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這個鏡子太沉了嗎?你的手在抖個不停呢。”餐館女孩眨巴著眼睛,天真無邪地注視著一臉不敢相信的林狄雅。
鏡子中的人是我嗎?我是在做夢嗎?我一定是在做夢!一個人怎么會突然間變白了呢?!對,我是在做夢,那我就再多睡會兒吧。
“姐姐,你笑什么呢?哈喇子都流出來了。”餐館女孩歪著頭,露出困惑的表情。“姐姐,狄雅姐姐,你倒是說句話嘛。”她見林狄雅仍癡癡傻笑著,無奈之下把手伸到后者的眼前,晃了晃。
“啊?你在干什么?”林狄雅仿佛一個夢游的人,全然不記得發生了什么事情。
“我還想問你在干什么呢?”女孩吐了吐舌頭,用食指點著下巴,若有所思的樣子。“你盯著這個破鏡子像笑,又像哭,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卻問我干什么,真是莫名其妙。”
“你掐我一下,”林狄雅仍不敢相信她不是在做夢,她把胳膊伸到餐館女孩面前,“你掐我一下,用力。”
女孩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林狄雅,心里想著莫非姐姐因為被辭退患了失心瘋的病。這會兒工夫,她竟想起了屢屢出現在影視劇中的一種莫須有的疾病。
林狄雅不知道女孩在想什么,她只想快些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夢。“拜托,請你快點兒。”
“姐姐,是你讓我掐的,掐疼了,你可不能怪我。”
“絕對不怪你。我……我……”激動的林狄雅已經開始語無倫次了。“我對燈發誓,再疼也不會怪你。”
“那我可真掐了?”女孩的手觸到了林狄雅的小臂上,卻又停下來。“我……我可真掐了?”
聽到這句話,林狄雅恨不得狠狠地掐一下女孩的手了。“掐吧,快點兒掐,使勁掐。”
餐館女孩深吸一口氣,右手拇指和食指以鉗形抓住林狄雅手臂上的一丟丟肉,然后猛一用力,向上揪起來。
“啊——,疼疼疼,疼——”林狄雅忍不住叫出聲來。那兩個猶自喝酒的農民工模樣的男子朝她投來好奇的目光。“你快點兒松手,真的很疼。”
女孩觸電似的松開手指,下意識地向后跳了一步。“姐姐,你可不能兇我,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讓我掐你,使勁掐你的,你可不能翻臉不認賬。”
林狄雅被女孩過激的反應嚇了一跳,但手臂上皮肉的疼痛讓她立刻緩過神來。“我沒怪你,我沒怪你……”她一邊向女孩解釋,目光不由得移動手臂上——那里有兩個月牙形的痕跡。
我不是在做夢?我不是在做夢!林狄雅的目光又轉向仍然被她舉在半空中的鏡子。我真的變白了,而且……而且比以前漂亮多了。“漂亮”這兩個字眼曾經讓林狄雅自慚形穢,想起來每每臉頰發燙。今天她的臉也紅了,卻不是因為敏感的自尊心,而是因為羞澀與喜悅。幸福的淚水悄然出現在她的眼眶中,翻滾著,跳躍著,有如晶瑩剔透的精靈。
“姐姐,你怎么哭了?”女孩湊上前來,握住林狄雅的手,輕輕地搖晃著。“對不起,都怪我不好,我用的力氣太大了。”
這句話讓林狄雅破涕為笑,她咬著嘴唇搖了搖頭,又低下頭避開女孩歉疚的眼睛,再抬起頭時,淚水已沒了蹤影,只有眼白上的紅紅絲線。“謝謝你,我今天太高興了。”
女孩撓了撓蓬松的頭發,百思不得其解。“姐姐,你剛才還因為工作的事情而傷心,這一會兒又說太高興了。那你到底是傷心還是高興?我有點兒搞不懂了。”
“你不說,我差點兒忘了。”林狄雅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雖然又皺起了眉頭,眉宇間卻多了幾分輕松。“咱們剛才說到哪里了?”
