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榆一夜坐立不安,終于在天明時(shí)分,收到暗衛(wèi)用信鴿傳來的消息——姬珩順利的抵達(dá)邊軍所在地,控制住了局面,戰(zhàn)陣終于撤退了。
她望著窗外的夜色漸漸散去,天邊泛著淺淺的魚肚白。
微風(fēng)吹起,檐下的鈴鐺叮叮作響,她第一次如此深刻的感受到,自己的人生已完全與姬榆共振,甚至她都有些懷疑,自己還是不是燕雪月。
當(dāng)下朝堂局勢緊張,安平侯步步緊逼,她終于明白,為什么那日父王一直催促著她同君無雙一起遠(yuǎn)走蒼梧。
她竟從來沒有看懂過眼前的一切。
次日,君無雙一早就帶著蒼梧國的嫁衣至公主府,姬榆不曾想到他竟如此迅速。
一時(shí)間,她竟有些恍惚了,那些一起攜手走過的紛亂,彼此間相互信任。有欣賞,有贊許,卻從未想過兩人會結(jié)成婚姻。
他不必如此犧牲,只為幫她擺脫眼下的困局。
君無雙看著姬榆,金線繡的并蒂蓮在陽光下流轉(zhuǎn)光華,卻不及她眼底鋒芒攝人。
君無雙正欲讓姬榆前去試一下衣裳是否合身,安平侯府中的侍從便來請見,說是安平侯府中成片的梅花開得正艷,知曉公主最愛賞梅,特邀公主去府中觀賞。
待人走后,姬榆的指尖拂過鎏金請?zhí)系纳n狼圖騰,開口道。
“三日后賞梅宴?這是在效仿鴻門宴嗎?”
君無雙拿起案上的茶盞,輕抿一口,抬眸看向她。
“今晨收到珩兄的來信,北狄王子已經(jīng)入京了,此刻去安平侯府,不妥?!?p> 他的目光灼灼,姬榆有那么一瞬竟不敢直視,不著聲色的錯(cuò)開目光。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總歸是要清楚,他到底在做什么謀算?!?p> 君無雙眉頭微蹙,“他特意選了北狄使團(tuán)進(jìn)京的日子設(shè)宴,怕是存了借刀殺人的心思。”劍鋒映出他眉間冷意,“安平侯與北狄可汗暗通書信三月有余,要的可不止是逼你成婚。”
窗外忽有雪粒敲打窗欞。姬榆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著它在掌心化作水痕,她終于開口道。
“我知道,北狄要的是燕云十六州,安平侯要的是我這張牌。要么逼婚成功,將我緊緊的攥在他的手里,斷絕聯(lián)姻帶給他的威脅。要么我死在北狄人的手里,他便能借此假意討伐北狄,牢牢掌握軍權(quán)?!?p> “所以這場宴,你非去不可?”君無雙突然扣住她手腕,力道大得驚人。
姬榆猝不及防向他跌撞去,貂皮裘襖滑落肩頭,隱隱露出她脖頸上的月形傷痕。
姬榆不退反進(jìn),幾乎貼著他胸膛仰頭,終于不再躲藏他的目光:“你怕了嗎?”
話音未落,窗外突然射入三支弩箭!君無雙攬著她旋身避開,劍光如雪挑飛暗器。箭簇上的北狄文字在日光下泛著幽藍(lán)——淬了毒的。
“看來有人等不及了。”君無雙的聲音格外的冷,如同窗外的天氣。
姬榆冷笑,赤足踩過滿地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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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梅宴那日,安平侯府的紅梅開得詭異。花瓣殷紅似血,映著賓客們惶惶不安的面孔。
姬榆一襲素白狐裘入場,身邊還有穿著墨藍(lán)錦袍的蒼梧世子,滿園私語驟歇。
安平侯有意請旨賜婚一事,早已傳遍朝野,眼下無一人敢在姬榆面前當(dāng)那個(gè)最惹眼的人,更不敢在這種情形下惹安平侯不快。
說到他們這個(gè)公主的姻緣,想來也是波折,早些年同懷恩侯的事情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如今懷恩侯與清河君主已成佳偶,后來陛下有意與蒼梧世子聯(lián)姻,眼下卻又殺出了一個(gè)安平侯。
想到這,眾人又開始偷偷打量一同赴宴的懷恩侯夫婦,一時(shí)有些不解,他們難道不是應(yīng)該避避嫌會更好嗎?
