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河清伯府異常熱鬧,江四和沐清河兩人頂著四個黑眼圈坐在屋頂上,看著花園里來來往往走動的人。
死在井里的是府內的一個婢子,據仵作推斷已經死了一周了,而之所以沒人發現她不見了,是因為前些日子這婢子犯了錯已被逐出河清伯府。
若不是那仆婦昨日來修理旁邊的矮樹,聞到一股惡臭從那井中傳來,也就不會知道這人竟然死在了府里,而且還是投井自盡。
至于到底是不是自盡,現在還沒人說得清楚,只是為了不讓人產生恐慌,府衙應河清伯的要求,一致對外稱這人是自盡的。
本來今日河清伯府還會更熱鬧,但不知為何昨天鬧得天翻地覆的戶部尚書府的人今日就銷聲匿跡了一般,再也沒有出現過,正焦頭爛額的河清伯雖不明所以,但還是偷偷舒了口氣。
沐清河百無聊賴地看著那些,直到看見一個人的身影立馬就來了精神,那張青公子不知何時又坐在了桂花樹下,他扯了扯旁邊江四的衣服,“你看,他又在那里。”
江四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這時正巧沈云清從前院走來,看見坐在那里的張青在三米開外就頓住了腳步,原本有些皺緊的眉頭,頓時就松開了,她站在那里靜靜地看著他,直到他抬頭發現她。
“他們倆這樣,府里的人都不說嗎?何況沈云清已經有了婚約了。”沐清河問江四。
“看來昨日那退婚有一半是順了河清伯府的心了。”
“什么意思?”
“他們既能在府內如此,想來是不怕被別人說,至于為何不怕,肯定是有了河清伯夫婦的默許。”
“那些下人們不會說出去嗎?”
“說出去對他們有什么好處?府里的人簽的可都是死契。”
“死契?你怎么知道他們簽的都是死契?那死的婢子怎么回事?簽了死契又怎么會是逐出府,犯了錯不是打殺了么?”
“當然是死契,不然河清伯會那么放心地用這些人嗎?而那個死掉的婢子”江四沉吟了一下繼續說:“我沒記錯的話,應是當年謀逆的先太傅的小女兒,是罪臣之后,河清伯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救了下來,藏在了府里。”
沐清河吃驚地問:“你怎知道那人是先太傅的女兒?”
“幼時曾見過。”
沐清河不疑有他,繼續問:“河清伯膽子可真大,當初為什么要救下這個罪臣之后呢?”
頓了頓又說,“如今卻又打發了,到最后竟然死在了他府里,如此得不償失,真讓人疑惑。對了,那我們倆呢?我們可不是簽了死契的府內人,河清伯不怕我們把他女兒和張青的曖昧說出去嗎?”
“這等隱秘的事,可不是我能三言兩語揣測出來的。至于我們,那些下人們肯定不敢說,所以要是傳了出去,多半就是我們倆的問題,你敢出去說嗎?”
“還真是。”沐清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現在這個婢子就這樣死在這里,他們大張旗鼓地查,不怕被人發現他們曾私藏罪犯嗎?”
“這府衙的人本來就看河清伯的臉色,可不敢抖出去,到時候河清伯沒事,自己倒先出事了。”
“不是還有廷獄的人在附近嗎?”
“那就更要光明正大地查,這人死得不明不白,總要有個讓人信服的說法才不會使人懷疑。”
“那她的身份呢?”
江四沉吟了一下道:“既然他們敢查給廷獄的人看,就一定有了十足把握,我們倆就安靜地做個看客吧。”
“你的意思是這人的死和狐妖沒有關系嗎?”
“可能性不大。”
“有沒有可能是河清伯派人殺的,怕打發了她出去出事連累自己,或者把府里的事情抖出去。”
“前者倒是有可能,后者嘛,一個小婢子能知道什么秘莘。”
“狐妖和沈云清的關系不是嗎?”
“說出去有人會信嗎?”
“為什么不會?”
