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絲如同細密的銀針,持續不斷地刺穿著亞克城南郊凌晨五點的昏暗。廢棄防空洞附近的樹林,在連續一個小時的暴雨沖刷下,顯得更加狼藉和陰森??諝庵袕浡嗤练淼男葰?、雨水稀釋后依舊隱約可聞的血腥味,以及……某種被刻意抹除的、令人不安的能量殘痕。
灰隼的身影如同融入雨幕的幽靈,在泥濘不堪的林間空地中最后一次仔細巡梭。他穿著深色的防水作戰服,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緊抿的嘴唇和下頜緊繃的線條。雨水順著他冰冷的臉頰滑落,他卻渾然不覺。
他花了將近一個小時,像最精密的儀器,處理著這片戰場。靈力被他小心翼翼地引導,如同無形的橡皮擦,細致地抹去陽七月冰霜靈力留下的、最頑固的烙印,特別是那些可能指向她獨特力量特質或傷勢程度的深層痕跡。對于貪狼之力那狂暴而隱晦的殘留,他更是傾注了十二分的精力,用自身精純的靈力反復沖刷、覆蓋,直至那片區域只剩下被雨水浸透的泥土和翻倒的樹木,再也感應不到一絲異常的能量波動。
“呼……”灰隼吐出一口白氣,混合著冰冷的雨水。他直起身,環顧四周。雨勢依然很大,天然的清潔工幫了大忙,沖刷掉了絕大部分物理痕跡——腳印、車轍、以及那些被雨水溶解的、微不足道的線索?,F場只剩下被暴力破壞的樹木、坑洼的地面,以及兩具早已冰冷的尸體。他確認,所有他能想到的、可能暴露陽七月或“貪狼重現”的線索,都已被盡力消除或掩蓋。剩下的,就是守密局內部和教會之間扯不清的爛賬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兩具被雨水泡得有些發白的尸體——一個是同僚追風,另一個是教會執行者。守密人和教會攪在一起……這潭水比他預想的還要渾?;姻姥壑虚W過一絲冷厲,不再停留,轉身沒入雨幕更深、林木更茂密的方向。他的動作迅捷而飄忽,完美地避開了所有可能存在的監控探頭,如同水滴匯入大海,消失在通往城區的雨夜中。
灰隼的公寓內,彌漫著一股潮濕的寒意和揮之不去的疲倦。他換下了濕透冰冷的作戰服,只穿著簡單的背心和長褲,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頭發還是濕的,水珠偶爾滴落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嗒”聲,在過分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
窗外,城市的燈火在雨幕中暈染開模糊的光團,天邊透出極其微弱、幾乎被烏云吞噬的灰白。凌晨六點。
他身體陷進沙發里,手指無意識地捻動著,仿佛指尖還殘留著那并不存在的香煙觸感。煙癮和更深沉的焦慮交織在一起,啃噬著他的神經。一夜未眠,加上高度緊張地處理現場、抹除痕跡,消耗巨大。但他的大腦卻異常清醒,高速運轉,如同冰冷的齒輪,反復碾磨著樹林里獲取的碎片信息。
第一,泄密。陽七月執行的是螢火最高機密任務,路線、時間、目標,只有首領身邊最核心的幾個人才可能知曉。消息泄露,意味著螢火高層出現了內鬼,而且位置絕對不低。這個內鬼……是否知道自己的存在?是否知道自己是螢火埋在守密局的暗線?灰隼的心沉了沉,這暫時是個無解的謎,但無疑是一把懸在頭頂的利劍。
第二,勾結。守密人追風和教會執行者死在一起,聯手行動的目標是陽七月。這極不尋常。守密人理論上負責“異?!笔聞?,教會則偏向信仰與精神領域,通常井水不犯河水。他們能聯手,只說明一點:關于陽七月和她所攜帶“容器”的情報,源頭很可能來自教會!是教會掌握了關鍵信息,然后找上了守密人中可能存在的“合作者”或“叛徒”,共同設伏。教會的力量……為何對螢火的目標如此感興趣?灰隼的眉頭擰得更緊。
第三,也是最大的謎團:貪狼之力!現場的殘留清晰無誤地指向了它。陽七月獨自執行任務,首領已死。那么這股力量從何而來?難道是首領假死脫身,親自跟七月一起來回收蜂巢里的東西?灰隼立刻否定了這個猜測。如果首領親至,以其貪狼之力全盛時期的恐怖威能,除非是教會教皇那個層級的存在親自出手攔截,否則戰斗的余波絕不可能只局限于那片小樹林,陽七月也絕不僅僅是受傷那么簡單。整個城南郊恐怕都要被犁一遍。那么……只剩下最不可思議、卻又最符合殘留氣息特性的解釋:貪狼之力在首領死后,自行選擇了新的宿主!而這個新宿主,就在昨晚的戰場上!他或她是誰?是敵是友?為何會出現在伏擊現場?又為何會留下力量痕跡后消失無蹤?
