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與海燕再次相遇之后，百林心里的疑問始終揮之不去，他想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重大變故，導致兩人分道揚鑣。
一個周末，百林專程來到儀平，他實在想再次見到海燕并弄清事情原因，了卻自己多年來的壓抑和痛苦。
當時，海燕忙于和客商洽談業務，他只好在賓館給海燕發了一條短信，希望中午或晚上有時間單獨聚一聚。收到信息后，海燕當即回復同意，會找個合適時間單獨見面。
由于情況特殊，百林不便驚動其他親戚朋友，只好呆在賓館。但是，尚未見面的女兒病情一直縈繞在他心頭，令他坐立不安。
不知不覺中，到了中午時分，百林無聊地躺在床上休息，海燕終于打來電話：“你在哪兒啊，我上午一直在忙工作，沒時間陪你。現在你有時間嗎，找個地方聊聊？”
“我一直在賓館等你呀，真是個大忙人！”百林似乎有些不愉快。
“實在對不起，做生意不像你們當國家干部，不掙錢怎么養活一家人吶？別生氣，我馬上到。”
幾分鐘后，海燕開著小車來到賓館樓下。聽見喇叭聲，百林探出頭確認后，立即穿好衣服，來到樓下，坐進海燕小車，然后一溜煙揚長而去。
海燕把百林帶到濱江餐廳，這兒面朝嘉陵江，既僻靜，又高雅，海燕洽談生意經常光顧這里。餐廳老板見海燕帶客人進餐，直接把倆人請進最高檔的包間。
“看樣子，老板對你很熟悉喲。”百林隨口問一句。
“在生意場上混，而且縣城只有這么丁點兒大，抬頭不見低頭見，認識的人肯定比較多。”海燕邊回答，邊打開菜單，隨便點了幾樣百林喜歡的家常品味菜。
“也不知道你現在口味變沒有，我只點了幾樣家常菜，喝紅酒還是白酒？”
“無所謂，隨便什么都行。”百林心里不愉快，其實想喝點白酒解憂。
“老板，來兩瓶最好的五糧液。反正生意方面的事情已經處理好了，今中午就安安心心陪你喝一頓”，海燕邊說邊脫掉外衣。
百林顯得心事重重，沒有太多語言，只是靜靜地看著海燕。盡管褪去了少女時代的純真，但依然如此風韻猶存。不僅精干，而且氣場強大，是那種讓人一見就難以忘記的女人。
“這么多年了，你還是那么孤傲。”百林終于開口說話。
“我還以為你見到我就無話可說呢。”
“哎，還孤傲，都沒人要－－－”，海燕長長嘆了口氣。
等酒菜上桌后，服務員退出房間，海燕強顏歡笑地說：“十年了，這還是第一次咱倆單獨在餐廳吃飯，現在不說其它的，先吃菜喝酒。”
“那行，為了十年的再次相見干一杯。”百林與海燕碰杯之后，雙方仰頭一飲而盡。
海燕往百林碗里夾了些菜，還是像以前那樣關心地說：“別光顧著喝酒，還是吃些菜吧。”
一連干了三杯白酒，百林借著酒興問道：“你能告訴我嗎，當初為什么要不辭而別，而且一去就是十幾年，為什么啊，海燕？”
海燕本想告訴他真相，但還是極力忍住，便獨自喝光一杯酒：“沒有為什么，因為我不想讓你為難，而且，你那么優秀，我感覺差距越來越大，所以……”
“別騙我，肯定不是你的真心話。”百林也獨酌了一滿杯，見海燕沒有對自己說實話，而且聯想到尚在病中掙扎的女兒芬尼.百，他拿起桌上半瓶酒仰頭便喝。
見百林如此瘋狂地飲酒，海燕一把搶過酒瓶：“你瘋了么，為什么要這樣折磨自己呀？”
心情不好，加上連續喝了半斤白酒，百林有些微醉。他用右手狠狠打了自己幾耳光，邊打邊說：“我不是個好丈夫，不是個好男人，更不是個好爸爸……”話還沒說完，便趴在桌邊偷偷哭泣。
“百林，你怎么啦？為什么要如此折磨自己，又為什么要說這些話呢？”海燕不知所云地安慰。
“我真的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我真的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啊？”百林更加捶胸頓足地懺悔。
海燕趕緊把他拉過來，靠在自己肩上：“百林，能跟我說說嗎，你到底出什么事兒了？”
“我難于啟齒啊，我心里實在憋得慌。”
“畢竟咱們曾經相愛過，你相信我嗎，我還是以前的海燕！”
百林睜開淚眼朦朧的眼睛盯著海燕：“今天我才知道，自己居然還有個孩子，而且身患重病。之前我一無所知，真是枉為人父啊！”當他又要伸手拿酒瓶的時候，海燕立即制止。
“我怎么沒聽明白，你是說還有個孩子？”
“嗯－－”百林把自己與追求者斯戴芬尼如何相識，如何有孩子的經過全部講述給海燕。
“哦，原來如此。那這樣說來，是你和斯戴芬尼相處過程中，意外有了孩子，并非你的主觀愿望，是嗎？”
“當然，那晚我確實喝多了，甚至不知道后來的事情是如何發生的，現在想想真是后悔啊。而現在，我結婚之后，第一個孩子安琪也已夭折，我怎么去救另外一個孩子啊。”
說到此，百林端起酒杯再次一口干。這次，海燕沒有阻止，而是呆呆地坐著若有所思。
也許彼此感受到對方的苦楚和郁悶，所以兩人再也沒有過多交談生活方面的其它瑣事，而是心照不宣地喝悶酒。當然，百林很快便不勝酒力，只是嘴里反復念叨：“我混蛋，我對不起任何人!”
