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黃希杰來說,這真是喜事連連的一個月,他另開的希弦文化傳播有限公司終于拿到了營業執照,柯卿卿也不負所托,通過不懈的努力和演技終于說服了尹弦,她推著尹弦來到新公司的時候,黃希杰正在練琴房里細細查驗剛到貨的為尹弦度身定做的新琴。
“尹老師!”黃希杰一見他們到來,就滿臉堆笑地打招呼,“尹老師,好久不見,很高興你愿意相信黃某。”
說著,他向尹弦伸出了手。
尹弦是被柯卿卿日復一日真誠的勸說打動了,他不忍心見柯卿卿失望難過,又想著或許她說的話是對的,內心也渴望成全自己一回,才終于點了頭。這一點頭,就意味著要告別平淡的生活,把自己逼進渴望已久卻沒有任何退路的孤絕境地。
尹弦與黃希杰握了手:“但愿我不會讓你失望。”
黃希杰:“當然不會,黃某的眼光沒有錯過!請看,這是我專為您定做的琴。”
尹弦:“專為我做的?”
黃希杰滿意地笑著向柯卿卿點了點頭。
柯卿卿將尹弦推到鋼琴前,這是一架與眾不同的三角琴,普通人看外觀看不出區別,黃希杰指了指下方,他們才瞧見這架鋼琴的三個腳踏板并不在正中位置,而是挪到了左邊。這樣,柯卿卿就不必緊挨著尹弦伸長腿來踩踏板了,她只需靜靜坐在一旁,留出足夠的距離和空間,也不會影響尹弦旁若無人地發揮。
柯卿卿:“太好了!尹老師!這樣我踩踏板的時候就不會踢到你了!”
尹弦萬萬沒想到合作人的考慮竟如此周到,奪身改造一架鋼琴,所費不菲,或許對黃希杰來說這點投資不算什么,但心意可貴,尹弦也不免感動:“黃總,您真是太費心了。”
黃希杰:“哪里話,尹老師,您肯與黃某合作,我已經求之不得了,這是以后用來演出的鋼琴,當然要您用得舒服才行!不如先試試吧,如果還有哪里需要改進調試,也好趁早。”
尹弦撐起身子,由黃希杰直接扶到了琴凳上,柯卿卿坐到了一邊。尹弦摸了摸琴鍵,從最左彈到最右,從最右滑到最左,而后信手彈了支輕快跳躍的小奏鳴曲,柯卿卿沒記過這只曲子的琴譜,就自管自地將三個腳踏板各試了一遍,純正的音色飄揚出來,瞬間充滿了整個練琴房,令人聽了如沐春風,通體舒暢。
一曲試完,尹弦油然贊嘆:“好琴!”
黃希杰和柯卿卿這才從剛才的旋律中回過神,真不敢相信,尹弦隨手一彈,竟也能令人如此陶醉。
作為專業的經濟人,黃希杰與尹弦詳細解釋了合同條款,包括他起碼半年一次的演出任務,一次演出的酬勞,他的錄音錄像版權歸屬,可能會產生的肖像權益及廣告效益問題,公司需要為尹弦提供的各種保障承諾,以及潛在的違約風險和糾紛處理依據等等等等。
黃希杰足足說了一個多鐘頭,不得不承認,王牌經紀人的稱號不是隨便得來的,他早已將自己公司律師顧問的工作搞得一清二楚。看著他如此有能力地認真工作,柯卿卿心悅誠服地低下頭,她始終無法屏蔽黃總的魅力,而尹弦呢,只有在尹弦彈琴的時候,柯卿卿才會一時忘我地陷進去。黃希杰與尹弦完成簽約后,又將柯卿卿在諾星的藝人合同轉到了希弦名下。他開啟一瓶香檳:“合作愉快!”
首個演出任務伴隨各種宣傳造勢而來,黃希杰了解音樂家的脾性,只讓尹弦負責好好準備表演曲目,讓柯卿卿好好的熟悉琴譜和踏板,其他的事情,一律交由他自己和借用諾星的包裝團隊負責張羅。
老吳說:“黃兄啊,你這回可是來真的了,值得嗎?”
黃希杰:“到時送你票,請你來現場,你就知道值不值。”
諾諾從新的鋼琴老師家回來,白了一眼鋪在茶幾上的尹弦和柯卿卿兩人的宣傳照片,也不回答吳姨叫她吃飯,悶聲不響跑進自己房間關了門。
從泰國回來,才升四年級的諾諾仿佛已經一下子長大了,她不再給尹諾發消息,不再將尹諾當未來老公,她記得她媽媽坐在海灘上對她說的話:“寶貝兒,我們來泰國這么多天,怎么只有你給尹老師發消息,他為什么從來不主動找你呢?”