灰隼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和無力感襲來。線索太少,謎團太多,每一個推論都通向更深的迷霧。陽七月重傷失蹤,生死未卜,攜帶的“容器”下落不明。貪狼之力重現人間,宿主成謎。內鬼潛伏高層,守密人與教會勾結……螢火這艘船,不僅舵手沒了,船底還破了個大洞,四周更是群鯊環伺。
他用力搖了搖頭,試圖驅散腦海中紛亂的思緒和沉重的疲憊。再想下去也無濟于事?,F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陽七月在某個安全的地方聯系他,或者……等待更壞的消息傳來。
身體叫囂著休息。灰隼看了一眼窗外依舊陰沉的天色,決定在沙發上小憩兩個小時。緊繃的神經需要短暫的松弛,才能應對接下來必然更加嚴峻的局面。
他剛合上沉重的眼皮,身體陷入沙發柔軟的包裹,意識開始模糊下沉……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刺耳的手機鈴聲如同冰冷的鋼針,瞬間刺穿了公寓內剛剛醞釀出的、極其脆弱的寂靜!也狠狠扎進了灰隼剛剛放松的神經!
灰隼猛地睜開眼,瞳孔在昏暗的光線中驟然收縮。一股冰冷的煩躁瞬間涌遍全身。他盯著在茶幾上瘋狂震動、屏幕亮起的手機,來電顯示是他頂頭上司的名字。
“呵……”他發出一聲極低的、充滿疲憊和無奈的自嘲。果然,樹林里的事情……被發現了。比他預想的還要快。
他沒有猶豫,迅速坐起身,一把抓過手機,按下接聽鍵。
“立刻來局里開會?!彪娫捘穷^的聲音冰冷、直接,沒有任何廢話,甚至沒有詢問他在哪里、在做什么,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話音一落,通話便被干脆利落地掛斷,只剩下單調的忙音在灰隼耳邊回響。
“……”灰隼沉默地放下手機,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站起身,動作利落地走向臥室。幾分鐘后,他已經換上了筆挺的守密局制式工作服,肩章上的隊長徽記在昏暗光線下泛著冷硬的金屬光澤。那套沾滿泥濘和雨水、用于接頭和處理現場的深色作戰服,被他仔細地卷起,塞進了洗衣機的滾筒深處。設定好程序,按下啟動鍵,滾筒開始注水、旋轉。水流聲響起,掩蓋了衣物上可能殘留的最后一絲泥土或血腥氣息。這是刻入骨髓的本能,確保自己不會在無意中留下任何可能被追蹤的線索。
做完這一切,灰隼最后看了一眼轟鳴的洗衣機,轉身,打開公寓門,走進了依舊飄著冷雨的、灰蒙蒙的黎明之中。
亞克城守密局總部,氣氛凝重得如同鉛塊。最大的會議室里,燈火通明。局長面色陰沉地坐在主位,他身后巨大的電子屏幕上顯示著幾張經過處理、但仍能看出慘烈程度的現場照片——正是城南郊那片被蹂躪過的樹林,以及兩具被雨水浸泡過的尸體特寫。
五位守密人隊長分坐兩側?;姻雷诳亢蟮奈恢茫⑽⒋怪鄄€,臉上是和其他人一樣的平靜和……一絲恰到好處的疏離感。
局長清了清嗓子,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聲音低沉而嚴肅:“情況,大家都看到了?!彼醚凵袷疽饬艘幌屡赃叺拿貢?。
秘書立刻上前一步,操作投影,屏幕上顯示出更詳細的分析報告和初步結論?!敖裉炝璩?,在我局管轄的城南郊樹林,發生了一起惡性事件。我局第七行動隊隊長追風,以及一名身份已確認的教會執行者,被發現死于激烈戰斗現場。現場破壞嚴重,存在高強度能量殘留,初步判斷涉及至少B級以上的異常個體或能力者沖突?!?p> 秘書頓了頓,目光掃過在座的隊長們:“發現者是凌晨去釣魚的市民,我們的人第一時間趕到并進行了記憶修正處理,目前消息已被封鎖,不會造成公眾恐慌?,F在的問題是,”秘書的聲音提高了一些,“追風隊長為何會出現在那里?又為何會與教會執行者一同殞命?這背后牽涉到什么?我們需要查明真相,給上面、也給追風的家人一個交代!”