海燕開始明白百林此刻的心情，而她自己同樣倍受煎熬，因為多多也是她和百林的愛情結晶！如何處理幾方復雜的關系，海燕一時間也拿不定主意。當然，作為母親，海燕知道孩子意味著什么!盡管那個女孩與自己沒有太多關系，但她畢竟是百林的親生女兒，而多多同樣是百林的親生兒子，盡管同樣都有些名不正言不順，但畢竟相互之間都或多或少存在血源關系。
海燕腦子很煩亂，當晚她把百林送到賓館之后，獨自回到家里。那一夜，注定會是一個不眠之夜！對于海燕來說特別痛苦，因為多多的真實身份還沒有透露，現在居然又多出一個芬尼.百。同父異母的兄妹倆同樣都是百林不知道的情況下突然出現。一旦被各方知曉，不僅對孩子不利，而且會影響到百林現在的家庭……
一連三天時間，海燕都在苦苦思索，如何能夠幫助百林走出困境。畢竟曾經刻骨銘心地相愛過，而且現在依然深愛。她不想給他增添麻煩或心里負擔，更不希望加重他的負罪感。與其那樣，還不如讓這個秘密永遠埋藏在心底，就由自己一個人承受這種痛苦和傷害。
然而，每當回家看到健康活潑的多多，海燕的心又軟了。畢竟孩子是無辜的，而且他和芬尼.百又是具有血源關系的兄妹，他有義務幫助自己的妹妹挽回生命。
女人是水，柔情細膩；女人是海，包容寬厚。
經過反復揣摸和劇烈的思想斗爭，海燕終于拿定主意，看在孩子可憐的份上，還是決定跟百林講明一切。
當時百林因公在外地出差，海燕在電話里跟他約好見面時間和地點。
見面這一天，海燕驅車來到川北市招商引資局。為了再次見到初戀，海燕刻意做了新發型，并精心挑選搭配了一身裝扮，既高貴典雅，又時尚干練，加上獨特氣質，儼然一副儒商派頭。
當她來到川北市招商引資局，那輛超豪華的林肯車十分醒目，尤其是她精致的外貌和冷艷的氣質令全局男士佇足觀望，有種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感覺。
海燕早已見慣不怪，對善意的男性報以親和的微笑。無需引薦，她徑直來到百林辦公室。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連日來的煩事纏身，百林再也沒有此前的意氣風發，顯得更加憔悴蒼老，甚至頭上突然冒出些許白發。看著眼前的愛人，海燕心疼至極。
“你來啦，請稍坐一會兒，我馬上把文件批完，這是幾份急件。”百林沒有起身，略帶歉意地問候。
“你先忙唄，不要管我。”海燕輕輕關上辦公室房門，坐在會客沙發上，靜靜地端詳眼前這位令她想愛不敢愛、想恨不能恨的男人。
真是上帝造物！多多的眼睛、眉毛和臉部輪廓跟他是極其相像，甚至一顰一笑都如此神似。聯想到多多平時調皮的樣子，海燕忍俊不禁地啞然失笑。
“大董事長，笑什么呢？”不知什么時候，百林處理完公務，來到海燕身邊坐下。
“對不起，我剛才走神了。”海燕有些尷尬。
“沒什么，我是問你剛才樂什么？”百林緊緊盯著海燕的眼睛。
她抬頭看見百林略帶疲憊但又似笑非笑的臉龐，急忙回答：“沒什么可樂的，就是，就是覺得你跟我兒子很想像，哈哈……”
海燕實在忍不住，竟然哈哈大笑，揚起手輕輕捶打百林的胳膊。
“哎喲，我可是個容易受傷的男人，千萬別動粗，你知道我打不過你的。”百林像以前那樣顯得調皮夸張。
“討厭，你就知道欺侮一個弱女子。”
“天地良心，哪能呢，給我十個膽兒也不敢啊！”百林故意有些裝逼。
“別逗了，說嘛，找我有什么事情？”為了轉移話題，百林連忙問道。
兩人來到一僻靜的茶樓，海燕馬上收斂笑容，顯得十分嚴肅：“百林，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
見海燕表情如此莊重，百林預感事情重大，立即安靜地坐在身邊。
