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雨清新涼爽,尹弦送走學生,劃著輪椅到天井的檐下透氣。濕潤的空氣里滿是白蘭花梔子花的香氣,聞之沁人心脾。明天如果不下雨,要去醫(yī)院配藥了,自那次疫病之后,尹弦的所有器官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損傷,他不得不三個月到半年,跑一次醫(yī)院。對,明天去醫(yī)院吧,本來明天有黃諾諾的課,還為她準備了葡萄、西瓜,榴蓮,許多她愛吃的水果,后來吳姨打電話來,說諾諾學校突然加了補習班,來不了了。現(xiàn)在的小學生,課業(yè)可真忙。
那淅淅瀝瀝的雨,雨越下越大,隨風飄進檐下,雨滴打在尹弦的披了毯子沒有知覺的腿上。他拂去毯子上的水珠,思緒片刻放空,一下下無濟于事地捶著腿。
突然聽到門鈴響了,外賣的蔬菜水果都已經(jīng)送到了,這個時間會是誰呢?尹弦轉(zhuǎn)動輪椅進入房間,滴滴噠噠的水流淌在橡木地板上,把整個房間的地板都沾濕了,尹弦俯下身查看,原來剛才不知不覺中,雨水早已灌滿了他的兩只鞋,他的一雙腳都浸在涼涼的水里。
門鈴急促地響著,伴隨著重重的拍門聲,尹弦聽到了諾諾的聲音:“尹老師尹老師!快開門!我是諾諾呀!快開門!”
尹弦打開門,諾諾一身濕透,哭腫著眼睛跑進來,一把將門關上。
“怎么是你,諾諾,你怎么了?”
諾諾一頭栽進尹弦的懷里,把尹弦的衣服褲子沾了個濕:“尹老師,嗚嗚嗚...我...我要離家出走!我要和你私奔!”
尹弦感到小丫頭瘋了,他的前胸被沾濕了一大片,不禁推開諾諾捂嘴咳嗽起來。
諾諾:“尹老師,你怎么了?”
尹弦取了一條新毛巾替諾諾擦臉,又拿了吹風機給她吹頭發(fā)。諾諾一邊抽泣,一邊恨恨道:“爸爸太壞了!我不要爸爸了!我不要爸爸了!”
尹弦由著她抱怨,翻了老半天抽屜,才找出一件自己的藍布全棉襯衫和平角褲,那襯衫夠大夠厚,可以遮住諾諾還沒發(fā)育的小身板,他把干凈的衣褲遞給諾諾,讓小諾諾自己把濕透的裙子換了,諾諾一邊跑進廁所,一邊打噴嚏,尹弦不得不打開空調(diào),破天慌地在夏天開熱空調(diào)。尹弦腳上的鞋還在滴著水,他換了自己的衣服,也打了兩個噴嚏,一陣頭暈。
諾諾從廁所出來,小小身板穿著大人的長袖襯衫已經(jīng)遮到了膝蓋,下面那條平角褲,穿著簡直像裙褲,整個小樣兒又滑稽又嬌俏,她的臉蛋上已經(jīng)恢復平靜了,看見桌上擺的一籃子洗的晶瑩剔透的葡萄,一時間忘記傾訴,先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尹弦:“不哭了?”
諾諾氣鼓鼓地說:“尹老師,你知道嗎!我太慘了!一個禮拜才兩天周末,我除了要做作業(yè),還要補習數(shù)學英語,本來就只剩一天時間學琴練琴了,爸爸還不講道理地給我報了芭蕾舞和圍棋!”
尹弦猜到黃先生可能對自己這個鋼琴教師不滿意,對著小孩卻安慰道:“跳舞和圍棋不是很好嗎?跳舞可以讓諾諾練形體,變得有氣質(zhì),長大后成為大美女,圍棋可以鍛煉諾諾的腦子,變得更聰明。”
諾諾抗議:“我不要跳舞!我在跳舞班里腿最短!我根本不會一字開!痛死了!我也不要圍棋,我怎么下都會輸?shù)模『秒y好難!我只想學鋼琴!一學跳舞和圍棋,我就沒時間練琴了,也沒時間來上課了,我不要!”
尹弦心里明白了,他嘆口氣,又切了小半個西瓜給諾諾:“好了好了,我們不生氣了,吃吃看這個西瓜甜不甜。”
諾諾看看西瓜,放下葡萄:“吃不下了。尹老師,要是我爸爸來找我,你就說沒見到我,我不要回家了!”
尹弦一陣頭暈,將腦袋仰靠到輪椅背上,閉起眼睛。
諾諾擦干凈小手,來搭了尹弦的額頭:“尹老師,你怎么了?是不是發(fā)燒了?好燙好燙!”
