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蘭被女兒的話逗樂了:“媽媽很兇嗎?”
諾諾認真地搖搖頭:“媽媽對諾諾很溫柔,對爸爸兇。”
林蘭嘆道:“小小年紀,有很多大人的事,你還不懂。”
諾諾:“我沒有不懂,爸爸公司里的漂亮姐姐太多了,媽媽就不高興了,不高興了就對爸爸兇,對爸爸兇了就會吵架,吵架了就會離婚。等諾諾長大了,嫁給尹老師,他不會有那么多漂亮女同事,我也不會和他吵架了。”
林蘭驚嘆現如今小學生思考能力已經遠遠超乎了她的想象,想當年林蘭讀小學三年級的時候,還只是一心看著動畫片呢,如今的孩子,怎么能分析感情問題,這樣早熟,這樣頭頭是道呢?
無論如何,女兒的感情煩惱不能不處理。吃過午飯,林蘭便駕車帶諾諾去醫院看望尹弦。她本來大可帶上諾諾直奔機場去泰國度假,現在看到諾諾這么陶醉其中的模樣,不讓她見見尹弦她勢必不會離開了,而自己,也很想認識一下這個令自己女兒五迷三道的“男神”鋼琴老師,尹弦,他到底怎樣人品?
尹弦完成了CT檢查,疲憊地挪回輪椅上,今天他已經挪上挪下很多回了,躺上CT床的時候,他自己根本上不去,柯卿卿想要幫忙,奈何CT床比輪椅高出許多,尹弦雖然瘦,兩條腿卻死沉死沉,卿卿無論如何也搬不動他。后來,是醫生從監控室里走出來,連同卿卿一起,才將他抬上去的。
尹弦的心里多少希望自己在柯卿卿面前可以體面一些,可是所有相處的場景,都無可避免地把自己狼狽不堪的模樣暴露在柯卿卿面前,他的心里真不是滋味。
喜歡一個女孩,還沒有機會展開追求,就已經一眼到頭地輸了。
柯卿卿本人健健康康,很少到醫院看病,今天還是頭一次親眼見識做CT,以往她只在電視劇里看過,那些病人平躺在傳送床上,慢慢移進機器里,就好像是被推進墳墓一樣,她總是覺得好恐怖,多數電視劇里需要做這種檢查的人,都已經病重得不行了,因此柯卿卿對尹弦的同情又多了一分。特別是當她看見尹弦被抱上推送床后,不知所措地整理和拉扯衣角,極力地想要保持尊嚴體面的時候,她更為這殘疾的青年感到悲傷。
那之后柯卿卿就退出了CT室等在門外,她等了很久,比拍片子的時間長得多,二十分鐘門才打開。門打開時,醫生已經把尹弦抱了下來,他衣冠不整地坐在輪椅上,看起來很疲憊。柯卿卿還是頭一次距離遠遠地看尹諾,這瘦削的青年其實很秀氣,只是昨天初見時他正昏睡著,柯卿卿忙著把他當作病人和老板的朋友來照顧,根本沒留意他長什么樣。現在柯卿卿才發現尹諾又秀氣又斯文還病弱。
柯卿卿決定真心地對尹諾好一些,溫柔些。她為尹諾整理好腿上蓋的毛毯,把他推回病房。尹諾只是疲憊又不好意思地連聲道謝,說辛苦了。
醫院的營養午餐是雙份的,每份都有時蔬、蒸蛋、煎魚、鴿子、雜糧飯,和水果酸奶。他們回來時,飯菜剛好溫熱地布置到茶幾上。尹弦做CT做得有些頭暈想吐,一點胃口都沒有,但看得出柯卿卿餓了,她一定很早就趕來醫院了,一直陪著自己實在是辛苦了。
尹弦知道,自己不吃飯,柯卿卿也一定不好意思吃,不得不勉為其難地露出想要吃飯的樣子:“先吃飯吧!”
柯卿卿是真的餓壞了,她迫不及待卻很有涵養地微笑說:“好!吃飯!”
隨即又后悔答應得太快,想尹弦畢竟是個昏迷剛醒的病人,他剛剛才做的CT,報告都沒出來,肺有沒有問題還不知道,萬一和他共進午餐,自己感染個肺炎,可不是鬧著玩的,太危險了!想到這里,剛才還暗自發誓要對尹弦好一點的念頭已經拋到了九霄云外。柯卿卿又不好意思地委婉笑起來:“我現在還不餓,尹老師您先吃吧,我得先用一下洗手間。”
說著,她站起來一路小跑進了浴室。
尹弦獨自對著午餐發怔,他拿起調羹,喝了一口湯,只覺得胃中發膩,聽了聽沒有半點動靜聲響的廁所,對于柯卿卿的刻意避開便了然于胸。他強迫自己匆忙地扒了兩口飯,而后轉動輪椅到床前:“我吃好了,能來扶一下嗎?”