良久，海燕整理一下思緒：“百林，上次你說芬尼.百患重病，需要具有血源關系的直系親屬捐獻骨髓，是嗎？”
一提到芬尼.百，他表情十分痛苦，長長嘆了一口氣，然后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現在找到了合適的骨髓捐獻者嗎？”
“哪有這么快啊，哪有這么巧啊。”百林痛苦地靠在沙發上，兩眼盯著天花板，顯得孤立無助。聽到百林的回答，海燕同樣陷入沉思。
此時，房間里靜得出奇，甚至連彼此的呼吸和心跳聲都能清晰聽見。
“多多，你還記得嗎？”海燕終于打破這種沉悶的氣氛。
“你兒子吧，當然記得。”
“那你知道他爸是誰嗎？”
“別逗，我哪知道啊，當然只有你才明白。”百林似乎有些不快。
“如果說是你的孩子，你相信嗎？”
“你－－你－－，一點都不好笑。”百林刷地一下站起來。用手指著海燕：“你－－你－－，怎么能開這種玩笑呢？”
“你看著我，像是跟你開玩笑嗎？”海燕一本正經說道。
“海－－海燕－－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把我弄糊涂了！”
“多多確實是你的，百林，我之所以一直沒有告訴你，是因為不想成為你的累贅，更不愿拆散你的家庭。這么多年都過去了，原本就想我獨自承擔一切。但是，當聽說你另外一個孩子患了重病，需要他這個當哥哥的挽救生命，所以我才把這個秘密告訴你。”
聽著海燕的述說，百林突然臉色慘白，額頭冒出點點冷汗，雙眼目不轉睛，趔趄幾步，直挺挺地倒在沙發上。
“百林，百林，你怎么啦？”海燕急忙上前用左手緊緊摟著，右手狠狠地掐住人中穴。
“天吶－－又造的什么孽呀！”好半天，百林才歇斯底里地喊出這一句。
“百林，別這樣，你嚇著我了。”海燕驚恐地勸道。
“我真該死啊，真該死啊！難道是上天這樣懲罰我嗎？”在海燕面前，他從來不會偽裝，悔恨地流下淚水。
“難道就是嘉陵江邊那次？”
“恩－－”無需太多的解釋，海燕當然明白百林的意思。
“我也是后來到學校才發現的，那時即將畢業，而你又是公眾人物，所以……”
“所以，你就不辭而別，一個人偷偷把這個孩子生了下來？這些年，你們母子倆是怎么熬過來的呀，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
“告訴你有什么用呢，你那么優秀，而且已經成家了呀。”
“我到處找你，而且為此生了一場大病。后來，幾次到你媽媽的公司去問，但她都拒絕給我聯系方式，而且反復強調你已經嫁人甚至有了孩子。直到多年后，我才走出陰影，幾年前才結婚的。”
“哎，不要提我那位狠心的母親，是她毀掉我的幸福，我到現在都無法原諒她的很多錯事。”
看著海燕生氣的樣子，百林馬上安慰道：“海燕，別生氣。作為母親，她恨未能給自己女兒幸福的男人很正常，我不怪她。只是這么些年來，你是怎么熬過來的呀。”
回想起之前帶孩子的艱辛，海燕把頭側向一邊，偷偷流淚。她不想讓百林看見自己傷心的樣子，而且此時，最需要安慰的不是自己，而是眼前這個深愛著的男人。
好半天，她整理好情緒，然后破涕為笑，故意裝作無所謂的樣子，“都過去了，還是說說那個需要幫助的女兒吧。”
“其實我也了解很少，不僅第一次聽說她的存在，而且連面都未見過一次。只是從斯戴芬尼來信中得知，女兒得了白血病，一直沒有找到相匹配的骨髓。”
“那你怎么打算呢？”
“我也不知道咋辦，因為我結婚后的第一個孩子也夭折了，目前還沒有帶第二個。如果需要的話，把我的骨髓全部給她都行啊。”
“不是還有多多嘛，能否試一試？”