尹弦頭痛得瞇不開眼睛:“諾諾......我......我不舒服......我要......躺下來......”
諾諾趕忙答應著:“好的好的,你別怕,有諾諾!”
她把尹弦推到床前,小小身體無論如何挪不動滾燙的尹弦,她驚慌失措地哭起來:“尹老師你醒醒,我抬不動你!”
尹弦聞聲粗粗地喘了兩口氣,瞇縫著眼伸手摸向床沿,努力將身體朝床上靠去。諾諾在一旁幫忙,使勁又徒勞地撐住尹弦,可尹弦實在太虛弱了,完全不夠力氣到達床上,小諾諾也把吃奶的力氣用了個光,兩人一道摔倒在地上,沒有拉剎車的輪椅直直向后滑出兩米。這一記摔,把諾諾摔得骨頭疼,尹弦直接悶哼一聲,昏了過去。
“爸爸爸爸!不好了!救命啊!尹老師摔倒了!”十分鐘前還嚷嚷吵著要離家出走的諾諾,轉(zhuǎn)眼就給她爸爸打了求助電話。
尹弦再醒來時,鼻子正吸著氧,身邊已經(jīng)不見哭哭啼啼的諾諾了。一個打扮清純的的女子站在他的病床前,向他溫柔地打招呼:“尹老師你醒了嗎?你好些了嗎?”
尹弦頭腦昏昏沉沉,無法辨認出眼前的美女是誰,他應該這輩子沒見過這張陌生的臉。
那女子一笑露出兩個可愛的酒窩,自我介紹道:我叫柯卿卿,是黃諾諾爸爸的下屬,黃總走不開,讓我替他來接諾諾的。
尹弦:“諾諾呢?”
柯卿卿:“諾諾摔在地上有點擦傷了皮,吳姨帶她包扎完就送回家了。黃總特意讓我等你醒過來,看看你還有沒有什么需要幫助的。”
尹弦:“謝謝黃先生,我沒事,你回去吧。”
柯卿卿:“尹老師,這是醫(yī)院病房,以免你不方便,我還是陪你一會兒吧。”
尹弦:“我應該,只是感冒吧?必須住院嗎?”
柯卿卿:“你燒得很重,醫(yī)生說要住院觀察以防肺炎,這是黃總特地給你打招呼開的病房,他說諾諾給你添麻煩了,真對不住。”
尹弦:“黃先生真是太客氣了,實在用不著......”
他說著說著一陣頭暈,又閉眼關上了嘴。
柯卿卿:“尹老師?尹老師你沒事吧?”
柯卿卿按下按鈕叫護士,尹弦又睜開眼,喃喃道:“沒事......”
護士趕來見病人沒什么事,便彈了彈鹽水瓶輸液管子里的氣泡:“現(xiàn)在可能會頭暈沒力氣哦,這兩瓶滴完再量一下寒熱,可以喝點開水。”
柯卿卿連忙倒了杯開水遞到尹弦面前,尹弦苦笑:“不渴。”
他都不知輸了多久的液,現(xiàn)在只覺得身體里都是水,膀胱憋得厲害。
卿卿放下水杯,怪無聊的,也怪尷尬的,她雖是個新人,可好歹也是演員專業(yè)的,簽到諾星旗下,演戲拍片沒她的份,宣傳廣告沒她的份,整天凈做些不相干的事:學樂譜、學鋼琴、幫老板找孩子、在病房伺候孩子的行動不便的老師。真不知道,黃總簽下她是不是只為了招一個私人保姆而已?
尹弦咳了兩聲:“咳咳...柯...柯小姐,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卿卿立馬展開友好的笑容:“當然可以啊,尹老師你想吃什么嗎?”
尹弦:“我......我要方便。”
卿卿:“方......方便?那我該?我該怎么辦?你能坐起來嗎?”
尹弦努力用一只手撐起半邊身子,卿卿僵站著慢吞吞才伸出手,還未攙扶到尹弦手臂上,他已體力不支重新重重地倒了下去:“我......來不及了,你有......有沒有瓶子?”
卿卿:“瓶子?”
卿卿從包中取出一瓶喝了一半的果汁,看著尹弦憋得辛苦的樣子,忙把瓶子里的一半果汁給倒到了衛(wèi)生間里,尹弦用一只手奪過那瓶子,壓抑又急促地說:“請你...回避一下。”
柯卿卿背過身走到了衛(wèi)生間的位置,聽到身后傳來噓噓的流水聲,感覺這一天真是莫名其妙地糟透了。
更糟的是,一只手在輸液的尹弦方便完無法把瓶子蓋上蓋子,他萬分尷尬,卻不得不尋求初次見面的美女幫助:“對不起,柯小姐,我好了,你能不能......咳咳咳咳......”
