙眉,“那與阿文又何干系。”
葉桑榆依舊神色自若,頓了頓后,便對上溫落的視線,一字一句地說:
“而李氏在前日,被人屠了滿門。”
“屠了滿門……”溫落惶恐,她睜大了瞳孔,“他們不會……不會是懷疑那是李文所為吧!”
“聽說這次是墨鴻桜親自前來押送,想必是有證據(jù)為李文所為……”
“不可能,阿文心性善良,況且他也從未離開過永嘉,怎么會是他做的!”
“這……既然是押送,定要去長安定罪,若在此前能找到證據(jù)替李文辯白,那還能救李文于水火。”
“如果說證據(jù)不足,那么此番押送去長安也只是審訊,只要能找到證明非他所為的證據(jù),是不是阿文就可以周全了??”溫落不肯忽視任何一個可以抓住的機(jī)會。
“是。”葉桑榆點了點頭,“李氏滅門是在陳倉,若要搜尋證據(jù),那便要去陳倉。”
陳倉,距離扶風(fēng)不遠(yuǎn),溫落思慮了片刻,堅決地看向葉桑榆:“如此,那便去陳倉。”
“洛家主是不會輕易放姑娘離開永嘉的。”葉桑榆說。
溫落搖頭堅決道:“不,明日一早他就要去長安面圣,府中上下事務(wù)繁多,我并未表現(xiàn)出異樣,偷偷潛出永嘉,是不會被察覺的。”
“永嘉關(guān)門被嚴(yán)加看守……”
不等葉桑榆說完,溫落就搖頭:“顧莊舊址后有一座后山,此山洛憂泉沒有派任何人駐守……”
葉桑榆未應(yīng)答,他看著溫落,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我鮮少離開永嘉,此去陳倉亦是人生地疏……”溫落猶豫著不知如何開口,只覺得這樣的請求實在無理,言語輾轉(zhuǎn)間,也不知如何繼續(xù)。
葉桑榆心底一沉,便接過溫落的話:“此事蹊蹺,在下亦有意找尋真相,若姑娘亦有意親自前往陳倉為李文沉冤,你我二人大可一同前往。”
葉桑榆為人爽快,做事沉穩(wěn),亦或是與自己太過相似,又即將聯(lián)姻的緣故,溫落對葉桑榆倒給予了不少信任。
最主要的是如今看來只有葉桑榆能夠與自己照應(yīng),她也并無其他選擇了。
“今夜子時,在下會在城郊的那扇偏門靜候姑娘,姑娘先回府準(zhǔn)備些路上的行李。”說罷,葉桑榆便告辭隱于夜色之中。
溫落心事重重地走回,阿琴聽話地在原地等候,見溫落回來,著急上前關(guān)心:“小姐,可有何不妥?”
“許是今夜喧嘩聲驚飛了白鴿,并無不妥。”溫落盡量平靜地回答。
阿琴沒有察覺到異樣,只是跟著溫落一直回了洛府中。
果然,今日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洛憂泉將自己困在書房中思考對策,明日一早便要去長安,洛憂泉會因擔(dān)心自己而讓府中的家仆侍衛(wèi)看住自己,因此,今夜是唯一能逃出永嘉的機(jī)會。
想到這,溫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阿琴也跟著溫落加快了自己的腳步。
到了后院分道的岔口,溫落驟然停下,她轉(zhuǎn)身看著阿琴說:“你先回碧落閣吧,我就在這后院中獨自散散心。”
阿琴憂心忡忡地看著溫落,溫落神情堅定,她做奴婢的也不能多嘴,只好恭敬行禮道:“小姐可別做什么傻事,如今阿文出事,小姐可不能再出事了……”
“……”溫落沒有回應(yīng),她錯開阿琴往另一個方向而去。
這是通向柴房的小路,自從李文被調(diào)去徐紫煙身邊,從商洛回來后頂撞了徐紫煙,徐紫煙為報復(fù)就將李文趕去了柴房專門做重活,而李文也就此在柴房起居。
溫落這幾日忙著調(diào)查方文澤與徐紫煙的事,對李文也忽略了不少,想到這里,溫落便心生愧疚。
此時柴房并不喧鬧,到了夜里,柴房的家仆都回下房休息,恰好有一起夜的家仆見了溫落,嚇了一大跳。
著急忙慌地跑到溫落跟前,跪下行禮:“二二二……二小姐,這夜深了,您來柴房做什么?”
