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酒喝到最后,除我之外,都帶著醉意,東倒西歪的圍坐在一起,嘻嘻哈哈的插科打諢,段成斐兩手托著陸離的臉,滿眼迷醉,作勢要親,被陸離一巴掌呼開,卻又黏黏糊糊的鉆進陸離懷里抱著,傷風敗俗的蹭來蹭去,十分惡心人,卻看得十二皇子哈哈大笑,推著段成斐肩膀打趣他:“快起來,若是要你爹知道你又招惹男人,非得打斷你的腿再關上半年。”
男人湊在一起喝醉了和禽獸沒什么分別,這件事自我入軍營那天便知道了,眼下的狀況還不算太難堪,畢竟都是世家出身,從小受禮儀教導,底線比行伍之人要高許多。我松了一口氣,想來自己今日算是達到了目的,便對阿萊招手。
阿萊點頭,先是送來了熱湯,緩緩這群禽獸的酒勁。
接著又把烤得酥香的兔肉端上來,剛一上桌,那香味就讓已經迷醉的陸離睜開了眼睛,他拍著段成斐的肩膀,用刀切了一塊肉送到他嘴邊,“快嘗嘗,在梧州城,沒有比阿萊的烤兔肉更好吃的東西了。”
段成斐醉得不成樣子,但也聞著香味睜開眼睛,咬了一口嚼了兩下,抬頭對陸離嘿嘿笑著豎起大拇指,接著就一頭栽進他懷里不省人事。
七王爺看著段成斐的狼狽樣,笑得都快翻過去了,趙夫人倒是還算清醒,但也開始小聲撒嬌要七王爺給她切一塊來嘗嘗。
我平日里就很喜歡看七王爺和趙夫人相處的樣子,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寵起自己女人來,那個溫柔勁兒,簡直誅心。
正看得津津有味艷羨不已,我面前就多了一個盤子,盤子里放著切成小塊的兔肉,骨頭都已經被剔了出去,
十二皇子收回手,神色迷離的靠過來對我笑:“你清減不少,要多吃一點。”
說實話,十二皇子生的極漂亮,但作為一個男人,這種漂亮還并沒有到能讓人調侃非議的程度。
我私下里同七王爺打聽過這位皇子,據說他生母出身低賤,曾是太后身邊的人,但生的極美,美到七王爺至今都印象深刻。后來得陛下的寵幸懷上了他,被封為貴人。只是他出生不到一個月,生母便被皇后以妄圖謀害陛下的罪名賜死。
從那之后,他便按規矩被送到皇后宮中撫養,皇后已有子嗣,對他自然不會上心,反而處處打壓,若不是太后念及與他生母的主仆情分,一直護著他,估計他早就被皇后害死了。
后來七王爺離京來到邊關,只知道這位十二弟自請離宮,從此便沒了消息。
皇家親情一向淡漠,七王爺不了解這位弟弟,我倒是一點不意外。自古皇族爭斗堪比修羅場,七王爺生母也早逝,他自己卻灑脫,早早放棄皇位來到邊關,甚至這幾年里回京的次數都屈指可數,對在京的那位賜婚王妃也都不聞不問。
只是不知道,這位十二皇子奉命來到邊關,是為了什么?
我拿起杯子,與十二皇子碰了一下,客氣道:“殿下遠道而來,還要為我擔憂,真是罪過。”
十二皇子沒有喝那杯酒,反倒皺起眉頭,有些賭氣道:“不準叫殿下。”
我沒忍住,笑了出來,醉了的美人更是賞心悅目,便想逗逗他:“哦,那應該叫什么?”
