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為監軍大人一直默不作聲，是不想多事，只是來邊關混混資歷，等回京之后，自有一條閑散王侯的康莊大道等著走。

　　但等我送走各位將軍，一回頭，卻發現監軍大人還坐在我將軍府的廳堂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我，那視線落在我身上，像是火星燎過，我又一次沒來由的覺得心里不舒服。

　　陸離也還沒動地方，就坐在監軍大人對面，冷冷的盯著他，我驚覺陸離眼神有些不對，像是要吃了監軍大人一般。

　　詫異的回憶一番陸離之前那些相好，陸離生了一副俊朗的好皮囊，往日里相好的都是青樓名魁，溫柔解語類型的，如今怎么就……忽然換了口味？

　　我訕訕笑著經過監軍大人身邊，低頭看見他面前的茶盞已經空了，趕緊叫府上的丫頭來添水，想必是這位監軍大人有話要對我說，才在這里等我的吧，等丫頭走了，我才開口問：“殿下有何事要交代？”

　　監軍大人瞥了一眼陸離，又看向我，不說話，我心下了然，道：“殿下有什么話，但說無妨，無需避開陸離。”

　　沒想到監軍大人聽了，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陰暗，他瞪著陸離，換來陸離毫不避諱的一聲嗤笑。

　　這就有點過分了，好歹也是陛下派來的人，該客氣一點還是得客氣的，駁面子的事也不能當人面做。我清了清嗓子，提醒陸離注意態度，陸離看了我一眼，這才收起了臉上顯露無疑的嘲諷表情，但監軍大人還是憋了一口氣一樣，一言不發的盯著他。

　　“前段時間一直養病，怠慢了殿下，”我嘗試化解一下尷尬局面，“不如這樣，今晚我做東，請殿下醉月樓一聚？”

　　“甚好，屬下作陪！”監軍大人還沒點頭，陸離就已經站起來晃到他面前，不由分說的將人帶了出去。

　　陸離今天不對勁，但我也來不及細想這背后緣由，只能跟上已經“半挾持”了監軍大人的陸離，生怕他哪根筋不對鬧出什么亂子來。

　　醉月樓是梧州城唯一的花樓，說是唯一，是因為其他的這種場所，在陸離眼里只能算是窯子，不似醉月樓這般有情調。

　　直到進了門，監軍大人才反應過來這是什么地方，陸離是常客，一進門姑娘們就熟絡的圍了上來，陸離笑了兩聲，直接將監軍大人推進了姑娘堆里，大聲吩咐：“這可是京城來的貴客，千萬要拿出你們看家的本事，好好伺候著。”

　　姑娘們在邊關荒涼之地，難得見到監軍大人這樣生得如此美貌的男人，再加上陸離這一喊，個個兩眼放光，仿佛見了肉的狼群，瘋狂的撲了上去。

　　姑娘們團團簇擁著監軍大人往樓上帶，我和陸離在后面跟上去，看著監軍大人怎么掙扎都不頂用，還被姑娘們摸臉揉腰的調戲，臉都憋紅了，我忍不住道：“這樣不合適吧？”

　　“有什么不合適的，都是男人嘛。”陸離看熱鬧一般，渾不在意，我卻覺得他是故意的。

　　醉月樓的姑娘們很是懂事，尤其懂他陸大人的心思，等我們上去的時候，監軍大人已經被按在雅間的酒桌上動彈不得了，姑娘們主動熱情，想盡辦法的哄著他喝酒。

　　但監軍大人著實不解風情，臉上罩了一層黑云，最后被逼急了，見我和陸離還在一邊看熱鬧，重重摔了酒杯，對我怒目而視：“林珩，你鬧夠沒有！”

　　這一怒來的頗不講道理，況且我一軍統帥，請監軍大人吃頓酒，怎么能是鬧呢？

　　但我看著監軍大人的臉色，一拍腦袋悄悄問陸離：“這皇子殿下在京中想必是見多了各色美人，又是皇室子弟，醉月樓這種檔次的姑娘，在他看來，怕不是有些過于粗俗放蕩，覺得在玷污自己身份？”

　　陸離先是神色古怪的瞧了我一眼，立刻又咧嘴一笑，覺得我孺子可教的樣子點點頭。

　　想通了這一點，我趕緊讓姑娘們先撤，畢竟是皇族子弟，還是該有些矜貴姿態的。

　　等姑娘們都走了干凈，監軍大人臉色才稍好一點，我上前倒了一杯酒推過去，“殿下息怒，只是開個小玩笑。”