“阿文的東西在哪里。”
家仆見溫落一臉嚴(yán)肅,自然也有眼力見沒有多嘴,聽罷便起身為溫落帶路,邊走時邊說:“李兄是夫人院里來的,又深得二小姐您的賞識,這身份自然比尋常柴房的奴才高些,因此李兄的房間是獨立出來的,沒跟奴才們一同睡。”
聽了家仆的話,溫落依舊面無表情,家仆也不再聒噪,將溫落領(lǐng)到了李文的房間。
“今夜的事……”
“奴才今夜只是起夜去了茅廁,之后便直接回了房歇下了。”家仆識趣道,見溫落滿意點頭之后,就轉(zhuǎn)身退下了。
推來李文的房門,撲鼻而來的就是一股子潮濕的霉味,就算是有獨立的房間,卻也是一間只容下一張床塌的小房。
溫落皺起眉頭,她踏入房間,摸索著點亮了燭火。
房間雖舊小,但極整潔,床上還有幾張畫作,不過都因潮濕而起了霉點,溫落小心翼翼地將畫紙折好放進(jìn)懷中,卻意外看見了一張寫著信文的紙混于畫作之中。
溫落趁著燭光拿起,果然,那熟悉的字跡一入眼簾,溫落便知道是出自李文:
二小姐,見字如面,昔日既別,阿文自知自己與小姐緣分已盡。
當(dāng)日聽信徐紫煙的話而背叛小姐,便已無顏再面對小姐,母親是我活著的意義,阿文不曾相信母親辭別人世,至于我的身世,事到如今也不再想瞞小姐,陳倉的李氏就是阿文的家氏。
母親曾是李氏的夫人,而在如今的李夫人來后,李家主便狠心將我母子二人拋于寺廟,母親曾告訴阿文她生于永嘉,因此在母親辭別后,我便前往永嘉,幸得小姐收留,在永嘉數(shù)年,時常牽掛母親,卻不曾將這一切坦白給對我恩重如山的小姐,是阿文虧欠。
小姐若看見這封信,想必我已在被押送長安的路上,但小姐,李氏滅族絕非阿文所為,再此我只想求小姐最后一件事。
若此去長安我認(rèn)罪,小姐一定要救母親于水火,阿文泉下有知,來生定會相報。
這封信是李文書寫,溫落心里不安,信中之意,是說李文早就知道自己會因李氏滅族被押送,認(rèn)罪……是因為有人以李文生母來要挾李文認(rèn)罪!
李文是李氏的后嗣,可這幾年以來,李氏一直對外所稱李氏只有一位少爺便是李武,李文、李武,溫落一拍腦門,李文未換過自己姓名,這樣的提示,自己竟從未有過疑心。
她將此信更細(xì)心的收好,又因此地不宜久留,便熄了燭火,匆匆離去了。
回到碧落閣,阿琴還在院中等著,若草也站在一旁。
見到溫落,阿琴立馬上前:“小姐,熱水與暖壺都備好了,小姐這便洗漱就寢吧?”
溫落別開阿琴的手,搖了搖頭,對站在不遠(yuǎn)處的若草說:“你隨我進(jìn)來,阿琴今日便先歇息吧。”
若草受寵若驚,阿琴只是幽怨地撇了若草一眼,心有怨氣卻不好撒出,只能不滿地退下了。
進(jìn)屋后,溫落便讓若草關(guān)上了門。
“看來阿琴待你并不友善。”
“阿琴姐姐從小侍奉小姐,自然是不愿意若草這樣的陌生婢女來。”
“你性格淡泊,五年前你進(jìn)了洛府,便被撥到了安羊姐院中伺候,只可惜安羊姐不久于人世,你沒有資歷只能被遣到最末的婢女院里做些臟活累活,在府中你不爭不搶,沒有同伴,甚至都沒有幾個人對你有印象。”
若草慌亂地低著頭,不知道該接什么。
溫落并不想為難若草,她負(fù)責(zé)洛氏內(nèi)務(wù),家仆名冊自然是輕而易舉便能得到,當(dāng)日見若草不過是覺得她眉目顯善,瞧著舒服。
“阿琴跟我時間最久,她私下里的一些小動作我都看在眼里,阿琴有野心,在以前我倒是不會在意,如今時局卻不似以前,以后,你便時刻跟著我,不必受阿琴欺負(fù)。”
“時刻……跟著小姐?”若草不明白此言何意。
“距離子時還有多久?”