“被打發出去的人,說出去的話,多半只會被認為是懷恨在心。”
“你說得有道理。”沐清河點點頭,“那我們如今有什么事情要做?”
“靜觀其變。”說罷,一個旋身從屋頂上飛了下來,招呼了守在外面的一婢子進來,低頭輕聲說了幾句話,那婢子噠噠噠邁著小碎步急匆匆地走了。
身后沐清河輕聲落在她旁邊,“你跟她說了什么?”
“我們可以回去睡覺了。”江四說罷側頭看了眼沐清河,“我跟她說我要在房內超度一個小妖精,莫讓人來打擾。”
“也也你真是太聰明了!我來給你護法!”沐清河興奮地圍著也也,全然不知這激動的情緒和他那疲倦的臉色有多么不符。
第二日清晨,江四和沐清河二人雙雙打開房門后,發現門口各守著一個婢子和小廝,二人眼底發青,顯然是沒有睡好的樣子。
“你為何在此,有事嗎?”沐清河盯著那小廝馬上就要耷拉起來的眼皮說道。
那小廝一下子清醒過來,畢恭畢敬地作了個揖,頭頂天,眼觀地,“啊!江少爺,夫人讓我來請你們去偏廳一起吃早飯。”
而江四這邊,未等那婢子開口,江四看著她的眼睛:“你從何時便等在房門口了?”
那婢子弓著身子,小心翼翼地答:“昨日,柳兒回稟了夫人后,我便來了,夫人交代讓我一定要照顧好姑娘和江少爺的飲食起居。”
“夫人真是有心了。”江四淡淡地道。
“江姑娘客氣了,您是我們河清伯府的客人,理當如此。”說罷,側了側身子讓出了一條道,“還請姑娘去偏廳一起與老爺夫人吃早飯。”
“帶路。”
“是”。那婢子終于放棄了那作揖的姿勢,站直了身子,走在江四的前后方,專心地引路。
這時只聽后面來了一陣呼喊,“也也,等等我!!!”不見其人但聞其聲,已知是誰,江四微微地笑了笑,那前后方帶路的婢子剛巧回頭,莫名瑟縮地抖了抖。
不一會兒,二人便在那婢子的帶領下,到了偏廳,只見河清伯、河清伯夫人、沈云清、張青皆已落座,他們見眼前二人終于到來,皆笑開了,特別是河清伯和他夫人。
“來來來,快坐下,一起安心地吃頓熱騰騰的早飯,莫負春光啊。”河清伯熱情地招呼他們坐下。
只見跟在江四和沐清河身后的婢子、小廝早已將位置擺好,端了盆水守在一旁,于是二人二人微笑著凈了手,便落座。
此時此刻,看著這對夫妻那高興的樣子,沐清河不禁懷疑,那婢子的事情是不是已經解決了?側頭看了眼江四,只見她安安靜靜地專注地吃著碗里的蝦仁,于是他也專心地吃起飯來,畢竟昨晚可是沒有吃晚飯。
一刻鐘后,幾人在婢子和小廝的漱了口,一餐總算完畢。眾人卻都未離去,只因河清伯未發話,且他那眉眼間的神色似是有什么話要說。
沐清河忍不住了,“河清伯伯,前兩日那事可是查出來了?”
他這一說話,河清伯的眼睛不經意地莫名一亮,他笑瞇瞇地看著沐清河:“何以見得?”
