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的降臨,給海燕帶來了無窮的歡樂。盡管日常撫養(yǎng)、哺育多多異常繁忙而艱辛,但是看著兒子一天天健康成長,尤其從他乖巧的模樣中透露出些許百林的影子,對于海燕來說多少是些安慰。
在舅舅代飆、舅媽邱苛的精心照料和呵斥下,海燕母子順利度過了人生中最艱難的一段歲月。
你現(xiàn)在過得還好嗎?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看著熟睡的多多,海燕都十分想念百林??墒?,他正在上大學,正在人生的跋涉階段,她不能那么自私,她決不能耽誤了他的大好前程。
都說愛情是甜蜜的、長久的,但對于海燕來說僅僅在一剎那間,尤如曇花一現(xiàn);都說孩子是紐帶,可是海燕來說,另一端維系給誰呢?她是如此的孤獨、寂寞、無助和彷徨,只好把對思念和牽掛轉寄在孩子身上。
自從上次舅舅專門跟海燕聊天勸說之后,她矛盾、封閉的心里逐漸明白了許多道理。
時間過得真快,是該回家與父母見面攤牌的時候。無論他們接受與否,都應該讓他們知道多多的存在。
海燕做事情從來不喜歡拖泥帶水,春節(jié)前夕,她帶著多多乘坐長途火車,一路艱辛地回到了儀平縣。
按照此前的計劃,她抱著多多一起來到母親公司的大門口。她沒有提前給母親打招呼,把身上所有行禮存放在保安室,便直接抱著多多來到母親辦公室。
等待她的必將是一番驚心動魄的唇槍舌戰(zhàn)。無論對抗如何慘烈,無論較量成敗與否,但木已成舟、事已至此,再也無法更改,必須獨自面對親手釀成的苦果。
她知道母親剛烈、獨斷、專橫的性格,進門之前深深地吸了幾口氣,然后懷抱著多多輕輕地推開房門,沒等母親抬頭,便先發(fā)制人地跟孩子逗樂:“多多,你看這是誰呀,快叫外婆,快叫外婆,乖啊---”她不敢正面瞧見母親,只好用余光偷偷觀察母親的表情。
代淑華以為是秘書進來,沒有抬頭,正低頭批閱公司文件。一聽到女兒熟悉的聲音,她立即放下筆,站起來:“啊,燕子,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沒聽說你要回來呀,也不早點打個電話?”
海燕哪敢回答母親的問話,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動。
“咦,小家伙,好漂亮啊,你是誰呀?”邊說邊走到海燕身邊,伸手抱過多多,在他胖乎乎的臉蛋上不停地親吻。
“他叫多多,該叫你外婆啊?!焙Q嘁膊恢滥睦飦淼挠職?,直截了當?shù)鼗卮稹?p> “死丫頭,怎么亂叫人呢?”代淑華邊說邊批評。
“你什么時候給我找個女婿,將來也生這么一乖巧的外孫該多好,啊—”代淑華不知道女兒說的話是真還是假。
“媽,他是我的孩子,叫多多。”海燕從代淑華手中奪過孩子,害怕她突然受到驚嚇,意外失手將多多掉落。
“你—你—說什么?怎么能開這種玩笑?”代淑華邊說邊退到沙發(fā)邊。
“沒跟你開玩笑,真是我的孩子?!?p> “你有男朋友啦?什么時候結婚的,我怎么一點兒都不知道?”她一下子跌坐在沙發(fā)上,臉色突然變成慘白,嘴角不停抽動。
“媽—媽—你怎么啦?”海燕左手抱著孩子,伸出右手準備去扶母親。但是,被她擺手制止。
“你沒結婚就有孩子啦,沒結婚就有孩子啦—”盡管極力壓抑自己的聲音,但明顯聽得出她那種絕望的感覺。
“天吶---造孽呀—”驚呆了好半天,她終于忍不住失聲痛哭,雙手不停地捶打自己的胸口。但又害怕驚動公司其他人,所以她用手捂緊嘴唇,盡量讓自己不出聲來。
海燕從來沒見過母親如此過急的表現(xiàn),只見她臉色煞白,毫無血色,四肢抖動,無法控制,嘴角劇烈嚅動,但無法吐出一個字,那種絕望神情似乎快要瀕臨窒息。
“媽—媽—”未曾想到母親的反應如此過激,海燕嚇得連聲呼喊。也許是自己的聲音過大,懷中的多多嚇得哇哇大哭。
“你—你—”,終于,代淑華嗓子里發(fā)出這兩個字的聲音,至于想表達什么,她還是沒法說出來。
看見母親如此難受,海燕也情不自禁地哭道:“媽,你別這樣難受。如果還是不想原諒我,那今天要殺要剮,隨你,我絕不說半個不字!”