柯卿卿:“馬上!就來!就來”
十秒后,傳來一陣抽馬桶的聲音,卿卿笑嘻嘻地走出來:不好意思我剛才有點鬧肚子。
尹弦道:“沒事吧?”
柯卿卿:“沒事沒事,解決了。”
尹弦:“其實你不需要天天過來,這里有護士,我幫黃先生說吧。”
柯卿卿:“不不不,這就是我工作,應該的。”
尹弦納悶,柯卿卿看起來明明姿色不凡,照理該是黃先生旗下的小藝人吧,為什么像個私人助理一樣,跟前跟后地照看自己,這待遇也太隆重了點。
柯卿卿伸手:“是扶您上床對嗎?”
尹弦說要上床只是為了讓柯卿卿出來吃飯,這半天上床下床的,他實在是折騰夠了,現在也沒力氣,更不想當著卿卿的面那樣狼狽了,就說:“我還是想在這里坐一會兒,你先去吃飯吧,都要涼了。”
柯卿卿笑笑說:“好,那您先坐會兒吧。”
她來到茶幾前,發現尹弦的飯菜只是撥得亂了些,根本沒有怎么動過。可是已經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太餓了,一面細嚼慢咽一面一口接一口地吃起自己的套餐來。
柯卿卿吃飯的樣子太可愛了,尹弦忍不住用余光掃了一眼,明明很餓,卻吃得這么矜持和慢條斯理,雖然注意形象不發出一點聲音,卻又吃得津津有味、絕不浪費一口,尹弦想:哪怕不能和她共進午餐,哪怕她抗拒自己,她還是很可愛的。看著柯卿卿吃飯的尹弦,他飽和到想嘔吐的胃突然間似乎空了點,似乎感到有些餓了。
尹弦咽了口唾液,別過臉去,不再看卿卿。
既然得不到,就不要去想。
林蘭女士帶著諾諾找到尹弦病房的時候,柯卿卿正攙扶著尹諾上床,尹諾早已折騰得精疲力盡,撐輪椅的雙手都使不出力。更不要說那沒有知覺的腿,只是沉沉地將身體往下拖。柯卿卿力氣也不大,好幾次要把尹諾抬起來了,可卻沒法送他到床上去,他失重地從柯卿卿臂膀里倒下,一屁股重重坐倒輪椅上,倚著靠背咳喘起來。
柯卿卿決定還是喊護士搬救兵,諾諾先跑了進來。
諾諾:“尹老師!我來啦!我來看你啦!”
聽到黃小姐的聲音,柯卿卿機靈地退后一步,以示尹諾倒在輪椅上不甚虛弱的狀態與自己無關,然后討巧地向諾諾笑了笑。
尹弦收起一臉疲憊,沖諾諾笑道:“你怎么來了?偷溜出來的?”
諾諾不太喜歡柯卿卿,尹諾是自己未來的老公,她靠得這么近做什么?一點也不知道分寸!還不快點給本小姐退下?她向尹弦天真無邪地笑道:“我帶媽媽一起來看你!她在停車,我先跑來了。”
尹弦:“你自己跑上來,也不怕走丟?”
諾諾:“上次來過的,諾諾多少聰明呀!”
柯卿卿感受到了小姐的冷漠無視,她識趣地賠笑道:“既然小姐和太太都來看望尹老師,那我就先回公司咯。”
諾諾甜甜道:“卿卿姐姐再見!”
眼看柯卿卿提了包離開,尹弦眼中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落寞。
與柯卿卿擦肩而過的,是林蘭女士,柯卿卿雖認不出老板前妻,卻被迎面而來女士的成熟自信所吸引,卿卿的表演院校里有許多美女同學,有天然美的,更多是整容美的,有耐看的,有性感的,統統都比不上眼前的美人,她的美,是真正的一眼就攝人魂魄的不容置疑的美,是從五官輪廓到身材風韻無可挑剔的標志美,不像柯卿卿,清秀陽光,實則五官都平平,只是占了純凈年輕無公害的便宜。這漂亮的美女從身邊仰面走過,看也沒有看柯卿卿一眼,就進入了尹弦的病房。難道她就是諾諾小姐的媽媽?黃總的前妻?卿卿的老板娘?
