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這樣靜靜地坐了半晌,千百個念頭在心中轉過,終究嘆息了一聲,站起身來:“更衣吧,咱們還得去給姨母請安?!?p> 待到屋內只剩我與杜鵑二人時,她忍不住出聲問道:“今日之事,小姐作何打算?”
作何打算?
我露出一絲苦笑,不置可否:“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如此耽誤了半晌,總算趕在午飯前與鄒姨母請了安,又坐著說了一盞茶的話,方才各自離去。
臨別前,鄒姨母頗感歉意的囑托道:“年關將至,你姨夫在官家那邊有許多事要忙;且你小侄子近幾日夜了著了涼,總不大安好。我只得回去瞧著些。好在,事情已有轉圜,想必不日你父母便能回京。只是這些日子,你還得多辛苦些?!?p> 我握著她的手,亦是真切道:“姨母快別這樣說。這些日子姨母操心勞力,嫻兒銘記于心,感恩不已?!?p> 她始終放心不下,欲將林媽媽留下伺候,卻被我婉轉拒絕了。
見我如此堅持,她也不好再說什么,只反復道:“王府那邊若是有什么事,你只管叫她們來鄒府尋我。你年紀尚幼,許多話說不出口也無妨,萬事有姨母。”
我殷勤相送,直至趙府大門,目送姨母上了一頂青灰色的小轎,依舊沒有離去。
許是察覺出我的異常,杜鵑的聲音里多了一份小心翼翼:“小姐,這里風大,仔細著涼?!?p> “無妨,我就這樣站一會兒。”
杜鵑猶豫了一瞬,到底還是陪在我身邊。
“你說,鄒姨母她......對我是不是真的很好?”
“鄒夫人來了這許多日,府里的事情井井有條,待小姐也是真切的關照愛護。”
“連你也這樣覺得......”
“可是有何不妥?”
“罷了,與我去一趟一品居吧!”
“小姐!”杜鵑驚呼出聲。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抬手制止:“無妨,此行必定無事?!?p> 她見我眼神堅定,便不再言語,只管叫人套了車架,與我同行而至。
今日街頭依舊繁鬧,年味欲濃?;驍y妻子,或結友人,品嘗小食,觀賞雜耍,人聲鼎沸,摩肩接踵。
我挑開馬車的簾子,靜靜的看著這一切:既是如此的陌生、遙遠,卻又觸手可及、近在眼前。
來了這個時代已近半月,可總是恍惚間覺得眾多人事縹緲不定,很是虛幻。也總覺得自己一覺醒來,發現不過是大夢一場。
然而,一夜又一夜,一天復一天,這些有血有肉的人、這些千頭萬緒的事,總是提醒我、警告我:
這一切都是真的!
切不可行差踏錯!
萬萬小心行事、謹慎做人!
我搖頭苦笑!
“小姐,你今日究竟是怎么了?”杜鵑忍不住擔憂道:“自從那個.....春蓉,你就心神不寧的......小姐若是不喜,干脆將她趕了出去吧!不!不行!旻公子說要她護衛小姐安全。??!小姐,是不是還有什么事端啊?這可如何是好!”
“沒事!”我拉著她的手,感受指尖傳遞的溫暖與力量,看到她眼神中的焦慮與擔憂,笑了:“還好,有你在我身邊!”
“小姐......”
“無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點頭微笑:“你忘了?投毒的案子已有了進展,父母的冤屈想必也能讓官家知曉,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p> “可是.....”
“你若擔心...春蓉的事,等下見了旻寧,我自會與他說清楚的!”
如此這般,杜鵑總算穩定了情緒,但依舊略有不安的跟著我進了一品居的大門。
萬老二親自迎了出來,又一路引領我們來到了頂樓。
偌大的頂樓竟只有一個房間,分為內外兩層。外面一層,開敞透亮,也將京都美景盡收眼底,又設有卷簾,層疊錯落,雅致精巧。穿過雕花鏤空隔門,便是內間。焚香烹茶、撫琴歌舞,自是風流。
“你來的正好,這茶湯方才煮出了味道?!?p> 旻寧一身白衣,愈發像只九尾狐貍。
“方才陪著姨母說了些話,耽誤了。”我并不訝然,徑直走到他對面,坐下,飲盡。
他眉眼全是笑意,嘴角勾起,為我續了一盞茶:“嫻兒還是如此直爽?!?p> “公子!”杜鵑上前一步,正氣道:“公子直呼我家小姐閨中小字,很是不妥!還望公子自重!”
“喲,你這丫頭倒是貼心的很!”旻寧笑道:“且不說我多次救你家小姐于危難,但就你家小姐灑脫的性情,便也是不會計較稱謂這等小事?!?p> 杜鵑明顯不忿,但見我不動聲色,便也只好作罷,只是噘著嘴、冷著臉,很是不爽的模樣。
“旻公子等了我半晌,想必不是為了說笑逗樂吧?”
“嫻兒特意前來,想必也不僅僅是為了說幾句閑話的吧?”
哼!
又來了!
我冷笑一聲,道:“旻公子既然早就安排了人在我身邊,卻又在此時主動挑明了身份,其中的意思,還望明示。”
“哦?我是何用意,你會不懂?”
他笑意欲濃,我揍他之心愈盛。
見我臉色不善,他終于正經了幾分:“你府中情況頗為復雜,我若是額外安排人手,只恐諸多不便,令人無端揣測。故而出此下策。你放心,真的春蓉早已被我妥善安置,必不會給你填麻煩?!?p> 這些話,那個假的春蓉早已與我說過,他本不必再重復。只是,他態度誠懇,詳述原委,又的確是為我著想才如此安排。
漸漸地,我心頭怒火……竟在他平和的嗓音中,消去了大半。
“……多謝你?!?p> “什么?”
他顯然沒聽清。
我抬頭,認真的看著他的眼睛,坦然道:“多謝你?!?p> 沒想到,在這一瞬,他臉上一貫掛著的笑容凝然消散了。
他似乎有些怔住,又有些不敢相信的模樣。
很快的,我竟然在他臉上捕捉到一種可以稱之為“羞澀”的神情......盡管,這種神情恍若曇花一現,迅速消失不見;盡管,他很快恢復如常,依舊的笑意融融、眉眼如狐。
“不知,趙小姐打算準備如何謝我?”他調笑道:“你這般只身前來、兩手空空的來謝我,叫我如何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