“這會兒約莫就還有一個時辰了。”若草回答。
“你且收拾些行禮,子時時候在西偏門等我,不得被人察覺,這便是考驗?zāi)愕臅r候了。”
溫落沒再多說,若草也沒多問,會意后便速速退下準(zhǔn)備了。
只剩下溫落一個人在房中,她靜默片刻后,便開始收拾行裝。
最后收了兩套衣物,帶了些盤纏,又調(diào)整了自己緊張的氣息,才準(zhǔn)備悄悄翻窗繞出去,路過書案前,那本靜靜躺在案上的《返生香》讓溫落佇足。
她若有所思地拿起那本書,凝視了良久,終于將它仔細(xì)地放進(jìn)了自己的行囊。
子時,溫落從洛府偏門走出,這扇門地處偏遠(yuǎn),洛憂泉也不曾記起,因此也沒有派人來看守。
抵達(dá)偏門的時候,若草已經(jīng)在候著了,見溫落手里也拿著行李,便緊張問起:“小姐您這是……”
“先出去,路上自會告訴你。”溫落熟練地從老地方拿出偏門的鑰匙,打開后,果然在白日與葉桑榆談話的地方,看見葉桑榆牽著兩匹馬在等待。
很快溫落與若草走近,葉桑榆驚訝地看著若草,隨后對溫落說:“不會吧,這位姑娘是?”
“你我孤男寡女本就不便,我?guī)舨萃袝迷S多。”溫落如實解釋到。
葉桑榆聞言覺得有理,點了點頭,倒是自己思慮不全,與若草點頭示意后,便將手中的韁繩交給了溫落。
“這段路我們可以騎馬,到時候進(jìn)了山便只能步行了。”葉桑榆說。
溫落結(jié)接過韁繩,道:“此番勞煩葉公子關(guān)照了。”
葉桑榆點了點頭,轉(zhuǎn)身準(zhǔn)備出發(fā),余光瞥見一旁的若草,倒是個安分的小婢,比那位叫阿琴的看上去好不少。
但葉桑榆還是深深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他此時的決定,究竟是對是錯,只希望,無論如何,結(jié)果都要如自己想象那般。
夜深人靜,空如漆,洛府內(nèi)還有星點燈火在夜色中閃爍,洛憂泉因李文一事而燋頭爛額,獨自在書房內(nèi)愁慮。
紫鴛閣仍彌散著濃郁的暗香,徐紫煙倚在床榻,自聞府中動靜,便不敢輕舉妄動,只派了弄月出去打聽消息。
不知過了多久,徐紫煙的倦意襲來,弄月才姍姍歸來。
“夫人,李文被抓后,我便時刻關(guān)注溫落動向,適才跟蹤她與她身邊那位新婢女從西偏門出了府。”弄月將自己所見如實告訴給徐紫煙。
“死丫頭從小便與李文交好,也不止一兩次因李文頂撞我,想來她堅定李文是被冤枉,以她的脾氣,定是要去親自為李文沉冤得雪。”
弄月聽了,覺得機(jī)會來了,便激動說:“那夫人可要去告訴家主,這樣一來,家主定大怒,而洛府內(nèi)權(quán)不就落入夫人手中了嗎?”
“死丫頭雖慧極一時卻敗在了李文那種賤奴上……”徐紫煙垂眸自語。
弄月依稀聽了過去,轉(zhuǎn)而附和:“正是如此,此時才是千載難逢的機(jī)會,若夫人抓住了,便是輕而易舉。”
徐紫煙沉默良久,遲遲不出聲。
弄月見狀便有些著急,正準(zhǔn)備開口,徐紫煙便出聲道:“那葉氏的禮使現(xiàn)在何處?”