“說到哪里了?說到哪里了?說到哪里了……”女孩又撓起了頭發,卻無論如何想不起她們說到什么地方了。
稍稍鎮靜下來的林狄雅只用了一秒鐘就想起她們說到哪里了。向丑八怪的銀行卡里轉錢?林狄雅的腦海中閃過胡思璇的身影,閃過那些沖突的畫面。她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姐姐,你在想什么?你的樣子好嚇人。”
“啊?是嗎?”林狄雅意識到她的腦海中翻騰著一些不安分的危險想法,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那什么,我突然有點兒困了,想回家睡會兒覺。”她張開嘴,勉強打了個哈欠。“我先走了,改天再過來吃范叔叔做的飯菜。哦,對了,我差點兒忘了付錢。”
林狄雅搶在女孩開口拒絕之前掃了掃貼在桌角上的微信二維碼,付了賬,走了。
“姐姐真是一個令人捉摸不透的奇怪的人,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我都猜不到原因,真是太厲害了。”餐館女孩望著林狄雅漸行漸遠的背影,由衷地感慨一番,端起盤子走向后廚。
通過與餐館女孩的一番對話,林狄雅已然瞧出些許端倪。胡思璇,咪咪,顧曉明,馬悅云,宋艷茹……這幾個人輪番出現在她的眼前。即便胡思璇與咪咪取得聯系,前者又通過后者認識了顧曉明,又通過顧曉明結識了馬悅云,但她用什么辦法說服的馬悅云呢?
宋艷茹?若說這幾個人中有誰能讓馬悅云“背叛”對她多少有些恩情的人,這個人一定是宋艷茹。可是宋艷茹她為什么這么對我?她將參加工作沒幾天的我提升為項目經理,讓我毫無經驗的我獨當一面,卻又在我把項目帶上正軌,取得一定程度的成功后,當著整個部門員工的面宣布我受賄,以莫須有的罪名辭退我?
難道……難道她……她變態嗎?
林狄雅緊鎖著眉頭走在人行道上,想得腦袋嗡嗡直響也沒想明白宋艷茹為什么讓馬悅云陷害自己。快到小區門口了,她重重地嘆口氣,走進小區。懷著喜憂各半的心情,她回到家中。脫了鞋,換上拖鞋,她一頭扎在沙發上,感到十分疲倦。
或許因為用腦過度,也可能心灰意懶,林狄雅蜷縮在沙發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雖然她的眼睛閉著,但被眼皮所遮擋的眼珠卻一直在動。很明顯,她處于淺層睡眠中。事實上,她不停地做夢。
夢境中的畫面變換不休,一會兒是讀高中時發生的事情,一會兒是上小學時發生的事情,一會兒又跳到大學,繼而切換到工作后……
盡管處于睡夢中,那些事情卻帶給她一種鮮活的感覺,她好想看個真真切切。然而每個畫面都稍縱即逝,模模糊糊,令她捕捉不到。
慢慢地,林狄雅感到很憤怒,十分憤怒。她覺得自己被一團越燒越旺的火焰包圍著,身體的每個細胞好像全都化為微小的火苗,吶喊者,呼喊著,以發泄似的方式瘋狂地燃燒。
突然熊熊燃燒的火焰毫無征兆地熄滅了,消失了,夢中的林狄雅感到徹骨的寒冷,仿佛眨眼睛間就從火焰山掉到了冰窟窿里。
她從來沒有體會過此時的寒冷。這樣的寒冷已不是零下多少度所能描繪的了,她懷疑溫度已逼近傳說中的絕對零度。但她不明白她為什么沒有被凍成冰雕,化為齏粉,反而能感到自己的心跳,能感到自己的呼吸,能感到心底的消沉。
原來是我的心冷了。這個念頭剛出現在林狄雅的腦海中,她發現自己身在由無數粒沙子組成的沙漠海洋中。毒辣的太陽炫耀似的懸在空中,無情地噴撒著灼熱的火焰。不過有了之前的全身燃燒的體驗,林狄雅倒不覺得那么炎熱,但她感到口渴,十分口渴。
餓了要吃飯,渴了要喝水。動物的本能驅使林狄雅找水喝,但她看見的卻只是無邊無際的沙子,密密麻麻的沙子。不到五秒鐘,她覺得全身的水分都被蒸發了。如果她有一面鏡子,她會看到一個皮包骨頭,有如骷髏的風干僵尸。
鏡子?鏡子,鏡子……對,我只是在做夢而已,我根本不是沙漠中,而是在柔軟舒適的沙發上。沒必要緊張,不用慌張,等我醒了,這一切就全都過去了。這只是個夢而已……
醒過來,醒過來,快點兒醒過來……夢中的林狄雅快被口渴逼瘋了,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醒來。然而事與愿違,無論她如何吶喊,呼喚,她仍沉浸在夢境中,仿佛一頭被高不可攀的地牢困住的可憐小獸。
難道我要成為人類歷史上第一個被自己的夢困住而身亡的人?她被這個想法逗樂了,情不自禁地笑起來,咯咯咯地笑起來,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砰——,砰砰——,砰砰砰——
林狄雅猛然驚醒。有人在敲門嗎?那一系列稀奇古怪的夢讓她頭痛欲裂,她勉強聚集起精力,側耳細聽。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狄雅,你在家嗎?我是曉明。”
林狄雅嚯的一下坐起來,眉毛攢到一處。
他怎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