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童斤病倒后,童夫人終日懸心,食不知味,寢不安枕,消瘦了不少。
她昨夜伏在床邊,聽到童斤呼吸漸趨平穩,好不容易睡了個安穩覺,客棧外突然傳來陣陣敲門聲,“咣當咣當”響得讓人忍不住心慌。
童夫人拖著疲憊身軀,慢騰騰地挪移到門口。
外面人影幢幢好不熱鬧,聽著不像是來用飯、住店的。
客棧這兩天生意不好,今日怎么聚了這許多人?童夫人心里打著鼓還是開了店門。
她剛取下抵著的門板,一群人就沖撞了進來,她無法回避如此大的氣力,背部直接撞上了堅硬的門框,不過片息,滴下的冷汗已浸濕了衣衫。
那群人一進來就四處看,像是來這兒尋找什么人。在他們七嘴八舌中童夫人聽到:明月郡主在此,有人來為高笑笑毀容鳴不平,有人來為城門受害者報仇,有人來為牢里的犯人討公平……大家義憤填膺,說到傷心處,恨不得食肉啖血,方能解恨罷休。
幾位壯漢圍住童夫人,正恐嚇她說出郡主下落,從樓上直直飛下數根筷子,齊齊插進他們的發冠,帶下來一綹頭發四處飄。
司南拿著一大把竹筷,憑欄遠眺,饒有興趣地選來選去。
一壯漢摸著頭皮光滑之處,急于找樓上的始作俑者報仇,掀翻了身邊礙事擋路的桌椅,罵罵咧咧地提著大刀往上沖。
還不等踏上臺階,他突然像被點了穴般木木呆呆地站在原地,他的半截兒舌頭順著口水、血水軟趴趴地滑落在地。
壯漢口中的筷子“吧嗒”掉下驚醒了大家,他們齊刷刷抬頭望去,司南神色慵懶自在,正作出一個噤聲的手勢:“各位既有所求,不妨多等片刻。只是我怕吵,大家多擔待!”
他的本事大家都見識過,在場無人有自信超過他,也無人敢不要命反駁他。
“讓人說不了話”,竟是真的,拿的是“殺人劍”,殺人不眨眼。想到昨晚與他初見,童夫人瑟縮著身子,雙腳都成了棉花做的,一點兒力氣都使不上,只好膽戰心驚地陪這些人等著。
那位壯漢捂著嘴,跑出了客棧,樓上并無人阻攔。
其他人見此,有樣學樣,三三兩兩的,安靜走了一半。
沈隨提著藥包從房間出來,越過眾人請童夫人代為煎藥。
童夫人自不會推辭,強撐著小跑回后院,哪知余下的時辰更難熬。
她把藥放進藥爐慢煮,煮出來的盡是惡臭氣,熏得人雙目泛紅,喉間也像生了倒刺,連吞咽口水都反胃。
隨著氣味四溢,邊邊角角處,蟑螂、螞蟻都爬了出來,在院里四處竄。桂樹上怎么都驅不凈的小青蟲,不多時都自動從葉片無聲脫落。
童夫人忍著惡心撣去落在肩上已僵硬的蟲子,憋著氣把這鍋藥挪到了下風口,那里正對著客棧大堂。
風一吹,臭氣穿堂過,久久不散。
有人皺眉躲避,發現徒勞后,想去院中滅火,被精衛堵住去路。
有人受不得氣熏,轉頭吐了個昏天黑地,怕被割舌沖出了客棧。
有人看見地上躺著不少鼠蟻,只當是要命的毒,嚇得魂不附體。
……
司南雖說站在通風處,但也被嗆得咳嗽連連:“尹不狂開得是什么方子?他到底是醫人還是殺人?”
沈隨也不例外,“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一同受著惡氣折磨。司南不明之處,他也同樣困惑,他唯一明了的是,那藥與尹大夫無關:
“里面有味藥是小姐加進去的。”
“她?”
司南原本擔心有毒,此刻聽到藥方與她有關,倒是一點兒都不擔心了。
這么會捉弄人,還瞞得密不透風,讓人摸不著頭腦,不愧是她!
尹不狂此刻才伸著懶腰慢悠悠出現,滿臉都是被人打擾了清夢的不耐煩。
這藥氣其他人不熟,尹不狂卻了如指掌。
《本草經疏》記載:阿魏,其氣臭烈殊常,故善殺諸蟲,專辟惡氣。辛則走而不守,溫則通而能行,故能消積,利諸竅,除穢惡也。
為了不傷人命,她還真是舍得!
樓下除了店小二,已沒有什么人在,尹不狂催促沈隨:“人都跑光了,還不去滅火?再熬下去也是浪費,一群不識貨的家伙。”
話音未落,客棧又來了一人:
“都說郡主仗勢欺人,以為是世人謠傳,看來并非空穴來風。郡主閉門不出,看門者狺狺狂吠,欺辱我都城百姓。在下雖是布衣身,為民請命不敢辭,今特請明月郡主,還受屈百姓公道。”
這番話并沒勾起尹不狂的興趣,反而聽得他愈發犯困,他甚至連人都怎么看清,便又回房繼續補覺了,臨走前仍不忘囑咐:“趕緊把后院那藥倒了,熏久了你家郡主受不住。”
司南一聽到這個,火速從樓上躍下,找童夫人熄了藥爐,并命人尋來不少木炭,帶人忙里忙外地除味兒。
沈隨認出他是李方,知其來者不善,不敢擅作主張,這才敲了古語的房門。
等了許久,都沒動靜。沈隨一著急,敲門大力了些,直接見到了古語。她正在桌前作畫,兩耳不聞門外事,連他進來也沒察覺。小姐遞藥給他時,正研磨準備作畫,難不成還沒畫完?
沈隨候在一旁,不言不語。
李方久不見人,又開始叫喚:“請明月郡主,還受屈百姓公道。”
古語手中筆不停,紙上是長街動亂,那日萬象,宛然在目,風翻畫紙,露出的書生,長著李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