“在客房休息,事發(fā)突然,葉氏的人自然也是要避些嫌才好。”弄月不知道徐紫煙所問何意,既然問了,她也便如實回答。
“罷了,明日一早家主就要出發(fā)前往長安,此刻府中正是人心惶惶的時候,這會我想早些歇下,那些事情便明日再議。”徐紫煙說罷便作勢躺下。
一旁弄月縱然有再多疑惑想說,卻奈何徐紫煙將身子背過吩咐弄月熄燈,無奈,弄月只能聽從吩咐退下了。
萬籟俱寂。
天還未亮,府中便有悉悉索索洛憂泉出門的聲音。
徐紫煙便跟著那些聲兒迷糊著醒了,這一覺她睡得并不安穩(wěn),昨夜風(fēng)吹開的窗欞,睡夢中便覺得冷,可不知為何,人卻沒有醒來。
她起床更好衣便坐在了梳妝臺前,望著銅鏡中的自己,本姣好無暇的花容,卻在有身孕后越發(fā)暗沉憔悴,她捧著自己的臉頰,無聲嘆息。
徐紫煙在最美的年紀(jì)便被徐云許配給了剛喪妻不過一年的洛憂泉,成為了徐云拉攏洛氏的棋子。
她是徐氏最小的女兒,在姐姐們與姨娘們的寵愛下成長,她最渴望能夠有一段美好的姻緣,有一場盛世的婚禮。
但徐云讓她嫁給洛憂泉,而溫落卻阻止了洛憂泉為自己舉行婚禮,只是因為余安羊剛過世不到一年。
因此,徐紫煙便只是著一襲嫁裝,沒有賓客沒有婚宴……
無論她怎么向徐云哭鬧,徐云都從未理睬,至此,徐紫煙便越來越自卑,甚至不愿意踏入徐府。
她埋怨徐氏的家人,她埋冤溫落,埋怨一切。
銅鏡中的自己,早已陌生得自己都認(rèn)不出了,在洛府這四年光陰,時光早已將她變得不再是從前。
深宅囚,閑花落。
徐紫煙抬手觸碰銅鏡,卻在一瞬間,收回了指尖,暗香彌漫,纏繞指尖,在這世間,她究竟所期待著什么。
徐紫煙垂頭苦笑,也不知為何今日會有這些奇怪的念頭充斥腦海,想來也是因身孕,也開始不自覺胡思亂想了。
最終,徐紫煙將手輕輕敷在了隆起的腹部,是在對腹中的孩子輕聲細(xì)語:“看來,余生你便是我的期待了。”
哪怕半生浮華半生醉,哪怕此生有憾,但求不悔。
洛府在洛憂泉走后,便更寂寥,府中的小婢依舊輕聲在府中走動,卻明顯不如平時忙碌了。
清晨趁著晨光,弄月攙扶著徐紫煙去了院中散步。
“這樣安靜的洛府,倒也不錯,沒有溫落煩擾夫人,夫人也能安心養(yǎng)胎了。”弄月難得語氣平和說話。
徐紫煙點了點頭:“只是卻沒有熟悉的感覺了……”
弄月聞言,不解地看著徐紫煙,不知她所言何意。從昨夜起自家夫人就似乎總說些沒頭緒的話讓她不解。
只是每每說話時徐紫煙的神情,似乎都帶著淡淡的憂傷。
“夫人最近是不是因身孕而情緒低落?”弄月終于問道。
徐紫煙一頓,隨后淺笑地點了點頭:“估計是吧。”
今日溫暖如春,算著日子,不久后也是立春之日了,這院中的許多花草都開始有了復(fù)蘇的模樣。
嗅到陣陣草木清香,徐紫煙的心情也好了不少,直到一陣清心的琴音又闖入耳簾,徐紫煙便被那琴聲吸引,帶著弄月隨琴聲而去。
是一位白衣少年盤膝坐在池邊正在撫琴,晨光映下,看清了他的容貌,神情溫文,風(fēng)采清冷,那一襲白衣襯得他干凈得一塵不染。
而琴聲叮咚,妙韻天成,其中似乎蘊(yùn)著離別之苦,似國破家亡的悲憤、亦似血緣相離的哀愁。
身周草木,似乎因他而黯然,池中珍鯉,也為之失色。
“那好像是同葉氏禮使一同前來的,是葉家戲班子的人。”弄月認(rèn)出那人對徐紫煙說。
“葉氏禮使……”徐紫煙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猛地回神對弄月說:“如今家主和丫頭都不在府中,可不能讓葉氏禮使有所不滿,如今在洛府也只有我能接待一下,你這便帶我去見他。”
弄月緩了緩神,隨后點頭,沒多話就扶著徐紫煙往葉維楨住的客房去了。
葉維楨早早地便起了,他坐在客房前小院的石凳上用著糕點作早膳,慈目看著在眼前練功的弦思。
弦思看見徐紫煙往這邊來了,便提醒背對而坐的葉維楨,葉維楨便起身回頭,待到徐紫煙走近,就恭敬地行禮:“洛夫人安好,聽聞夫人已有數(shù)月身孕,怎么勞累來了維楨這里。”
徐紫煙笑了笑:“今日一早家主便奉旨去了長安面圣,您是洛氏的貴客,可不能怠慢。”
葉維楨聽了,也笑了笑:“這不是說還有溫姑娘待客嗎?這怎么不見溫姑娘?”