諾諾說:“他......他可能還在生病!”
林蘭:“諾諾生病的時候會找誰呀?難道不想找尹老師嗎?”
諾諾:“想。”
林蘭:“你的同班Steven同學倒是一天到晚給你發消息,你怎么總是愛答不理呢?”
諾諾:“他太煩了,我不喜歡他,懶得理他。”
林蘭掰開一塊正宗貓山王榴蓮肉遞到女兒手中,輕描淡寫地對小小女兒說了一句不是不殘忍的話:“所以呀,你把自己當成尹老師,你就會明白了,如果他想你,他就會來煩你,如果他不搭理你,不找你,就說明他不喜歡你,說不定......還嫌你煩哦!”
諾諾吃了一口榴蓮,濃郁的口感纏繞齒間:“媽媽,你是說尹老師不喜歡我?嫌我煩?”
林蘭:“尹老師喜不喜歡諾諾媽媽不知道,但是媽媽可以告訴你一個真理。”
諾諾:“什么真理?”
林蘭:“先主動的女孩子是不會幸福的。”
諾諾:“為什么?”
林蘭:“不為什么,媽媽不會騙你。”
諾諾把手上的榴蓮肉舔了個干凈,悶悶不樂道:“不喜歡就不喜歡!”
林蘭:“就是嘛,我們諾諾以后會長成大美女,有的是好男孩喜歡你、珍惜你,主動來煩你。”
雖然嘴巴硬,諾諾到底傷了感情,當她回國后被不由分說地安排給了新的鋼琴老師,然后又在電視上看見吹捧尹弦的廣告宣傳片時,小小年紀的她就明白了。
不管尹弦喜不喜歡她,她也不會原諒她爸爸黃希杰。
一整個秋天,尹諾與柯卿卿在練琴室里練習。
柯卿卿已經克服了頭一次聽尹諾彈琴時的內心震撼,雖然尹諾的手一摸鍵盤,她的心還是會瞬間淪陷,但她現在已經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恢復神智了。
可是柯卿卿畢竟是個沒有任何基礎的鋼琴新學員,之前看熟練熟的譜,也只是一支曲子而已。要撐起兩個小時演奏會,柯卿卿不得不更加刻苦地熟悉另外十來支曲子,尹弦一遍遍在彈奏的同時還得分出精神提前提醒她,甚至彈到一半的時候停下來,叫醒跟不上譜子的柯卿卿,這里要踩soft了,那里要踩延音了。
好不容易對上了所有踩踏板的地方,不再漏踩一次了。柯卿卿慶幸地以為可以交差了,卻不料一絲不茍的尹弦說的最多的話就是:“不不不,卿卿,把腳抬起來,抬起來。”
柯卿卿:“沒錯啊,不是這里踩嗎?”
尹弦:“拍子沒錯,踩得不對,你把腳抬起來,再看一遍我的手,我的手腕就是你的腳跟,手指就是腳趾,像我這樣踩,這樣壓下去,不能更輕,不能更重,不能更急,不能更拖,再來一遍。”
一遍遍返工,都無法使尹弦完全滿意,這令尹弦痛苦不已,誰叫自己的雙腿不能動,他不得不將托付踩踏板的人教得嚴苛之極,柯卿卿似乎很難理解他的意思,她確實很努力很小心地并沒有快半拍或慢半拍,可只要她一踩踏板,尹弦就從全身心沉浸其中的音樂世界里跌了出來,如同夢中的人在夢里聽見與夢境不和諧的鬧鐘鈴聲一樣,不得不醒來。
心意相通何其困難!
柯卿卿學得苦不堪言,咕噥道:“尹老師,我覺得哪怕我不在旁邊踩踏板,你的彈奏已經無與倫比了,凡人真的能聽得出這一個踏板的區別嗎?”
尹弦無言以對,嘆了口氣說:“我們先休息吧!”
窗外是一街斑黃的梧桐,秋風吹進窗子,尹弦咳嗽起來,柯卿卿給尹弦端來一杯溫水,兩人在窗前沉默著。
柯卿卿:“尹老師,我知道你不滿意我。”
從前在醫院里,是她嫌棄尹弦,沒想到有一天處境會倒過來。
尹弦:“卿卿,我現在沒有辦法告訴你,這好像根本無法用語言解釋清楚。”
所以他總是這樣孤獨。
柯卿卿:“我會努力。”
尹弦:“卿卿,這真的不是靠努力。”
卿卿:“不是努力?”
尹弦:“是感受。”
卿卿:“感受?”
