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珊珊一愣，似乎沒有想到柳宇博開口要問的第一句話會是這個。
他沉吟了很久，應該是在措辭，盡可能地找到一個真實聽起來卻又并不那么刺激人的說法：“說沒有影響肯定是假的。”
西西西一直低著頭，雖然事情發展到現在實非她的本愿，但源頭卻又明明是從她這里出現的。
“西西西，你先回去吧。明天讓你爸媽來趟學校。”張珊珊是在有意避開西西西，西西西不可能看不出來。
“老師再見。”西西西很懂禮貌地回了一句，然后才離開的辦公室。
張珊珊支開她的目的很明顯，顯然是因為柳宇博和江穎天的關系。風言風語固然不可信，可卻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些什么東西來。
別人或許不知道江穎天和柳宇博之間的事情，可是西西西一聯想到之前的種種，也猜出了七八成。
但她并沒有挖掘這其中深處的愛好，更不想在這么敏感的時候專踩一個人的痛腳。
在辦公室門外的西西西并沒有就此離開，回家自學估計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了。與其學校無法管控，現在還爭做一個貌似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又有什么意義。
西西西只是靜靜地等在走廊里，有些話，她還是欠柳宇博一個道歉。
“因為你家庭的原因，現在留你在學校，肯定也是冒著風險的。我可以不計較這些風險，你所有的任課老師也可以不計較，但是學校不能不計較這其中的利弊。”張珊珊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用他那寬大的手掌拍在了柳宇博不知為何顯得很是瘦削的肩頭。
“老師您別說了，我懂這些利害關系。”柳宇博壓不住心頭的一絲苦澀，而來自張珊珊的安撫，卻更像是壓垮他所有情緒的那最后一根稻草：“只能說時運不濟，還能怪誰。但是，求您，別讓江穎天也回家休學，他是年紀第一，更是附中今年唯一有可能獲得狀元的學生。”
張珊珊心里有點說不出來的悶悶的感覺，過了好半天，他也只能加大了自己手上的力度。
或許有的言語達到不了的力量，卻是可以通過肢體傳達：“我希望我的學生，不管在任何時候，任何環境之下，都可以咬牙堅持。沒有什么困難是擋得住一個人向上的決心的。”
“道理我都懂。”柳宇博的鼻子開始發酸，不爭氣的他居然在張珊珊面前滴下幾滴淚來：“可是老師，我……”他該怎么說，有的憤恨與不甘，綿綿作痛，這些年來如影隨形。
旁人都道他的成績提升飛速堪稱是一個奇跡，所有老師包括張珊珊在內，都會說即便是在附中他都會是一個難得一遇的天才。
可世上哪有什么天才，即便是有，那個人也不該會是自己。所謂的成績優異，是無數個不敢放聲背書的日日夜夜，是隱忍著所有不堪目光的不知所謂。
他也不知道他在期待什么，又或者是希望通過這種有事可做的忙碌而掙脫什么。
“有個學生，家里條件困難，外債都欠了一身。別人都和他說，別學了，早點出來打工還債補貼家用吧。”
張珊珊冷不丁地開口說起了和現在狀況毫無關系的東西，柳宇博聽得不禁一愣，隨后想通了一些，才扯出一個半帶苦澀的笑來：“可是那個學生成績優異，最后還是憑借著自己的努力上了大學，當上了重點高中的老師？”
那個學生不是別人，的確是年輕時的張珊珊。他果然沒有看錯柳宇博，這個孩子是很聰明，就是有時候聰明過了頭，反倒變得自怨自艾了幾分：“你只猜對了一半。”
“那個學生不是您？”柳宇博沒有想到這樣千篇一律的套路會有不頂事的時候。
“是我，不過我那時的學習成績可并不好。”張珊珊瞇了瞇眼睛，過去的回憶至今回想起來仍歷歷在目。
在這一點上，他是十分理解柳宇博的。有的東西，是不管一個人的意愿的，時間長了，它們只會變成這個人的一部分。本身存在，又該如何徹底擺脫。
“如果真的就此奮發圖強，順順當當地上了大學，然后畢業工作。那是電視劇里的情節。事實上，當時的我學習成績根本就是倒數，否則也不會有那么多人勸我放棄學業。”只有當一個人快要失去的時候，他才會明白一件東西的可貴之處。
張珊珊不知道別人，最起碼他自己是這樣的：“但我要感謝一個人，是他替我家里還清了債務。又總是抽空教我讀書做題，不過基礎太差，我復讀了整整兩年，才考上了一個師范大學。”