有其母必有其女!海燕平時性格溫和、乖巧懂事,但骨子里卻是同樣的剛烈,在某些關鍵時刻同樣不愿意低頭示弱,這樣針尖對麥芒的對抗,結果只有相互傷害。
“哇—哇—”,也許多多受到驚嚇,不斷地大聲哭叫。
“哦,多多乖,不哭,不哭,外婆不要你,媽媽要你哈,咱們走吧?!闭f完,抱著多多轉身就走。見母親沒有絲毫挽留的意思,她頭也不回便走出公司大樓。
在門衛(wèi)室拿東西時,海燕發(fā)現(xiàn)母親正站在窗口偷偷流淚看著自己。但她沒有理會,她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拖著行禮箱,毅然決然地離開了。
作為任何一位母親,遇到自己女兒出現(xiàn)這樣丟失顏面的事情,出現(xiàn)類似的反應實屬正常。不過,就在海燕抱著多多狠心離開之后,對于性格倔強的母親代淑華來說,冷靜之后還是相當后悔。在她看來,海燕早晚都要嫁人,只是時間先后的問題,何必做得如此絕情呢?
海燕現(xiàn)在身為人母,自然能夠理解和體會自己母親此刻的心情。不管怎樣,再也不能刺激母親,必須得找個地方住下,彼此都應該冷靜冷靜。因為多多太小,他需要安靜休息。親戚朋友抑或同學?似乎都不太合適,畢竟現(xiàn)在自己未婚還帶著孩子,所以她決定暫時住在價格相對便宜的縣城一家賓館。
再說代淑華,生氣是肯定免不了的,但畢竟是自己一年多時間未見面的親閨女,而且還帶著一個嗷嗷待哺的小外孫,她實在不忍心。
“老海呀,你在哪兒啊,快點到我辦公室吧,家里出大事了啊?!辈恢氲臅r候,代淑華猛然才想起給丈夫打個電話。
“別一驚一乍的,剛剛有個同學從省外回到縣城,我正準備去他那兒……”海常恩知道妻子經常小題大做,也沒當回事,正輕描淡寫地與她通話。
“叫你快點過來呀,家里出事了啦,你聽不懂嗎?”代淑華莫名其妙地哭著打斷丈夫的說話。
“莫慌,莫慌,慢慢說,怎么啦—”
“怎么啦,怎么啦,你一天就只曉得怎么啦,你女兒出事啦,快點滾過來!”雖然還在流淚,但她說話還是那么咄咄逼人,話剛剛說完,也不管丈夫答應與否,不容分說一下子掐掉了電話。
聽說海燕出事了,海常恩謝絕了老同學會面的邀請,立即驅車來到妻子的公司。
“什么情況,你火急火燎地把我叫過來?!币贿M門,海常恩見妻子眼睛紅腫,也不敢跟她發(fā)脾氣。
“你個遭千刀剮的,都是你教育的孩子,都怪你,啊—”看到丈夫進來,代淑華劈頭蓋臉地罵道。
“簡直莫名其妙,你說都沒說清楚,教育孩子怎么啦,她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你平時都在嚴厲管教,怎么現(xiàn)在反倒責怪起我來了?”