“您看起來心情還不錯,早飯吃得也比往日多。”沐清河乖巧地回答。
“哈哈,則陽還真一如既往的聰慧,”河清伯先逢迎似的夸贊了沐清河一句,接著面色一轉,一本正經地道“確實是查出來了,那婢子不是自殺而是情殺,之后被男子投入湖中,讓人以為她是自殺。”
“天哪!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沐清河配合地大聲驚呼。
這時候,河清伯夫人嘆了口氣說話了,“說來也是陳年往事了,那婢子,原本是云清乳娘的女兒,因幼時曾有道士斷定,此女與云清命里犯沖,及笄以前不得相見,否則兩敗俱傷。于是我們和她乳娘商議了一下,將她送去與這位道士學藝了。”
“前些日子,她回來尋我們,說是道士去世了,她也已經學成,因機緣巧遇自己命格已改,故不會再和云清命里犯沖,于是想回來,給母親盡孝道。當時我們將信將疑,正巧,勿念道長正在青城,于是便請了他來想看,她的命格果然已改,于是我們便將她留了下來,畢竟說到底,還是我們家欠她的。”
“那后來呢?”沐清河問。
河清伯夫人,帶著一點猶疑的神色看了一眼沈云清和張青,繼續說:“后來,她在府中見到了被云清救回來的張青公子,便對她一見鐘情,和當時府里的其他婢子一樣,爭先恐后地想要去服侍他。”
“但因為她跟著道士學了那么多年的藝,自是有一些手段,于是府里的那些婢子皆爭不過她,當時張青公子也察覺到了這一切的不對頭,便對云清提起了,云清又告訴了我們,當時正巧奶娘走過,奶娘覺得自己女兒不懂事,便義正言辭地教訓了她一頓。”
“自此,她便覺得自己被眾人拋棄,愛她、護她、和她相依為命的師傅的去世,十幾年未見的唯一親人的不斷責備,一見鐘情的心上人的不解風情……眼看著就到墮入魔道。”
“所以后來她才被逐出伯府?”沐清河小心翼翼地插嘴猜測。
這時候河清伯說:“正是如此。”看了一眼身旁那滿世感慨的夫人的神色,他輕撫了一下她的肩頭,把她的手握在手中。
繼而看著沐清河繼續道:“我們自知是我們對不起她,但若把她留在府中,只會讓更多的人受到傷害。”
“那她母親呢?還有您一開始說是情殺,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云清的乳娘在看著自己的女兒越來越不對頭后,就想方設法地想要勸她,讓她回歸正道,結果,她非但不聽,還失手將母親打暈了過去,差點命歸黃泉。至此,乳娘便不能再言語,也對她徹底失去了信心。”
“至于這情殺,說來也是孽緣,她進府那日對張青公子一見鐘情,殊不知,也有人對她一見鐘情,此人正是我伯府的管家。雖說是管家,他年歲卻不大,長得也是儀表堂堂,因父上經商犯事,所以不能入仕,后被我招攬來做了管家。”
“他見不得一群婢子為張青公子爭風吃醋,更見不得自己喜歡的女子為別的男人爭風吃醋,便順水推舟,將伺候張青公子的人全部換成了小廝。但無論他做什么,始終未讓那女子多看他一眼,她依舊滿心滿眼的都是張青公子。”
“在她逐漸墮入魔道的同時,管家心魔漸生。既然得不到她的心,便……”說到這里,河清伯嘆了口氣,“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將她的心挖了出來,然后把她扔到了井中。據仵作說,尸體完好,只是沒有了心。”
沐清河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也太可怕了吧!不過,怎么發現他就是兇手的呢?”
“他對那女子的情,稍微關注便可以看得出來,畢竟在她含情脈脈地看著張青公子的時候,管家的眼里亦是情意綿綿,所以府里的小廝一下子就想起這事會不會和他有關。府衙的人就去尋一直跟著管家做事的幾個小廝。”
“原本只是懷疑,直到見到那個臉色蒼白,躺在床上直冒虛汗,囈語不停的小廝。只聽得他斷斷續續地囈語’別…別…過來…’,‘血…好多…血…’……諸如此類的話。府衙便請了無念大事來為他清魔障,終于從他口中得知,那日晚上,他在院中看見管家捧著血肉模糊的一團從外面走進來,面色平靜甚至帶著點喜色,隨著他一點點走近,那小廝發現他手里捧著的是一顆心,頓時昏倒在地,一病不起。”
“還有什么其他證據嗎?”
“沒有了,這些都是他在府衙面前親口承認的,他已認罪。”河清伯感慨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