“還清債務？”現在這個年頭，還有這樣人傻錢多的冤大頭愿意做這樣的事情嗎？說穿了，都是一些無親無故的人而已，柳宇博不認為自己會有這樣的好運氣：“不過老師，能到附中工作，母校師范大學應該還不錯。”
柳宇博終于打開了話匣，這才讓張珊珊緊張的一顆心放松下來。有的事情，保持著眾人眼中的看法，未嘗不是一件不錯的事情：“人是需要貴人的，但是貴人沒來，你要做什么？”
“靜靜等待。”已經不知道過去多久了，這是柳宇博一直在做的事情。倒不一定是在等待伯樂或是鐘子期這樣的神人，只是樹挪死人挪活的區別而已。
“靜靜等待，然后盡人事。剩下的就交給運氣和時間好了。”張珊珊看了一眼時間，距離上課也沒有多長了：“江穎天你不要擔心，除非是他自己不想在學校呆。我回頭讓他給你把每天的卷子送過去。”
“謝謝老師。”其實張珊珊灌的這些雞湯暖是暖，可對于他這樣的人來說似乎并沒有多么大的作用。與其去想那些不切實際的來日，還不如想想被他拖下水的江穎天會面對什么：“卷子的話，不用了。就讓他在學校好好學習吧。”
鈴聲響起，走廊上總是有意無意往這邊瞥過來的目光才不得已一個個地離開。
西西西就是在這個時刻，才在學校里吸到了一點久違的新鮮空氣。不過好景不長，身后的門被人拉開，是張老師和柳宇博談完話了。
“柳宇博，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會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是要怪那些好事者嗎，可是無風不起浪，世事就是遵循蝴蝶效應的。
柳宇博依舊緊抿著唇，看上去滿臉的不開心。
不過這也沒有什么，柳宇博什么時候有過好臉色，整日里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尤其是對自己。
放眼整個學校，唯一可以讓柳宇博改變臉色的，好像也只有江穎天了。
過去的她會膚淺地認為他們倆是那種關系，所以才會做到形影不離。只是現在看來，事情的脈絡理清了，可這當中的情感卻遠遠不是她這個局外人可以看透的。
“有什么筆記或者卷子，我幫你記？”說大話誰都會，這是西西西目前唯一能想到的補償方式了。說來似乎有點搞笑，如今要被關在家里自學的，并不單是柳宇博一個人，明明她也有份的。
柳宇博還是不說話，只是邁著的步子飛快，看得出來是想盡早甩開西西西。
“譚娜會幫我把筆記和卷子拍好以后發過來的，我發給你吧。”西西西的雙手全部縮在袖子里，沒有人會喜歡這種尷尬，她也不例外。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這個年紀的男生總是占盡著身高的優勢，倘若柳宇博下定決心要甩開西西西的話，西西西就算是在走廊里小跑也是徒勞。
晚飯時間，家里靜得出奇，整個屋子里只有筷子碰在碗沿而發出的聲響，一下一下全部敲在西西西的心坎上。
從小到大，這還是家里氣氛最為緊張的一次。以前爸媽再是生氣，也不會發展到現在這樣的一言不發。
甚至就連地上臥著的五三今晚也格外安靜。狗狗果然是最通人性的動物，五三可能是怕自己活動太過而礙眼，更給她添麻煩吧。
“西西西，別吃了！”一直靜到出奇的家里忽然爆發起了向萍的一聲吼。
那聲音又尖又細，直把西西西嚇得整個人猛地一抖，筷子也掉在了桌上：“媽，媽媽，你聽我說。”
“說說說，就是老聽你這張嘴說，看看今天闖了多大的禍。”向萍使勁一甩手里的筷子，因為力氣過大，筷子從桌面上彈到了地上以后還在骨碌碌地轉了幾圈。
“向萍，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你有話就好好說。看把孩子給嚇的。”西邢軍的面色也是真難看，但難得還保持著那一絲理智。
“還沒說你呢，整天就知道和稀泥。教育孩子是沒你的份還是怎么回事，啊？合著惡人全留給我來當是不！”
“你不說我還不知道。原來你心里對我有這么大的怨氣？”西邢軍其實心里清楚，這種氣話只是話趕話湊巧而已。但是現在的火力不能全朝著西西西一人開過去。
“爸媽，你們別吵了。”西西西知道，不管他們想不想聽，解釋是必須要的：“學校里關于我的傳言全是假的。至于柳宇博被我拖累的事情，我承認，我是有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