“你女兒還沒嫁人,就把娃兒帶起了,你說該怪哪個?嗚--”女人生氣的時候大都不喜歡講道理,代淑華同樣如此。
“什么?海燕懷孕啦!你瘋了嗎?”海常恩一聽到這個消息馬上跑到妻子面前,死死地盯著妻子,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是懷孕了,而是娃娃都帶起了。”
“這個死丫頭,好大的膽子,看我不打死她!她在哪兒,她在哪兒?”海常恩也像瘋了一樣,扔掉手中的公文包,把左右手的衣袖往上撈。
老虎不發(fā)威,以為是病貓。海常恩平時溫文爾雅,在妻子面前就是一個粑耳朵,怎么突然如此暴怒,嚇得代淑華再也不敢嘮嘮叨叨。
“問你吶,她在哪兒?”海常恩一巴掌拍在代淑華的辦公桌上,代淑華簽字的鋼筆都抖落到地上。
“她剛剛到我辦公室,但是被我罵起跑了,現(xiàn)在也不知道她去哪兒啦。”代淑華再也沒有剛才那樣雄壯,態(tài)度反而沒有丈夫那樣激動。
“她被你罵跑了?還帶個孩子?你呀—你呀—太狠心了吧!”男人處理棘手問題相對要冷靜一些,不管怎樣,畢竟是自己的親閨女,假如一時想不開,那后果不堪設想。
氣歸氣,鬧歸鬧,最終還得必須面對現(xiàn)實!
爭吵完之后,為了盡快找到海燕,夫妻倆各自給親戚朋友打電話,問是否見到海燕。當然,這種事情實在羞于啟齒,也沒辦法跟他們細說具體原因。
被母親責怪之后,海燕帶著多多在儀平縣糧食局附近一個不太起眼的旅館住下。因為百林的姨媽就住在附近家屬院。雖然幾乎沒有遇上的可能,但海燕心里還是覺得“距離”他很近。
既然母親如此冷漠,她再也不想回到以前那個溫馨的家中。鑒于目前窘迫的現(xiàn)狀,她開始冷靜思考自己和多多今后的生活。為了不讓任何人知道自己的下落和行蹤,海燕將手機關掉。
問遍了親戚朋友,也查看了長途客車運行時間表,在這個時間段,海燕和孩子一定還沒有離開儀平縣。
在尋找的過程中,一次又一次的無功而返,夫婦倆開始害怕起來,擔心海燕一時沖動作出令他們后悔終身的事情。漸漸地,兩人心態(tài)也趨于冷靜,慢慢接受這種無可奈何的既成事實。他們再也不敢繼續(xù)埋怨女兒,唯一的心愿就是盡快把她找回家。
沒有任何人知道海燕的下落,海常恩和代淑華夫婦倆只好分頭在全縣城各個旅社、賓館挨家挨戶地尋找。
正當他們急得團團轉的時候,代淑華在縣糧食局附近那家旅館查找時,突然聽到有嬰兒的啼哭聲。通過前臺服務員核實,終于確定海燕就住在這兒。
但是,感覺此前對女兒的態(tài)度相當惡劣,所以擔心自己無法單獨說服她,便急忙電話通知丈夫。
上樓之前,夫妻二人先私下交流,雙方決定忍氣吞聲,不管女兒如何拒絕反抗,對她提出的一切條件都一概接受,而且不再用言語去刺激她。
雖然形成了共識,但是當海常恩推開旅館房門時,代淑華還是怒氣難忍:“我還以為你死了呢,你怎么還……”
“你還不閉嘴,還在這兒吵吵鬧鬧沒完沒了!”代淑華本想再次責罵時,但被海常恩及時阻止。
“小燕吶,怎么回來也不跟爸爸打個電話說一聲啊?”此刻,海常恩的態(tài)度變得像往常一樣溫柔。
“爸—”海燕只叫了一聲,便捂住臉放聲大哭。積攢了太長時間的怨氣,終于在父親面前徹底爆發(fā)。
“小燕,這是公眾場合,還是要注意影響?!焙36髋闹畠旱募绨?,輕輕地提醒。
“不全是你的錯,爸爸媽媽也有責任。有什么委屈,有什么傷心,咱們回家再說,好嗎?”
