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雨澤的遺體送入靈堂的時候,我就坐在停靈室的門口。他冰冷的軀體經過身邊時,我好像看到劉雨澤睜開了眼睛。那眼神讓我想起我和他的初次相遇,一瞬間從始至今的故事仿佛突然消失了一樣。我快速眨眨眼,告訴自己這只是幻覺。而到了這個時候,哭聲也理所應當響了起來。我心里十分難過,畢竟這么多年交情在這里,于是起身去室外抽煙。
劉雨澤死于折磨其長達一年半的腦瘤。而他所明白無誤體驗到的,最多只有十四個月的痛苦,因為之后就陷入了昏迷。偶爾醒過來,咕噥兩聲就又昏過去了。運氣好的時候,劉雨澤能多醒一會兒,動動手指,說上兩句稍微清楚的話,就又睡著了。劉雨澤還未長時間昏迷的時候,我經常去醫院看他。他總會嘲笑自己做出的錯誤決定,哈哈哈大笑起來。此時我只能一邊跟同病房的病友們道歉,一邊輕拍他的膝蓋,以示勸阻。病癥晚期,我看著他痛苦翻滾的樣子,竟然恨不得他能早點解脫。劉雨澤的父母就這么呆在他身邊,兩位老人經歷了什么樣的翻騰,我也不知道。他們只有呆滯的看著自己的兒子躺在床上什么也不能做,這種無助,我這輩子都不想嘗試。而現在,他們在我身后的房間里,嚎啕大哭。
我跟劉雨澤相識于大學宿舍,上下鋪的關系。剛開學的一兩天宿舍里四個人都還客客氣氣的,雖說并未期待畢業時合唱一首《睡在我上鋪的兄弟》,但不管怎樣,還是想保留一段還算過得去的回憶。幾天一過,大家通通拿掉自己的假面具。
在醫院的時候,我曾經問他,到底后悔什么呀?他告訴我很多很多的故事,情啊愛啊,仇啊恨啊。我從不知道劉雨澤居然經歷了這么多的事,就像我們誰都不知道,那顆腦瘤到底什么時候會爆炸。我們都久久的等著那一天,等那天來臨的時候,我想大哭一場,然后把劉雨澤全部忘記。他告訴我,怎么可能?過去的一切都會深深的印在腦海里面,想躲都躲不掉。我跟他打賭,在一場酒肉以后,我會活的像完全沒有他出現在我生命中一樣,怡然自得,哪怕清明節,都會忘了給他去燒一點紙。劉雨澤說,你等著吧。“你等著吧”,這句話像魔鬼一樣抓住我。
我們的故事就從這兒開始,從葬禮結束以后,我立刻開始實踐自己的諾言,大吃大喝一場,打算把所有關于劉雨澤的一切給忘掉。除了我之外,大學同學沒有一個人來到葬禮,大家都不知道他生了病,所有人都過自己的生活,把痛苦丟給失敗者。我覺得自己有義務要去見一見這些人,把劉雨澤的死訊告訴他們,即便完全沒有用。在葬禮后的第三天,我洗了個澡,換上了干凈的衣服。略作整理之后,我拿起車鑰匙。在出發之前,我得清楚要去哪兒。
劉雨澤沒有太豐富的人生,三十不到的年紀,青春期還沒消失殆盡,哪兒來什么不得了的見識。所以第一站的目的地很簡單。想明白之后,我便發動車子,開往黃金園。
劉雨澤沒有太豐富的人生,三十不到的年紀,青春期還沒消失殆盡,哪兒來什么不得了的見識。所以第一站的目的地很簡單。想明白之后,我便發動車子,開往黃金園。
車子開過路左邊的蛋糕店,順勢拐向對面的居民小區,接著路邊停車。熄了車我才反應過來,我沒有謝寧的電話,這就尷尬了。
謝寧是我和劉雨澤大學時的同學,當年幾個人一起搞工作室的時候,專門邀請了謝寧加盟。劉雨澤說,那個姑娘,看一眼,就要了我的命。第一次去謝寧家,大約是十二年前,現在早就記不得門牌幾號了。當時為了完成學校的作業,每個小組都必須拍一個短片,我們仨分在了一組。劇本是謝寧寫的,現在回想起來,大約和鐘以及鐘所代表的引申義有關。似乎還有孩子玩飛機,結果飛機掉落,隱喻空難的鏡頭。拍攝場景就在謝寧家,那天劉雨澤興奮異常,漲紅了臉,手也在微微顫抖。
我決定先去謝寧居住的小區院子碰碰運氣,實在不行再求助。去小區的路還是很好找,經過三兩個鹵菜店,拐進高大寬敞的拱門型入口,就能看見好幾棟樓。我走進公共小花園,點起一支煙。花園里草不像之前那么綠,經過十幾年衰榮,有些地方已經磨得只剩下土。三四個孩子在草坪上互相追逐,時不時大笑起來。謝寧就住在其中,可想要她與我心電感應,下樓接我,委實不可能。我只好撥通了炸彈的電話。電話里炸彈顯得很忙碌,背景音都是其他人急匆匆的交談聲。怎么啦,炸彈問。
你有謝寧電話嗎,給我一個。
好的好的,你等我一下,馬上微信給你。
好的,快點哦,我在謝寧家樓下呢,忘了她家門牌了。
哈哈哈,你怎么在那邊啊,劉雨澤在你身邊吧?
劉雨澤死了,我就是來告訴謝寧這個消息的。
炸彈絕對是突然愣住了,接著我聽見他因為極速奔跑發出的喘息聲。雜亂的人聲逐漸安靜下去,接著我就聽見炸彈焦急的聲音。
呆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