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皇子被我打傷的消息,很快就傳開了,連七王爺都特意讓趙夫人來探望了一番,段成斐更是每天守在這,用一副“你居然如此殘暴”的神情,無聲譴責我。
我很冤枉,因為是他先非禮我,我才反擊的,不信你們看,我脖子上還有他給咬出的牙印呢。但為了顏面,我不能開這個口。
我也很憋屈,畢竟柳大夫都說無妨,只需躺兩天就行,連藥都沒給他開,但這十二皇子似乎是想賴在我這不走的樣子,我一提讓他移駕回去,他就捂著胸口直喊疼,立馬就有人從旁送過來譴責的眼神。
皇家子弟自該有一份矜貴姿態,嗯,我算是開了眼了。
已經整整五天了,我在書房的小榻上憋屈了五天,夜里翻身都翻不開,睡得腰酸背疼。
若是以前,有這么一個漂亮男人非要睡我床上,我倒是樂得接受,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對著這么漂亮一張臉入睡,估計我做夢都會笑出來。
其實就算是現在,我也很樂得接受。
只是,我無法接受這個人是十二皇子。不僅僅是因為我作為邊軍,與皇室子弟扯上關系容易惹來猜忌,更是因為,每每看到他,我心中都有一種說不出的異樣,這么不禁打的一個男人,總會讓我覺得危險。
這種感覺沒有理由,來自我的本能。
求生的本能。
所以當初陸離要將他安排住在軍營大帳的時候,我雖然覺得有些不妥,卻默許了這件事。
但煩躁歸煩躁,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的。
譚校尉秘密離開梧州城已經五天了,算算日子,快馬加鞭,還有兩天就能到京師,我差點死在里面的那座府宅,總得知道是誰住在里面。
陸離是鐵了心不肯說的,這兩個月來的家書,老太君也只字未提我在京師時候的事情,看來也是不想說了。我總不好去追問一個老太太,只能自己去查。
自從各城鎮邊防加緊,需要我親自處理的事情比平日翻出好幾倍,陸離又搬去軍營,我這邊堆積的軍務是越來越多,看著書房里密密麻麻的文書信件,腦仁都在疼。
我耐著性子一份一份翻看,各城鎮的布防守衛,基本都按照之前會談的結果部署完畢,探子查探到的燕軍軍情也都一一呈報上來,如同我們預想的那樣,馮破春重返邊關前線,面臨的是軍心渙散的局面。
慕容拓被俘之后,燕軍內部經歷了一場大換血,燕國其他王子也都不是省油的燈,對王位同樣虎視眈眈,趁著慕容拓兄弟二人都不在軍中,安插了不少自己的心腹進去。如今燕軍內部各為其主,常有紛爭出現。
不過,以馮破春的老辣手段,我想重整軍心只是時間問題,尤其在糧草不足的前提下,所有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目標——活下去。
翻到陸離呈上來的文書,讓我好一會兒沉思。正常情況下,不管燕國王都有無任何重要情報,暗探都需每五日匯報一次,但陸離已經有十日沒有收到任何消息,更何況,暗探不止一人,一下全都失去了聯系,很有可能是他的情報網已經被連根拔起,或者被發現之后為了活下去只好暫時潛藏起來。
不管暗探是被俘還是隱藏,這都無異于遮了雙眼,陸離已經派人前去查探情況,我思前想后,總懷疑是個圈套,似乎是在等著陸離本人鉆進去。
想著想著,便又開始打起了瞌睡,書房里已經用上了暖爐,溫暖的氣息讓人昏昏欲睡,四下里又安靜無人,我支棱著腦袋一點一點,幾乎就要睡過去的時候,又聞到了那陣清冷的香氣。
簡直跟個纏人索命的鬼一樣,我壓住心里的不耐煩,睜開眼睛問他找我什么事。
他伸手指指外面的日頭,告訴我,該吃午飯了。
這么點小事都要勞煩皇子殿下親自來叫我,這護衛做的可真是盡心盡責,我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椅背上,揉揉額角,直白的問道:“七王爺灑脫,不愿被身份所累,自愿遠離京師是非,求的是自由。那殿下來邊關,所求為何?”