“爸—我沒臉見你,也沒臉回家,啊---”想到傷心處,海燕還是忍不住大聲痛哭。
“哇—哇---”海燕的哭泣聲驚醒了正在睡覺的多多。
代淑華本想去抱一抱,但是還窩著一肚子火氣,向前跨一步之后又退了回去。
海常恩看到了妻子的細微動作,馬上從被窩里抱出多多,并笑著逗他:“呀,小家伙,好乖啊,你叫什么名字呢?啊—好像屙尿尿了?!焙36鳛榱司徍头諊?,發(fā)現(xiàn)孩子尿濕了,便把他遞到代淑華手中:“快點,去給娃娃換尿片?!?p> 在這種尷尬的情況下,只有海常恩從中斡旋,一邊要安慰妻子的情緒,一邊希望海燕回到家中去。
年頭歲末,四川盆地的氣溫相對南方而言顯得又冷又潮濕。多多才幾個月,海燕害怕孩子水土不服引起感冒或生病,在父親誠懇的勸說下,她只好跟隨父母一起回家。
海燕擔心的問題很快便成為現(xiàn)實,剛剛回家沒多久,多多就出現(xiàn)倒奶、發(fā)燒等癥狀。代淑華本來心里就不高興,現(xiàn)在又加上孩子生病,氣不打一處來。本想借此機會又對女兒進行教訓,但當她看見外孫如此狀況時,再多的怨恨、再多的怒氣,也只好打掉牙往肚里吞。
海燕抱著多多在自己房間里轉來轉去,但孩子既不睡覺,也不吃東西,而且一直大聲哭叫吵鬧。海常恩在客廳急得團團轉,不知如何是好:“海燕她媽,你去看看吧,娃娃哭得那么厲害,怎么辦???”一連哀求了幾次,代淑華聽見孩子的聲音都快哭沙啞了,發(fā)現(xiàn)情況不太正常,生氣地推開房門,大聲問海燕:“小娃兒怎么回事?又哭又鬧的?”
對于母親的問話,海燕假裝沒聽見,繼續(xù)哄多多睡覺,自己伸手拿了張紙巾擦眼淚。不知道什么原因,多多哭得越來越厲害、越來越凄涼。海燕氣急敗壞地將他扔到床上,翻開屁股打了幾巴掌:“讓你哭,我讓你哭,沒得哪個要你,你還要這么折磨我,嗚……”。
“你干什么呀,他還是奶娃娃,你打他干什么呀……”代淑華趕緊推開海燕,一把抱起小外孫。她用額頭挨著多多額頭:“哎呀,娃娃發(fā)燒了?!笨戳撕Q鄮籽?,見女兒趴在床上哭泣,沒有一起跟著去的意思。便急急忙忙地跑到客廳大喊:“老頭子,快點去醫(yī)院,娃娃生病了?!?p> 海常恩的動作相對遲緩,代淑華扯開嗓子繼續(xù)吼道:“你得了老年癡呆呀,叫你動作快點!”
“你不是不想認這個外孫嗎,著急什么呀?”海燕爸爸慢條斯理地回答。
“別說這些沒用的,娃娃是無辜的,救命要緊,快點,把我的包拿來,我到樓下開車?!边€沒說完,便抱著多多沖下樓去。
見代淑華帶著孩子下樓了,海燕爸爸敲開房門:“燕吶,你媽抱孩子去看病,你去一下吧,也好借這機會緩和一下緊張關系,過年過節(jié)的,一家人弄得氣鼓飽脹的多不合適???”
聽到爸爸這翻話,海燕也覺得有道理,而且孩子確實發(fā)燒生?。骸鞍职郑瑢Σ黄?,我聽你的。”
……
經過一天一夜的治療,多多終于轉危為安,第二天下午便康復出院。
病好之后,多多又恢復了往日的乖巧。他瞪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臉蛋長得胖乎乎的,一見人就傻傻地笑,偶爾發(fā)出咿咿呀呀的音節(jié),簡直人見人愛。自從生病那次抱過多多之后,除了海燕喂奶之外,代淑華基本一直抱多多,從沒松過手。有時逗得多多咯咯憨笑,她自己本人也隨之哈哈大笑,房間里又充滿了快樂的氣氛。慢慢地,她喜歡上這個可愛的小外孫,自然對海燕的怨氣也逐漸消失。
盡管每天晚上,代淑華和丈夫都在房間里爭執(zhí)、討論海燕將來的生活,但他們再也不會在女兒面前表現(xiàn)出任何不滿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