卿卿一陣驚訝、一陣害臊、一陣泄氣。剛進公司時她就聽同事們說老板早離婚了,她們私下里是這樣開玩笑的:“老板事業有成,咱們近水樓臺,誰行誰上”。柯卿卿本來是全無想法的,直到黃總私下請她吃了頓飯,還加了柯卿卿的微信,并不是每個新人都有黃總微信的,為何她一簽約就有如此待遇?柯卿卿就是那時起才有了隱隱約約模模糊糊的非分之想。她完全不知道黃總聘用她的目的,一開始只是叫她學琴,學譜,別的什么都不用做,她真的猜測過黃總會不會一眼相中了自己?畢竟面試的時候,她壓根什么都沒表現啊!
現在,親眼目睹了前老板娘的風采,是卿卿遠遠望塵莫及的,柯卿卿才慚愧自己怎么會動了那樣的心思,老板放著這樣風姿卓越的大美人都能離婚,又怎么會瞧得上自己這個初出茅廬的平胸小妹呢?再說了,老板雖然年紀上去,不夠俊美,可魅力還是不小的,就拿第一次面試說吧,他初面就拍板,那魄力、決斷力還是挺讓人心動的。怪不得了,老板要叫柯卿卿來照顧尹弦,是怕她愛上自己,盡快打發給別人吧?卿卿有著少女胡思亂想瞎捉摸的聰明,她一面往醫院外走,一面泄氣懊喪,再想到自己被派來照顧的那病殃殃尹弦,遷起一股道不明的厭惡之火。
諾諾:“媽媽來了!媽媽,這就是尹弦老師,尹老師,這是我媽媽。”
尹弦已經很疲憊了,想不到諾諾一到就趕走了卿卿,大小姐還挺霸道的。可憐他人還未能上床,沒得片刻休息,又要接待學生家長。他強笑抬起頭,眼前竟是一室的明媚春光。
林蘭踩著細高跟快步來到諾諾身旁,向尹弦展開親切快意的笑容:“你就是尹老師,謝謝你教諾諾彈琴。”
這碾壓一切的氣質與美貌,令尹弦一時間緩不過神:“你好......黃太太。”
林蘭:“叫我林女士吧,我和老黃已經離婚了。”
諾諾見到尹老師緊張的神情,就后悔過早地讓他面見未來丈母娘了,心疼他面色那么憔悴,一定還病得很厲害,果然吳姨是對的,應該不打擾他、讓他好好休息才對!她好想撲上去抱抱可憐的未來老公,可是媽媽在旁邊看著,要矜持一點。
尹弦:“林女士?”
林蘭:“諾諾放暑假,我要帶她去泰國度假,聽說尹老師病了,特地來探望你,順便跟你告個假。”
諾諾一臉懵逼:“媽媽,我沒答應要去泰國玩啊?”
林蘭:“諾諾懂事點,尹老師生著病,難道還不給他放個假,要勞累他給你上課嗎?”
諾諾反應不過來,這和自己去泰國玩有什么關系?
尹弦:“哦!是啊,我一時半會兒也出不了院,諾諾,泰國有很多好吃的,你去替我多吃點吧!”
諾諾:“尹老師,你不是只是感冒發燒嗎?為什么出不了院?”
尹弦咳嗽兩聲:“沒事的,放心和媽媽去玩吧。等你們回來時,我就差不多病好了,可以給你上課了。”
諾諾擔心地看看尹老師,又懂事地點點頭:“尹老師,諾諾不來看你,你也要好好養身體哦!”
尹弦:“我會的,放心吧。”
林蘭看著尹弦耐心勸說諾諾,真是個好脾氣的老師,回憶起諾諾發給她的視頻,視頻里尹弦端坐鋼琴上,無限投入地彈著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那音樂溫柔而靜謐,潺潺流過心間,留下無限余韻。眼前輪椅上病弱的青年,竟就是視頻里那動人旋律的彈奏者,她不禁暗自唏噓,感嘆命運對這樣一個奇才的不公,難怪自己的寶貝女兒這樣喜歡又離不開尹老師,他確實有一種獨特的氣質,是一種從苦楚里透出來的清朗。她又暗暗替諾諾嘆息,一眼就看出尹弦對諾諾純粹只有為人師長的慈愛,并無半分兒女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