眼下長華公主竟直接帶著蒼梧世子來安平侯府赴宴,這不等同于在打安平侯的臉嗎?
如今三個(gè)同公主有過牽扯的男人站在一起,畫面著實(shí)有些詭異。
安平侯看見姬榆及她身側(cè)的男人,臉上仍是笑意不減。
走至二人身側(cè),抬手相迎。
“公主與無雙世子能來,是本侯的榮幸,請上座?!?p> 姬榆心中淡笑,安平侯倒是沉穩(wěn),絲毫不計(jì)較自己打他的臉。
梅影橫斜,暗香浮動。
滿園紅梅如霞,映著未化的積雪,艷得近乎灼目。她指尖攏了攏雪白的狐裘,目光淡淡掃過庭中——王公貴族、世家子弟皆含笑而立,見她到來,紛紛行禮,神色間卻藏著幾分窺探。
安平侯笑意溫雅:“公主肯賞光,寒舍生輝。”
姬榆唇角微揚(yáng),眼底卻無波瀾:“侯爺?shù)拿穲@素有盛名,本宮自然要來一觀?!?p> 她緩步入席,君無雙緊隨其后。安平侯目光在他腰間的九霄玉笛一掠,笑意不減:“素聞九霄玉笛,乃是神器,今日倒是拖世子的福,得以一見?!?p> “侯爺謬贊,不過是件舊物,算不得什么?!?p> 聞此笛音起時(shí),可引九霄驚雷,破萬軍于無形。
九霄玉笛,不奏凡音。
安平侯眼底笑意更深,卻藏著一絲試探:
“舊物?可本侯聽聞,當(dāng)年‘天音閣’一戰(zhàn),此笛一響,山河失色——世子今日攜它入席,莫非……”
君無雙淡淡道:“侯爺多慮了?!?p> 安平侯不以為忤,不再多言,抬手示意樂師奏樂。
絲竹聲起,一隊(duì)舞姬踏雪而來,廣袖翩躚,如蝶穿花。她們身姿輕盈,舞步曼妙,腕間銀鈴清脆,與樂聲相和,煞是悅耳。
姬榆靜靜看著,指尖輕撫酒盞邊緣。
這舞編排得極好,舞姬們眉目如畫,眼波流轉(zhuǎn)間,似有若無地掠過席間賓客,卻又在觸及她時(shí)迅速低垂。
——是試探,亦是討好。
安平侯親自執(zhí)壺,為她斟了一杯溫?zé)岬拿坊ㄡ劊骸按司埔猿跹┟啡镝勚?,清冽甘甜,公主不妨一試。?p> 姬榆垂眸,酒液澄澈,映出她淡漠的眉眼。她未動,只輕聲道:“侯爺有心了?!?p> 安平侯笑意更深:“公主喜歡便好?!?p> 他抬手,又有侍女捧上一只錦盒,盒中是一支白玉雕成的梅花簪,花蕊處嵌著細(xì)碎的紅寶石,光華流轉(zhuǎn),精致非常。
“此物雖陋,卻與公主氣質(zhì)相合,還望笑納。”
姬榆目光落在那支簪上,忽而輕笑:“侯爺厚贈,本宮受之有愧?!?p> “公主何必見外?”安平侯語氣溫和,似真似假地嘆道,“京中風(fēng)云變幻,能如這園中梅一般傲然獨(dú)立的,唯公主一人而已。”
姬榆指尖微頓。
——他在示好,亦在暗示。
她抬眸,對上安平侯深邃的目光,忽而莞爾:“侯爺謬贊了?!?p> 梅香氤氳,暗流無聲。
這場賞梅宴,終究不是為賞梅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