雖然我一直攔著陸離,不讓陸離真的動手殺了他,但他每天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我卻摸不透他的想法,真的是挺讓人心煩的,眼看著肚子就要遮不住了,在消息傳出去之前,總得知道這十二皇子的目的。
他有些訝異,那雙漂亮的眼睛緊緊盯著我,片刻之后才搖頭,“我也不知道。”
“那殿下整日跟著我,就想一直這么做我的護衛?”
他神色復雜,依舊搖頭,看得我更加心煩意亂,人不會平白無故的做些閑事,他要么是真的沒出息,要么就是心思藏得深,這兩種性子,我都十分討厭。
想來想去,還是不明白他來邊關目的何在,隨即提筆寫了密函封起來,快馬傳給譚校尉,叫他順手摸摸十二皇子的底細。
大敵當前,我現在已經是林家軍最大的漏洞了,不能讓身邊再出現其他潛藏的風險,若是十二皇子真如陸離所說,為了兵權而來,我便得想辦法讓他早早滾蛋。
只是我雖沒有對他起殺心,卻已經有別人動了這個心思。
段成斐這少爺脾氣,是當真讓人嘆為觀止,陸離不搭理他,他便自己從京師找來一個廚子專門給自己做飯吃,今天人剛到,就帶到我府上來張羅了一桌。
菜色看著確實精致不少,一碟一碟擺滿了桌子,阿萊在一邊悄悄豎起大拇指,說這京師來的大廚就是不一般,切個菜都得耍一套刀法,耍得比她家男人都好看。而且還懂得研究各人口味,做飯之前還特意問了我有什么忌口的東西。
對著軍中伙食好久都食不下咽的段成斐,今天在飯桌上就跟這輩子沒見過飯的人一樣,捧著碗大快朵頤,完全沒有世家子弟的矜持和風度,我光是看著他吃,都覺得自己食欲大振。
十二皇子倒是一貫的冷淡,不抱怨軍營里粗糙伙食,也不對滿桌子精致菜肴另眼相看。
這還是我第一次正經與他同桌吃飯,他吃飯的樣子很好看,坐姿挺拔,腰背如同一塊鋼板,連軍中都找不出幾個有如此儀態的人,不知是不是因為經常握筆,肩臂也都在收斂著夾菜的幅度和力道,連滴湯湯水水都沒有掉在飯桌上。眼神專注,視線不會落到這張飯桌以外的地方,不管飯食好吃還是難吃,都會按照擺放順序夾到碗里,一點聲音都沒有。
一看就是長年累月的習慣,豪門貴胄養出來的規矩,渾身上下都寫滿了克制。
而且皇族子弟吃飯就是規矩多,他夾了魚到碗里,先慢條斯理的把魚刺一根根挑出來,半天都沒能吃上一口魚肉,看得我都替他心急。
段成斐吃得倒是痛快,吃到特別對胃口的,還會叫廚子再做一份,我疑惑,這一桌子都還不夠他吃的嗎?
沒想到段成斐擺擺手,大大咧咧的道:“再做一份帶回營里去,給陸離那個土包子嘗嘗,讓他知道他之前究竟多苛待我。”
這下不只是我,連十二皇子嘴角都抽了抽,但他最終只是頓了一下,挑了半天的魚刺終于挑干凈了,隨手將碗推到了我的面前:“柳大夫要你好好休養的,但你最近也太疲累了一些。”
我噎了一下,多么關切的語氣,可若不是他非要賴在我這不肯換地方,我至于每天睡書房嗎?
但看在那碗挑出了刺的魚肉份上,我勉強覺得,自己還能再睡上幾天書房。
吃完飯,段成斐就帶著特意做給陸離的飯菜,急匆匆跑去了軍營,我預測了一下,他要是不說話還好,若是非要到陸離面前抱怨一通亂七八糟的,陸離最近為了暗探失蹤的事焦頭爛額,難保不會失手打他一頓來緩解焦躁的心情。
午后忽然起了風,天空蒙上一片灰,今年第一場雪來的悄無聲息,天氣寒冷,沒過多久雪花就蓋住了黃沙,放眼望去,整個梧州城都一片雪白。
我站在書房廊下看了一會,寒涼的氣息讓人清醒,十二皇子忽然道:“我來邊關,確實是有所求......”
對此我并不意外,也不接話,就等著他說下去。
只是他還沒能說出自己所求為何,身子晃了一下,一頭栽倒,順著廊階滾進了雪地里。
我一驚,剛要去查看情況,也覺得眼前一黑,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