　　監軍大人明顯不接受我的賠罪，盯著我的眼神，帶著震驚和不可思議，我想了想，沒覺得自己話里有什么問題，便繼續笑著對監軍大人又舉了舉杯。

　　到最后監軍大人也沒接那杯酒，反倒揮袖打翻了酒盞，怒氣沖沖的走了。

　　我安慰自己，畢竟是皇族子弟，從小深宮里關著長大，可能沒見過這種場面，脾氣古怪一點也是可以理解，等以后摸清楚他脾氣，就能好好相處了。

　　陸離坐到我身邊，見我正要喝那杯酒，一抬手給我攔了下來：“大夫說你大病初愈，不宜飲酒。”

　　我點點頭，摸摸像是壓了塊大石的胸口，覺得自己可能真是病的不輕，不然面對這監軍大人的時候，心里為何總是會有說不出的難過？

　　最后只是吃了點東西，沒有姑娘作陪，吃飯都沒什么胃口，我和陸離出了醉月樓，已經月掛西天，邊城的月亮永遠都是一副冒著涼氣的寒冰樣子，不似京師那般溫柔繾綣，我抬頭看著看著，疑惑地問陸離：“才半年而已，怎么感覺好久沒回來的樣子，連月亮看著都有些陌生了。”

　　陸離還是那套說辭，說我昏迷日久，還沒徹底醒過來，再過段時日就好了。

　　從我第一次聽他這樣說，便隱約覺得他話里有問題，但不知為何，明知有問題，我卻不敢繼續追問下去，刻意回避那背后的真相，便再一次讓自己信了他。

　　許是白天瞌睡的多了，到了夜里翻來覆去難以入睡，干脆就起身去后廚找點酒來喝，回房間時路過廚娘阿萊的住處，聽到她房里傳來嬰兒夜啼聲，我忍不住感慨，阿萊是在我回京師之前剛成的親，這才過去半年，孩子都會哭了，果然邊關女子不拘小節，最為灑脫恣意。

　　我提著酒慢慢溜達回自己住的小院，短短幾步路，居然撞見四隊巡邏的衛兵，府上的防衛，一向都是同住將軍府的陸離來安排，近日里這防衛安排，嚴密的連只蚊子都飛不進來，看來我前段時間遇伏九死一生，不光嚇著我，還嚇著了陸離，這才里三層外三層的把我圍了起來。

　　不過此等防衛著實有點小題大做，心想明日見著陸離，讓他撤掉一半。

　　只是還沒等到明日，我就見著了他，他應該是已經睡下又被人叫了起來，臉上還帶著煩躁的起床氣，坐在我房門外看著我跨進院子。想是過來得急，他睡袍外只匆匆披了件單薄外衣，深秋梧州城的夜晚，若是如此待上一夜，第二天定會生病，我看他凍得都有些哆嗦，趕緊把酒壺遞上去，“先喝點酒御寒，是出了什么大事？”

　　陸離此人起床氣特別重，因此除非是敵軍大兵壓陣這樣的大事發生，不然一般是沒人敢深夜去吵他的，此刻我看著陸離的臉，都感覺跟見了閻王一樣，陰惻惻的十分瘆人。

　　想必是真的冷透了，陸離開口之前先喝了一口酒，辛辣的酒入喉，他的臉色才稍微好了一點，然后對我晃了晃手里的酒壺，語氣生硬的道：“大夫說了，你不能飲酒。”

　　我有些茫然，等他繼續說下去，誰知道他三兩口喝完了我一整壺酒，也沒再說一句話，我猶猶豫豫的問道：“沒有別的事了？”

　　陸離給了我一個“這大半夜的還能有什么事”的煩躁眼神，我尷尬的看了他半天，見他自顧自的坐在我門前，靠著廊柱似乎閉目開始假寐，我都懷疑他是不是一口氣喝太多，酒氣攻心了。

　　為了不讓我喝那口酒，半夜起來抓我，如此煞費苦心，陸離你可真是我好兄弟。

　　我勸了好半天，賭咒發誓自己絕不會再偷偷去喝酒，陸離也不肯回去睡覺，反倒不停地催我快點去休息。

　　最后實在是拗不過他，只能老老實實回房間睡覺。

　　可能是因為陸離守在門外吧，這次剛躺下便有了睡意，昏昏沉沉間墜入一個滿是花香的夢，我在漫天花雨中穿行，伸手接住那些雪片般的花瓣，發現是一朵朵的海棠，落花像是漫天大雨一般將我包裹其中，花影深處有個一身素白的人影，似乎在對我招手，但等我再想仔細看時，人已經往更遠的地方走了。

　　我追上去，每近一寸，他便離我更遠一點，我咬咬牙，一鼓作氣沖過去，卻不知道那個素白人影什么時候變成了暗金色，在花影下對我一劍刺來，鋒利的劍刃沒入我的胸口，自背后而出，一劍貫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