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瀾,大概就是因為那些大片大片生長的綠色植物而得名吧。與其說我身處的地方是山,倒不如說是林,下過雨,柔軟又有點潮濕的草地以自己為中心點無限地蔓延開,看不到盡頭。
無數如同不受制約的囚犯一樣瘋狂生長著的藤蔓,還有遮蔽了整片天空的不知名的老樹。
仿佛是另一個世界。
在這樣的世界里,光線可以照進來,但絕不會刺眼。
如同五柳城那些隨處可見的柳樹一樣,長而軟的枝條垂在水面上,仿佛是女子的一頭秀發。
那里的人總是固執地相信它們可以守護自己的希望,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每個人年滿五歲的時候就要親手栽下一棵柳樹的希望。就好像把希望寄托在這些植物上面,就能夠離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更近一點。
柳樹,杏花,還有這些不知名的植物。
起風了,數不清的枯葉一片又一片紛紛揚揚的落下來,落在我們每個人的頭發上。釋情伸手輕輕一揮,一個透明的結界圍住了我們,那些枯葉接觸到結界的一瞬間就消失了。
她輕輕地整理著自己的頭發,她的頭發是雪花一般的白色,隨意披散著沒有半點裝飾,可是白發蒼蒼的她看起來卻沒有半點老態。
釋心捧著他的書卷,斜倚在一棵樹上,那些蝴蝶紛紛停在他的手指和肩膀上,他的衣裳一角在風里被揚起,又放下,而這些蝴蝶的主人釋夢,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不見了。
釋情每次說話的時候,她身上那種好聞的味道就會散發出來,讓人莫名的安心。她看著我的眼睛說,“小二從小就是所有師兄弟中最頑劣的那一個,他本性不壞,也無意傷害你們,他只是喜歡拿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嚇唬人,你放心,我們不是仙也不是鬼,只是會一點法術的普通人?!?p> 我拍干凈身上的枯葉說:“沒關系。我們來這里是想找一個名叫溫懷遠的人?!?p> 釋情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釋心,然后淡淡地開口,“你的來意我已經知曉,只是愛情這種東西從來都是靠不住的,你又何必執著?!?p> “你知道我的名字有什么含義嗎?釋,就是放下,放下才能解脫,才能做回自己?!?p> “在我年輕的時候,遇到過一個男人,他是一名劍客。那時的我不過十四歲。那天月光盈盈,他坐在屋頂上淡然一笑,而我站在桃樹下看他,這一眼就入了心,我覺得只要是他,我做什么都甘愿。把酒言歡,浪跡天涯,哪怕是共赴黃泉。”
“他曾對我說過,余生有酒有劍有我,別無他求,可是他后來跟一個什么都不如我的女人跑了。”
我不明白釋情的用意,可是很同情她的遭遇,“天下人何止千萬,并不是所有人都這樣薄情?!?p> “那如果我告訴你,你要找的那個人已經娶了別人呢?”
“那我想看看那是個什么樣的女子?!?p> “好吧,但是青瀾從不輕易讓外人進入,無論是什么人,因為什么事而來到這里,都要先破三關,這是我的師父還未仙去時就立下的規矩,也是他親手布下的陣法。”釋情伸出手快速地在空中做了一個復雜的手勢,然后一道門出現在我面前,“這是第一關,門里面有什么我也不清楚。”
“走進去通過考驗這道門就會破碎,這時候第二道門就會出現。當最后一道門碎掉的時候,你會看到一條很長的石子路,你要找的人就住在路的盡頭?!?p> “在你走進第一道門之前,你還要通過另外一個考驗?!币恢背聊乜吭跇渖峡磿尼屝耐蝗惶痤^說:“這個考驗很簡單也很困難。”他抬手虛空一握,那本厚厚的書卷就消失了,在書消失的瞬間,他的手掌上方出現了一個玄青色的光球,我知道那是能量聚集的表現。
金色代表虛幻,而玄青代表肅殺。
釋心說,“只要你能承受住我這一擊,你就可以繼續往前走。不過,更多的可能是,你會死?!?p> “所以,你還要繼續嗎?”
“懷遠對于我不僅是心上人,更是一種抹不掉的執念,所以不管有什么困難我都要繼續?!蔽铱粗屝牡难劬φf。然后我看見釋情眼神復雜地嘆了口氣,轉身走開了,而梔瀾立刻擋在我的面前對釋心說,“我和靜虞是一起的,我來受你這一擊?!?p> 說完又轉過身擁抱了我一下,“我有王道長給的會發光的珠子,我相信它可以像破壞釋夢的攻擊一樣擋住釋心,所以不要擔心我,我一定會沒事的?!?p> “你站遠一點等著我。”
我伸手回了梔瀾一個擁抱說,“一定要小心”,她還是那么瘦小,我的手臂剛好可以圈住她。
然后我慢慢后退和釋情站在一起,我看到釋情的眼神變得更加復雜和憂傷,她說:“那個女孩會死?!?p> 我驚恐地轉頭看去,釋心剛好發動攻擊,而梔瀾卻沒有做任何動作,一瞬間釋心手中的光球就擊中了她的身體,她慢慢地倒了下去。
那些紅色的帶著腥味的液體不斷地從她的嘴角和腹部流出來,那個傷口血肉模糊。
然后她原本柔和安靜的臉立刻變了一副模樣,變成了五官深邃明朗,一張臉棱角分明的男子。他的眼睛漆黑得像是每天降臨的夜幕,里面細碎的光又像揉進了最清亮的月光,可是那些光看起來那么孤獨和憂傷。
是我的弟弟,游鯉。
所有的事情一件一件串連起來,我想起我離開的時候游鯉一句話也不說的樣子,想起那個傍晚我打開門一個女孩遍體鱗傷地暈倒在地上的樣子。
我終于明白為什么他的身體那么虛弱,為什么明明是十幾歲的模樣可內臟卻衰竭得那么嚴重,又為什么他那么護著我。在魚族如果魚想要離開水到干燥的陸地上生活,想要擁有人類的軀殼,有兩種方式,一種是像我這樣放棄所有修為脫胎換骨成為一個真真切切的人。
這種方式的好處是從外貌到習性都會變得和人類一模一樣,壞處也是會變得和所有普通的人類一樣,沒有靈力沒有法術,而且只有成年的魚可以做到這樣。
另一種是使用幻術,使自己看起來和人一樣,這種方式可以保留靈力繼續使用法術,但是無法在沒有水的地方生活,一旦離開水,生命就會很快耗盡。而且,每一條魚都和人一樣,有自己與生俱來的容貌,即使化成人形也只能變成特定的樣子,無法自由選擇。
如果改變既定的容貌,將會耗費更多的靈力。
顯然,游鯉選擇的是第二種方式,用生命換取時間,而此刻的他已經虛弱到連維持女子容貌的靈力都沒有了。
我看著自己最喜歡的弟弟,看著那個總是揚起臉叫我姐姐的人,哽咽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的弟弟倒在地上,紅色的血不斷地滴落在那些蘭花白色的花瓣上,而在我對他的記憶里,他是那么天真明亮無拘無束,他說永遠不會原諒我的表情又是那么倔強決絕。
還有他以女孩子的形象出現在我面前時,笑起來的樣子像一片羽毛拂過臉頰一樣柔軟。
我把受傷的游鯉扶起來,讓他靠在我的懷里,他朝我露出了像小時候一樣干凈純粹的笑容,他說:“對不起啊姐姐,我又騙了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