徐紫煙一時語塞,但她依舊不改笑容,對葉維楨說:“溫丫頭昨夜著了涼,適才遣了郎中看,這會兒服了藥便歇下了,我作為洛氏的主母,自然要來待客。”
葉維楨看了徐紫煙片刻,似乎看出了什么,一笑:“既然如此,那葉某自然不好再叨擾,此行目的也已達(dá)到,就不再逗留了。”
徐紫煙聽了心中暗自松了口氣:“既然如此,那紫煙也不遠(yuǎn)送了,還望諒解。”
“夫人客氣了。”葉維楨再次恭敬行禮,目送徐紫煙離開。
直到徐紫煙走到不見人影,不遠(yuǎn)處的弦思才迎過來,她困惑地看著葉維楨說:“師父,若落姐姐真請了郎中,我們怎會不知。”
“怕是溫姑娘此刻早就不在洛府中了,所以洛夫人才會過來。”
“不過我聽說落姐姐不是與洛夫人不和嗎?若落姐姐真的偷偷跑走,洛夫人為何不抓住這個把柄對付落姐姐。”弦思更不解了。
葉維楨聞言嗔怒地看著弦思,教責(zé)道:“與其揣測他人的想法,不如想好自己的事。”
弦思癟了癟嘴,本想回嘴,音離卻在此刻回來了,弦思便轉(zhuǎn)眼欣喜地望向歸來的音離,說:“音離哥哥,你這會便回來了!”
音離不言笑,他平靜地看了一眼弦思,隨后看向葉維楨:“師父,適才徒兒看見洛夫人往我們住處來了,可是又發(fā)生了什么?”
“無事,你回來正好,去收拾收拾行李,你與弦思去叫上隨行的那幾個家仆,我們這便往回走了。”葉維楨說。
弦思音離會意,便去了。
很快兩個人帶著兩個家仆與葉維楨在府外馬車前匯合,葉維楨環(huán)視了幾個家仆,無奈地笑了一聲。
音離敏銳地看見葉維楨的神情:“怎么了師父?”
“看來我們的桑榆少爺又失蹤了。”葉維楨聳了聳肩。
“桑榆少爺?他人不是在幽州嗎?什么又失蹤了?師父你在說什么啊?”弦思懊惱地看著葉維楨,她總是不明白自己師父說的話。
“師父的意思是,桑榆少爺這次喬裝隨我們一同來了永嘉,只不過現(xiàn)在人卻不見了,是又跑走了。”音離解釋道。
“啊,這……”弦思聽了音離的話,怯怯地看葉維楨,葉桑榆從來都不是一個安分的主兒。
葉維楨曾說過,葉桑榆小時候本是一個寡言少語的內(nèi)向孩子,是因為十歲那年發(fā)生的那件事,性格便越來越不安生。
“不必?fù)?dān)心,若不出意外,他應(yīng)當(dāng)與溫姑娘是一道的。”葉維楨接著說,“此番長安面圣,應(yīng)該是八大世家家主都接到了圣旨,因此此刻我們確實應(yīng)該早日趕回幽州。”
“嗯……那桑榆少爺……”弦思還是有些不放心。
“他也不是小孩子了,此事我們也只當(dāng)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當(dāng)不知道他喬裝混進(jìn)家仆中來了永嘉。”葉維楨最后說了一句,便搖頭不再繼續(xù)下去了。
他讓音離和弦思將行李交給家仆后,便上了馬車。
葉氏馬車終揚(yáng)長而去,正如來時一般,踏塵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