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再看見陸離，他便搬回了軍營，也不讓人在我面前提起他，要不是那天聽到護衛閑聊，說他前段時間滿身都是傷口，夜里躺都躺不安穩，我都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馮破春已經來到了邊關，燕國軍隊調動頻繁，探子更是活躍的很。

　　我的處境有些不好，趙夫人說三個月的時候便會開始顯懷，屆時便瞞不住了。時間過得越久，我便越發不能安心，這個孩子，到底留不留？

　　若是留下，萬一被敵軍知曉，便是一個危險的破綻，我必須堅不可摧，才能讓敵人不敢妄動。

　　若是不留，趙夫人說，孩子是上輩子的緣分，不管我如何怨恨陸離，畢竟肚子里也是一條生命，生下來跟著我姓林，便是林家的血脈，跟陸離半點關系也沒有，往后見了，就算陸離是生父，也得恭恭敬敬的稱一聲公子或小姐。

　　我知道趙夫人自懷孕之后性情溫柔不少，才會用一個母親的身份來勸我。可我不僅是一個母親，我還是林家軍的主帥，肩上有四十萬林家軍，和邊關百姓。

　　種種憂慮壓在心頭，攪擾的我夜夜不得安穩，柳大夫親手配的安神香，也無法讓我睡得安穩。

　　十二皇子自從陸離搬走，依舊每天晚上在我門口蹲守，之前我覺得他是在和陸離較勁，現在陸離都走了，我也根本不管他做什么，他這又是玩的哪一出？

　　在冬季來臨之前，我決定留下這個孩子，起因是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漂亮的小男孩，他有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像一只撲騰著想要飛上天空的雛鷹，在春日的草原上快樂的追著一只蝴蝶，他看到我，忽然向我跑來，燦爛的眼眸灰暗了下去，抱著我問：“母親，你是不想要我了嗎？”

　　我在夢里醒來，哭得枕頭都濕了，十二皇子聽到動靜，以為我又一次被噩夢驚醒，急切的敲門。

　　我想著小男孩問我的話，難以入睡，便起身想出去走走。已經到了秋季的尾巴，天氣寒涼，邊關的深秋比京師的冬日都要冷一些，十二皇子一身厚厚的大氅，鼻頭都紅了。

　　他見我出來，只穿著單衣，立刻將大氅解下來圍在我身上，還帶著他的體溫，確實溫暖了不少。我覺得他在我這，應該是比在京師過得要舒心很多，才一個多月，原本消瘦的身形，壯碩了不少，臉上長了點肉，看著倒是更顯貴氣。

　　他的眼睛很漂亮，但遠沒有夢里我兒子眼睛的澄澈光彩，我想起七王爺跟我說過的陳年舊事，一個在深宮里孤零零長大的孩子，那雙眼睛不知道見過多少惡毒骯臟，怕是再難有光了吧。

　　前段時間我召回了隨我回京的林家軍將士，終于得知了來龍去脈，其實和陸離說的相差無幾，回京襲爵，沉悶的襲爵宴，陛下想收回林家軍兵權，不愿讓我回邊關。我被扣在京師，過了一年多無聊又苦悶的日子，日日防范陛下猜忌，天天鬧事表示自己是個爛泥糊不上墻的玩意，青樓酒肆逛了個遍，把滿朝文武也得罪了個干凈，最后陛下見我實在是個胸無大志的孤臣，只配帶兵打仗，就算有二心也沒那個本事，便放我回來了。

　　之后就是回邊關的路上遭到伏殺，中劍中毒，昏迷不醒。

　　我問伏殺我的人是誰，結果誰都說不出來，殺手皆是死士，無法辨別身份，被擒后立刻自盡，連陸離都查不出背后是誰。

　　陸離手下掌握著林家軍的暗探諜報網，若是連他都查不出來，只有兩個原因，一是對方位高權重，二是陸離不想說出來。

　　我對在京師那一年，沒有半點印象，看著隨我一同回邊關的十二皇子，忽然就想問問他，自己在京師是不是做了很多荒唐事。

　　他思索一番，糾結著用詞：“也不算荒唐，就是有些......”

　　我見他為難，追問道：“有些如何？”

　　“驚世駭俗。”他終于找到一個聽起來讓我沒那么難堪的詞。

　　我笑了笑，這都已經算是對我的褒獎了。我什么德性，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軍營久了，天天和一幫男人混在一起，吃喝嫖賭樣樣都會，京中那些老古板，已經罵了我好多年傷風敗俗不守婦道了。

　　我讓他把我在京師做的事說來聽聽，沒成想第一件事就讓我目瞪口呆，深深覺得自己有點太不要臉了。

　　他說我回京之后，陛下在宮中設宴為我接風洗塵，我在席間喝多了酒，當眾調戲十六皇子，把年幼的十六皇子嚇得痛哭流涕。

　　“十六皇子？”我想了想，“那不就是韋貴妃的小兒子，六王爺的親弟弟！”

　　就算我常年在邊關，也知道如今韋貴妃寵冠后宮，六王爺更是與太子分庭抗禮，對皇位勢在必得。

　　看我驚懼交加的表情，十二皇子忍著笑點頭，繼續道：“十六弟夜夜夢魘，貴妃氣壞了，哭到御史臺去，御史臺連著參了你半個月，幸好陛下不為所動。”

　　“然后呢，貴妃不可能就這樣放過我吧？”我聽得津津有味，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

　　十二皇子笑著搖頭：“貴妃當然不會放過你了，后來......”

　　他忽然頓住，過了一會才接上：“后來你認識了一個教書先生，有個一直心儀教書先生的姑娘看你不順眼，在街上辱罵了你，你不小心傷了她，吵鬧起來。府尹來拿人，自然是不敢得罪你，就把那姑娘和她的父母一起下獄。那姑娘被貴妃挑唆，說你奪人夫婿，想要煽動起民怨來對付你。”

　　這故事可比書里精彩多了，我聽得興致勃勃，問：“那位教書先生說什么了？為我喊冤了嗎？”

　　“那位教書先生，”十二皇子眼神有些閃爍，“他與你結識，也是別有目的，所以從始至終沒有站出來為你說一句話。”

　　“這王八蛋！”我罵了一句，等他繼續說下去。

　　他抬頭看著月華，居然彎起眼角笑了出來，“后來，貴妃確實煽動出一份萬民書，都是控訴你的罪行，鬧得滿城風雨，可是陛下依舊不理會，事情便這樣不了了之。”

　　看來陛下還是護著我的，不，是護著我手里邊關林家軍的兵權。

　　我忽然想起陸離被我打得一身傷，問道：“那個教書先生最后怎么樣了，我有沒有打得他滿地找牙？”

　　十二皇子搖搖頭，轉頭對我咧嘴一笑，語氣輕松的道：“你更狠，拿走了你曾給他的一切，讓他一無所有，被所有人唾棄。”

　　確實是我的脾氣，心眼小還記仇，奉行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絕不讓自己吃虧。

　　許是因為聽了個圓滿的故事，那天晚上，我難得睡了個安穩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