尹弦:“是的,你需要忘記自己候在那里是為了踩踏板,你需要忘記踩完這個踏板幾時再要踩另一個踏板,你不能緊張地去完成任務,你需要感受,只要你感受到了,在自然的時間,你自然地就會踩下去,你的感受會告訴你,這時候要踩得柔一些,那時候要踩得果斷一些,這不是曲譜要求你做的,是你自己的感受推動你這么做的。這一點也不是技巧,卿卿,這是心的牽動。”
卿卿:“心的牽動?”
天色陰沉下來,不消片刻,空中落下了瀝瀝的秋雨。雨水越下越大,啪啪地打在窗上,窗臺上,樹葉上。
卿卿怕尹弦被飄進的雨水淋到著涼,急忙去關窗。
尹弦:“不要關!不要關窗!你聽!”
卿卿:“聽什么?”
尹弦:“聽雨。”
這雨聲,和卿卿生活在這地球上二十幾年來每個秋天聽到的雨聲沒任何區別,雨有什么好聽的。
尹弦:“你或許以為,聽眾只有一雙平凡的耳朵,如何能分辨出哪一個踏板踩下去有沒有不和諧,如同這滴滴答答的雨聲,誰會在乎其中的每一滴雨滴,它們有的落在葉子上,有的落在雨棚上,有的打在了行人的傘上,有的掉進了溝渠里,每一滴有每一滴的命運。你仔細聽,落在葉子上的雨滴,它的聲音是歡快的,打在玻璃窗上的雨滴,它的聲音是奮不顧身的,它們各有各的情緒,絕不會相同。”
柯卿卿閉上眼睛,順著尹弦的話去聽。這一刻她忘了自己的最終目的是撇下尹弦自己轉型去當女主角、她忘了那一朝得志揚名立萬的愿望與事業心,雖然她沒有像尹弦那樣聽出雨滴們的不同命運,卻聽著這雨聲一掃了浮躁的心情,她突然發現原來尹弦不僅是個鋼琴家,還是個好老師,自從初中以后,在只抓高考的高中、在爭奇斗艷的戲劇學院、在追名逐利的社會,柯卿卿多少年都沒有遇到過這樣從心出發、循循善誘的老師了。
站在尹弦身邊,柯卿卿感覺自己像回到了就算犯錯誤開小差不思進取也會被原諒包容的學生時代,這感覺讓她放松、讓她舒服。
尹弦看著眼前清爽亮麗的女子,練琴時對她的各種挑剔,她都好脾氣地忍下來了,這不是容易的。現在她用心地感受著雨滴,那合上的眼睛掩去了許多聰明與狡黠,使她看起來就像個孩子一樣,像安靜聽話版的諾諾。
想到諾諾,尹弦不由得嘆一口氣,那么好的天賦,可惜自己不能再教了。好在她還是個孩子,就算生氣,也會很快忘記吧。
卿卿睜開眼睛,看著坐在輪椅上凝視她的尹諾,在卿卿眼中,他現在已經和第一次見到時的模樣完全不同了,他的清瘦的輪廓透著堅毅與自信,他沉默的雙唇里扣留著千言萬語的真理,他不是那個可憐蟲,他一定能成功的,自己才是可憐蟲,前途還縹緲不定,她心中默默嘆息自己的目標與尹弦的理想是不同的,他們早晚得分道揚鑣。她為此暗自神傷。
尹弦的腿被滂進窗戶的雨水打濕了兩塊,由于練琴太熱,他的蓋腿的毯子都拿掉了,濕透的褲子直接黏貼著他的雙腿,雖然他一點感覺不到濕冷,柯卿卿卻擔心他生病,兩人早早地結束了練習。柯卿卿叫來了車,送尹弦回家。
上下車的不便又使尹弦淋了許多雨,到家時他已經渾身不適、昏昏沉沉了。
卿卿將尹弦推進家門,見他神色不對,問話也哼哼作答,不放心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果然額頭滾燙。柯卿卿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尹弦從輪椅挪到床上,又去燒了水找了生姜灌他喝下。尹弦全身哆嗦哼哼著說冷。卿卿只好又幫他脫去打濕的褲子和衣服,拿被子嚴嚴實實地將尹弦捂住。可絲毫沒用,尹弦不停地哆嗦著,兩排牙齒顫得咯咯作響,一面哆嗦,一面壓著嗓子低聲地、苦苦地喚著:“卿卿……卿……卿卿……”
或許是尹弦的樣子實在可憐,或許是這么久相處下來有了感情,或許只是一時沖動,柯卿卿脫去衣服躺入被中,擁住尹弦瘦弱哆嗦的病體,為他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