“辰樞,”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倒映著邊關蒼茫星海,“你一直,都是叫我辰樞的。”
我想他是真的醉了,不然怎么就開始說醉話了,便笑著應了,“好,既是你自己要求的,那便不算犯上,以后就叫你辰樞。”
他反應了一會,才聽明白我說了什么,點頭笑了出來,終于喝下了那杯酒,看著我直笑,可笑著笑著眼眶更紅了,最后居然落下淚來,我嚇壞了,伸手拍拍他的臉,卻被他一把抓住握緊。
他緊緊握著我的手放在胸前,嘴里喃喃自語,我湊過去聽,聽他不停地在喚:“阿晏、阿晏,對不起……”
不知為何,這個名字像是毒蛇一般,我用力甩開他的手站起來,起身太猛,忽然一陣眩暈,撐在桌上才穩住自己。
趙夫人見狀趕緊過來扶我,她見我不適,摸了摸我的額頭,又伸手探脈,片刻后臉色就變了,不知所措的看向七王爺。
陸離此時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用力推開醉酒纏著自己的段成斐,沖過來打掉了趙夫人探脈的手,趙夫人吃痛的驚呼一聲,后退兩步靠在了七王爺身上。
七王爺見自己夫人被人打了,也跟著犯了脾氣,起身就要跟陸離動手,卻被趙夫人死死按著坐了回去,趙夫人臉上還有些慌亂,對陸離道:“將軍身體不適,還需要好好修養,讓她早點回去歇著吧。”
陸離沒說話,只是沉著臉,拉著我匆匆離席,我被他扯得一個踉蹌,就聽趙夫人在身后急切的喊:“夜深了,慢點走,小心摔跤。”
陸離聞言一怔,腳步居然真的就慢了下來,我跟在他身后,看他走路都不穩,也有點擔心他會不小心摔倒,便上前扶了他一下,陸離轉頭有些茫然的看著我,似乎在辨認是誰在醉酒后攙扶自己。
我十歲從京師來邊關的路上,撿到一個臟兮兮快餓死的小孩,便是陸離。他很聰慧,父親也很喜歡他,便讓他留在我身邊做了護衛,我們一起長大,一起經歷戰亂。他在戰場上救過我的命,也為我殺過不知道多少人。
十多年形影不離,我信任他如同信任我自己,直到今日,我的臥房也只允許他一人能隨意出入。若是換成其他人,還沒靠近我住的院子,就會被隱在暗處的親衛軍攔下來。
半晌,陸離似乎才認出是我,捏著我的臉:“阿珩,你何時已經長這么大了?”
看來是真的醉了,我拍掉他的手,拉著他繼續往前走。陸離卻一把扯住了我,湊近了仔細看,愁眉苦臉的道:“長大了怎么這么丑,還是小時候好看一些。”
我氣結,要不是看在他醉得神志不清的份上,我能打死他。
他又要上手捏我的臉,我偏頭躲過去,邁開步子往前走,卻發覺他沒有跟上來。
我轉身看過去,他站在月光照不穿的陰影下,也不知是不是在看我,小聲道:“阿珩,沒能護你周全,是我不好。”
陸離瞞著我一些事情,這個疑惑立刻涌上心頭,現在看來簡直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站到他面前,抬頭看著他憂愁悲傷的臉,輕聲問:“陸離,你在瞞著我什么?”
陸離想要開口,卻躲開我的視線,皺著眉頭沉默下去,一個勁的搖頭。
我抬手抓緊他的雙臂,不讓他有逃開的機會,繼續逼問:“你沒有對不起我,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么。”
他似乎在掙扎,卻始終不肯松口,千言萬語梗在心里,最后也只有一句:“對不起。”
那句話傷心又難過,像是他心中秘而不宣的傷痕,他從不是敢做不敢當的人,卻對我的事情諱莫如深,這種感覺于我和他,都是一種折磨。
他一身酒氣,眉眼都泛起憂愁,完全不像平日里飛揚跋扈的樣子,我輕輕拍他的臉:“我知道,陸離,這世上只有你不會做對不起我的事情,你喝醉了,不要再想了。”
陸離怔怔的盯著我看,目光幾度變換,最后伏在我肩頭哭了出來,喃喃道:“對不起,阿珩,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