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相逢(二)
十天前
意大利羅馬
“現在我們看到的這幅畫是18世紀佛蘭德斯畫家,以古羅馬傳世故事《波塔德的女兒》為原型進行創作的,這個故事講訴了一位妻子為了記住即將出征的丈夫的模樣,于是用燈將丈夫的影子投在墻壁上,并在墻壁上將丈夫樣子描繪出來。這個在我們現在看來可以說是’最古老的3D打印技術’了。”
程以沫梳著松松的盤發,穿著得體的白色無袖套裙,踩著3厘米的小貓跟裸色高跟鞋,和往常一樣帶著客人們在一幅幅名畫之間停留、講解。
套裙圓領上鑲有一圈米白色小珍珠,在藝術館射燈照耀下,程以沫白凈的臉上映射出閃閃珠光,小巧的臉更顯精致,涂抹著淡淡唇釉的雙唇正流利地說出早已經爛熟于心的講解詞。
這是程以沫在這家羅馬藝術館當兼職講解員的第三個年頭了,她的工作主要是接待來自中國的藝術旅行團,有時候是國內貴族高中的游學團,有時候是一些藝術訪問團,當然也有不少花大價錢帶著網紅小女友來陶冶情操的私人訂制團。
程以沫很喜歡這份在旁人看來有點乏味的工作,哪怕在這些藝術品中穿梭過無數次,但每一次仍讓她有種錯覺,仿佛自己還是那個沉醉在畫架前專心描線上色,一描就是好幾個小時,直到手酸得抬不起來才停下來的少女。更重要的是,她很清楚就算往來的客人再多,也不可能遇見那個人,這讓她覺得很安心。
美國休斯頓
剛開完一個研討會回到辦公室,陸白懶懶地靠在椅背上,從助理醫師Peter手上接過一張腦部CT,干凈修長的手指捏著片子,習慣性瞇著狹長的眼眸看片子。
仔細盯著片子看了看,陸白身體微微坐直,表情也跟著嚴肅起來:“Peter,這個片子是昨天來咨詢的患者?”
“是的,這是Genomics institutio共享過來的案例,患者從中國飛了過來,預約的是Doctor Willian面診。但是昨天Doctor Willian見完病患后,今天一早就提交了轉診申請給Professor Johnson,說考慮語言溝通問題,而且這個是您擅長的iPS細胞研究領域,綜合評估后建議轉到您這邊來。”Peter操著不太標準的中文一口氣把前因后果說了出來。
隨即看著陸白越來越嚴肅的表情,Peter心想這個病患情況應該真的不妙,而且Doctor Willian這個時間點申請轉診,分明有甩鍋嫌疑,否則一向從容的陸白不會露出這樣的神色。
當然陸白也不是一直像現在這樣喜怒不顯的樣子,只是包括Peter,這里沒多少人知道他剛到美國那半年的荒唐行徑。
七年前陸白從國內那個傷心地逃離般來到美國醫學院,攻讀博士學位,但剛入學那幾個月,卻幾乎沒有花一點心思在學業上,除了上課外幾乎缺席了所有的臨床實踐,每天在住處里喝得爛醉、參加留學生的通宵派對、深夜飆車…除了吸毒、濫交之類的底線外,他幾乎都一一嘗試過。直到有一天,他又一次參加完派對酒后駕車回住處,一陣恍惚差點撞上迎頭而來的私家車,緊急間猛打方向盤整個車子翻了個轉鏟向了路邊草坪。
隨著汽車翻轉那一刻,失重的感覺好像反而讓他的心變得輕松起來,如果這樣就能到她身邊,抱著她問清楚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么,那他也沒什么好遺憾的。
后來他被緊急送到休斯頓大學醫院,那時候還在大學任教的方教授聞訊趕來,方教授是陸爸爸的同學兼好友,二十多年前移民到美國后便一直在醫學院里任教。陸爸爸去世后,是方教授為陸白寫的學院推薦信,卻沒想到看見的是失了魂一樣的陸白。
“你要繼續這樣荒唐下去我也沒辦法,只是我一直以為你的手和你父親一樣是用來救人的,而不是這樣殺人。”這是方教授在急診室見到額頭和手上都扎著厚厚紗布、失魂落魄地坐在床邊的陸白后,說的唯一一句話,也是這句話讓陸白瞬間徹底清醒過來。
“我知道了。麻煩你和Professor Johnson說一下,我接這個case,同時盡快把這個病患所有的檢查報告email給我。”
陸白仍舊瞇著眼盯著片子,右手手指不經意地在桌上輕輕敲著,已經很多年了,只要一陷入思考就會不自覺動作起來,心理學上稱為反射補償。陸白右手的無名指上仍留有一圈淺淺的白色印記,隨著手指的動作一上一下晃動著……
意大利羅馬
“程小姐啊,我想問一下這幅畫剛剛您說的是根據哪個故事進行創作的呢?我一下子沒記住。”一位穿著得體、滿頭銀發的老奶奶轉頭看向程以沫。
“是18世紀的《波塔德的女兒》,雖然故事是個悲劇,但是后世的畫家們都喜歡將那位妻子與丈夫以相互擁抱的形式畫在一起。”程以沫露出職業的笑容,微笑著回答。
“因為大家心里都是希望好結局的嘛,離別總是不好的。”老奶奶盯著名畫,眼睛里閃爍著異樣的情緒,“程小姐啊,這里可以拍照嗎?那個,我想拍一下這張畫…想給我家老頭子看,他本來答應我陪我一起來的,結果臨出發前就走了…這么多年了結果還是沒來成。”
“當然可以,只要不開閃光燈就行,需要我幫您和畫合影嗎?”看著老奶奶癡癡看著畫的神態,程以沫心里不禁也泛起酸澀來,之前像她這樣年紀過來參觀的客人也不算少,但是孤身一人來的還是第一次見。
“真的方便嗎?”老奶奶驚喜地看著程以沫。
程以沫點了點頭,接過老奶奶從手提包里拿出來的相機,看著老奶奶泛著淚光的微笑,取景、對焦,為老奶奶拍下照片。
在按下快門的一刻,老奶奶的影子被頭上的射燈映射在掛著畫幅的墻壁上,形成一個清晰背影。
有那么一瞬,程以沫的心隱隱地抽痛了一下,許多年前的模糊記憶中也曾有過這樣的畫面,那個熟悉的輪廓被從窗戶透進的陽光打在潔白墻壁上,閉上眼好像還能聞到那淡淡的木調香水味,而那道輪廓的樣子她卻是越來越模糊了。
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這已經是程以沫第二次想起那個人,她已經很久很久不曾如此直接想起他來,或者說,不敢想起,因為她實在害怕那陣來自心底最深處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