“那絕對不行，我從來沒有給他父愛，怎么能做這種殘忍的事情呢？而且，他還那么小，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還不如叫我去死呢。”
“別那么悲觀，我咨詢過專家教授，從醫學角度來說，捐骨髓的位置就在長骨那里，那個地方沒有神經球，所以捐起來是非常安全的，就跟獻血沒多少差別。”
“盡管如此，但我不愿意讓多多受到任何傷害，而且你父母也不會同意。因為多多從小就是他們帶大的，彼此感情深厚。你也知道你母親犟脾氣，她是決定不會讓自己的親外孫去嘗試的。”
“百林，無論是多多還是芬尼.百，盡管不是你的合法妻子所生，但是，他們彼此具有相同的血源關系，是同父異母的兄妹，這一點，永遠都無法改變。既然是兄妹，當哥哥的自然有義務、有責任幫助妹妹挽回生命。”
“海燕，我對你和多多從未付出過什么，而你不但不憎恨我，還為我如此分憂，我百林何德何能，今生怎么才能報答你們母子啊……”
“在蕓蕓眾生中，在生命際遇里，你我彼此有緣，那是上帝的安排，即使不能長相廝守，但只要對方幸福，自己也就幸福了，還企及其它什么呢？”
“對于你的寬容、豁達與理解，我真是無顏面對啊，我不知道怎樣才能彌補自己犯下的過錯。”
“不要太自責，你也不需要彌補什么，因為我愛你。盡管不能得到，但只要曾經擁有過，我就足夠了。”
“海燕－－”百林不知如何安慰和感激，緊緊握住她的雙手，四目深情相望，仿佛又回到從前。
此時無聲勝有聲！無需要任何語言，無需任何粉飾，也無需任何溝通，心靈彼此融通、碰撞，只有他們之間才懂的情感宣泄。
“百林，無論將來遇到多大困難，我永遠都是你堅強的后盾，而且不會影響你的家庭。放心罷，我會跟爸媽溝通，他們通情達理的，也一定會支持多多捐獻骨髓救妹妹的。”
……
在與百林告別之后，海燕推掉了幾個生意方面的應酬，直接回到家里。剛剛坐下，多多也恰好放學回家。透過小院鐵門，只見他背著書包一路蹦蹦跳跳，滿臉汗水，連頭發都濕透了。
“老媽，今天這么早就回來了，這可不像你的風格。”一推門進屋，多多便大聲嚷嚷。
“別貧嘴，學習情況怎么樣啊？”海燕一邊用毛巾擦拭多多頭上的汗水，一邊關心地問。
“那還用問，第一的位置我哪能丟啊？”多多有些得意洋洋的樣子。
“謙虛使人進步!”
“驕傲使人落后！媽，我耳朵都起繭子了，能換個新詞嗎？”多多已經學會跟母親貧嘴，不過，海燕看著他一天天成長，心里還是很欣慰，甚至感謝百林給了自己這個特殊的禮物。
“多多，你現在已不是小孩子了，快成為一個大小伙子，應該懂得責任和擔當，懂得感恩，對嗎？”
“當然，媽，你經常這樣教育我的。不過今天，你是不是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告訴我呀？”這個機靈鬼發覺母親今天的談話語氣跟以往不一樣。
“那我問你，假如別人有困難，或者說你將來的親人遇到麻煩事情，你會咋辦呢？”
“媽，你想說什么就直接點，我還要做作業呢？”
“我是說多多要做一個有責任、有擔當的小小男子漢。”
“媽，你說這些有點深奧，是不是要我去做助人為樂的事情呀！”
“這么說吧，假如你弟弟或妹妹生病了，而醫生說只有你能夠救他（她），你愿意嗎？”
“媽，如果真是這樣，我肯定會呀，畢竟我也是個男子漢啊。”
盡管多多還小，但他這種豁達、樂于助人的性格像極了百林，對于海燕來說，多少也是一種安慰。
“媽，你別說，我還真想有個弟弟妹妹。”
“為什么呢？”海燕有些詫異。
“班上同學好多都有弟弟妹妹，我有時候一個人呆的時間長了，就感覺特別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