局長接過話頭,鷹隼般的目光掃視全場,帶著沉重的壓力:“修正人員的工作很及時,避免了暴露。現在,這個案子發生在我的轄區,就必須有人負責查清!你們,誰愿意接手?”
話音落下,會議室里陷入一片更加詭異的寂靜。
灰隼如同老僧入定,目光落在自己放在膝蓋的手背上,仿佛在研究指紋的紋路。他不能主動。主動攬下這個案子,無論出于什么動機,都顯得太過刻意,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懷疑。
其他四位隊長,反應各異。有人低頭專注地看著自己的手指甲,仿佛上面有花;有人微微側頭,目光放空地盯著天花板角落的通風口,似乎在研究空氣動力學;還有人干脆雙手抱胸,身體微微后仰,閉目養神,一副“別看我,我很忙(睡覺)”的姿態。
開玩笑!守密人隊長和教會執行者不明不白死在一起,現場能量殘留高得嚇人,傻子都看得出這背后水有多深!牽扯到內部傾軋?教會陰謀?還是什么更恐怖的東西?這就是個燙手山芋,誰接誰倒霉,搞不好就成了下一個“追風”!
局長的臉色愈發難看。下屬們避之不及的態度在他意料之中,但依然讓他心頭火起。可案子壓在這里,總得有人去扛。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燈,在幾個隊長臉上掃過,尋找著那個可能“合適”的人選。
就在這時,似乎因為長時間的沉默和局長的注視感到一絲不自在,灰隼恰好微微抬了一下頭,調整了一下坐姿。
兩人的目光,在會議室壓抑的空氣里,不偏不倚地撞了個正著!
局長眼中精光一閃!好,背鍋的……不,勇于擔當的同志,這不就主動找到了嗎?!
“灰隼隊長!”局長聲音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任命口吻,“你在處理復雜異常事件和現場勘察方面經驗豐富!這個案子,由你全權負責!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周之內,我要看到初步報告!”
一瞬間,其他幾位隊長低頭的低頭,看天花板的看天花板,閉目養神的更是仿佛睡得更沉了,但灰隼能清晰地感覺到幾道如釋重負又帶著點幸災樂禍的目光飛快地從自己身上掠過。
灰隼的臉上沒有任何意外或不滿,只有一種近乎刻板的平靜。他站起身,挺直脊背,對著局長方向行了一個標準的守密局禮節。
“是,局長。保證完成任務?!甭曇羝椒€,聽不出任何情緒。
鍋,穩穩地、不容拒絕地,扣在了他的頭上。而他,這個昨夜還在暴雨中為螢火抹除痕跡的暗線,此刻卻要披上守密局隊長的外衣,去“徹查”自己同僚和教會勾結、意圖抓捕自己同志、并最終導致雙方離奇死亡的謎案。諷刺的齒輪,在亞克城守密局的會議室里,無聲地咬合、轉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