柯卿卿聞身走回尹弦床前,只見他身上的被子胡亂地被推開,褲子褪在大腿處也沒有提上來,一手還拿了個裝滿澄黃尿液的沒有蓋子的瓶子,那手上,床單上,似乎還有點濕。
尹弦萬分不好意思道:“對不起......咳咳......真對不起.......”
柯卿卿強忍著內(nèi)心一萬匹奔騰的草泥馬,找出一張紙巾墊手,然后極度小心翼翼的從尹弦手中接過了那個沒蓋蓋子的尿瓶。她手持瓶子,努力保持著鎮(zhèn)定、一點不敢手抖地把瓶子拿進廁所,再把尿倒進馬桶里抽掉,扔了空瓶子后反反復復地洗了三遍手。這是她對尹弦永生難忘的記憶,見到一個陌生人的第一面,就為他倒尿!無論之后尹弦多么儀表堂堂地出現(xiàn)在公眾視線里,無論他彈奏鋼琴多么的才華橫溢令人嘆服,無論在黃先生捧紅尹弦以后有多少女子傾慕他,柯卿卿對尹弦的印象,永遠留下了這不可磨滅的一筆。
她從廁所出來,看見尹弦一只沾濕了的手艱難地想提褲子,一下子又心軟了,說:“等一下,還是讓我?guī)湍惆桑 ?反正臟也臟了,還是好人做到底吧!)
柯卿卿又掏出一張紙巾,幫尹弦擦去了手上的尿液,對折后,又吸干了床單上的那一滴。她捏著紙巾的一個角,把它扔進了垃圾桶,又洗了三遍手。
趁她洗手時,尹弦提起了褲子,又慌忙拿被子蓋住全身。他聽見柯卿卿洗了三遍手,心里有些難受。尹弦從來沒被美女這樣貼心地伺候過,不善言辭的他生平也幾乎不與異性搭訕交際,他昏睡醒來第一眼看到這位美女時,還覺得她青春可愛,心生了些好感,誰知這不爭氣的身子骨,直接就當著別人的面出了洋相,任誰看到他這狼狽的樣子,都會厭惡反感,對他敬而遠之了吧。
“謝謝你!”尹弦自知也無法挽回形象,只得自卑又輕聲地道謝。
柯卿卿恢復了討人喜歡的笑容:“不用客氣尹老師,應該的,您這不是不方便嘛!”
黃先生忙完公事回到家已經(jīng)快十一點了,他躡手躡腳來到諾諾的兒童房里,孩子睡著了,紅撲撲的小臉蛋上還掛著淚水。黃先生輕輕地替她把踢開的被子蓋上,然后悄悄地離開了。
剛出房門,電話便響起,是前妻林蘭,劈頭蓋臉道:“黃希杰你怎么回事?孩子管不來是不是?”
黃先生:“孩子好好的,能有什么事?”
林蘭:“不是你是誰?把她欺負得在我電話里哭了一小時。”
黃先生:“我只是給她報了芭蕾舞和圍棋班,這不是為了培養(yǎng)淑女嘛。”
林蘭:“有你這樣培養(yǎng)的!多小年紀學那么多,她愛鋼琴為什么不給她學?”
黃先生:“你自個兒在那逍遙快活你懂什么,孩子分我了,要怎么教育,別干涉我。”
林蘭:“尹老師是誰?”
黃先生:“教她鋼琴的,尹弦。”
林蘭:“你為什么給她找個男老師!”
黃先生:“人家是得獎的人才!為了她好我特地換的。”
林蘭:“行啊你!女兒你是一點不會帶!反正現(xiàn)在是暑假,我明天來帶她走。”
黃先生:“你帶她上哪去?”
林蘭:“帶去散心。”
黃先生:“她同意嗎?”
林蘭:“媽媽帶女兒玩,有什么不同意的?”
黃先生:“不是我不提醒你,她可能會吵著留下來,她尹老師住院了。”
林蘭:“都是你干的好事!你說你一天天的干的什么事!”
黃先生:“這真不關我的事!你的女兒說什么就什么,還不是隨你的性子!你要能帶走她,就暑假過完再回來,我也沒意見。”
林蘭:“我自有辦法,學習班的事兒你給我退掉!”
黃先生:“慈母多敗兒!你不能縱著她!”
林蘭:“我的女兒就是用來寵的!”
柯卿卿離開后,尹弦昏睡一夜,不記得何時護士給他拔了輸液管子,測了體溫,只記得自己失手把尿瓶打翻了,尿液撒了一床滴到地上,他驚慌失措要找被子遮掩住,不能讓柯小姐看了笑話,可是伸手卻摸不到被子,他慌張地醒來,發(fā)現(xiàn)這只是個夢,輸了液的那只手露在被子外面,冰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