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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神生極樂

冷血堡

諸神生極樂 素村 943 2020-02-19 18:48:59

  冷血堡。

  曾經作為中原武林旗幟的冷血堡,曾經車來車往絡繹不絕,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冷血堡,早已沒了往日的熱鬧輝煌。曾經锃光閃亮的雙龍捧珠金字扁額,隨著歲月的摩娑已變得不再那么耀眼奪目。

  ……

  ……

  天空中晚霞像極了亮麗活潑的一片片秋日山火,在太陽的照耀映襯之下,散射出一匹匹泛紅色、黃色、綠色、青色光暈的綢緞,鋪天蓋地籠罩在西邊層層疊疊的山巒之上,光暈與光暈之間,云蒸霞蔚金光透射,美得令人眩目,令人心曠神怡。

  夕陽的金輝,散射在巍峨冷血堡的各個角落。雕梁畫棟,氣勢宏偉壯觀的門樓之上,青得泛藍的琉璃瓦被潑灑了一層燦爛余暉,和琉璃瓦反射出的藍寶石般光芒交相輝映,就如秋日雨后彩虹一般,熠熠多彩,美倫美渙。二樓門楣上,“冷血堡”三個鎏金楷書,雖無昔日的光芒四射,仍然金光昱昱,奪人心魄。

  平日里門庭冷落車馬稀,從官道分支往冷血堡的岔路上,已經很久沒有熱鬧過了。今兒怎么回事?二三百人的隊伍偏離官道,浩浩蕩蕩開進了通住冷血堡的岔路。當先而行的一十七匹駿馬之上,是諸神殿的十七位使者。隨后跟著十一位祭酒,祭酒之后,是陰峰陰柔在四大護法,七位供奉以及方漸青、申無敗、柳玉龍、林氏兄弟拱衛之下,坐在兩駕華蓋旗幡嚴飾的馬車里。后面跟著二十位長老,三十六位執事,以及四十余位洞主及他們的部分山宿神民。一百余山宿神民中間,四輛馬車遮得嚴嚴實實,不知馬車之上,坐的是何方神圣。

  遠遠地冷血堡已隱約可見,大家精神為之一振,他們風塵仆仆的臉上,都露出了開心的笑容。申無敗用手拍拍馬頸,笑道:“今兒得好好喝兩杯。這些馬兒,也得喂些上好草料。”與他并轡齊驅的方漸青,接口笑道:“連日奔波,人困馬乏,少不得好吃好喝一頓。再舒舒服服洗個澡,舒舒服服睡一覺,方才暢我心懷。”

  陰柔也是笑靨如花,咯咯嬌笑道:“師兄所言極是。終于到家了,不痛痛快快喝兩杯,怎么對得起這么多天的辛苦勞累!”

  馬蹄的的聲中,一眾人馬到得門樓之前。“噫!”陰柔勒住馬韁,滿面疑惑,何以大隊人馬已到門前,門內雖有絲竹管弘之聲,卻沒人開門迎接。換到往日,怕不離此二里地,顧不惜、青一劍、龔龍他們,早率領堡眾,恭候多時。乍一見面,就送上毛巾熱茶、水果糕點,敲鑼打鼓歡天喜地往堡中迎請。

  “陰姑娘,似乎有些不對勁兒。”申無敗湊到馬車旁,低聲言語。

  點了點頭,陰柔雙眉緊蹙,道:“你去看看!”正在這時,大門“吱呀”一聲開了,從里面走出一位鶴頂龜背,鳳目柳眉的中年道土來。道士滿面含笑,伸手肅客。申無敗看得十分詫異:“道長,顧堡主他們呢?”

  “哎,顧堡主已仙逝三日。現在,貧道們正給他做提亡超薦法事。”聞言,申無敗和陰柔都是大吃一驚。眾人滿腹狐疑,下馬跟隨道土魚貫進入冷血堡。只見堡中看不到一個熟人,有的只是零星幾個穿著八卦衣的黃冠道士。一陣陣鼓樂齊鳴從聚義廳傳來,遠遠望去,廳里人頭攢動,一二十個道士正在踏罡步斗,做著法事。

  申無敗問道:“道長,顧堡主是怎么死的?怎么堡中不見一個堡眾?”

  道士嘆了口氣,道:“聽說是得了急病。不止顧堡主,還有十多位死者,現在都存棺在聚義廳,做著法事,四天之后,葬在堡后鳳嘴埡。”頓一頓,又道:“我們來時,堡中就已空無一人,至于他們去了哪兒,貧道一無所知。”

  申無敗聽得寒意頓生,問:“那請你們的人呢?他在哪里?”說著話,已到得客堂,陰峰、陰柔和護法、供奉、祭酒、使者在廳里坐下。剩余眾人,到別處休息。

  “請我們的,就是堡中二當家青堡主,他現在在聚義廳為顧堡主他們守靈。”道士的一席話,讓陰柔更添疑惑,她望著方漸青:“師兄,你對這兒熟悉,去聚義廳看看,順便把青一劍叫來,我有話問他。”

  方漸青起身,對道士說:“去拿些茶水來。”道士答應著,和他一道出了門。來到聚義廳,只見大門外兩米來高的供桌上,一個碩大的方斗盛滿白生生的大米,米上立著一只昂頭挺脖的鎏金木公雞,雞頭向外。雞尾處是紅色的寫著‘值日功曹使者’的牌位,公雞兩側各插四面三角令旗。斗前鮮花供果各色,供桌邊沿,兩個兒臂粗的蠟燭中間,一個仙鶴啣瑞鼎爐里,裊裊升騰著三縷崖柏味兒的青煙。

  此事法事剛畢,道士們都在原地休息。中年道士對一個須發皆白,慈眉善目頭戴元始冠,身穿金絲銀線繡著兩只麒麟的天仙洞衣的老道長,輕聲說了幾句什么。老道含笑上前,引方漸青到得內壇香案前,在救苦太乙天尊像前,小道士遞過香來,讓他上了。磕頭之后,他見天尊像前,密密麻麻擺了十幾個靈牌,中間一個正是顧不惜。

  “先生是顧堡主親眷?”見老道問,方漸青點了點頭。老道引他到左邊一個柱子下,他就看見蒲團上坐著的青一劍。此時青一劍背靠柱子,呼呼酣睡。“青堡主已經三天沒合眼了,剛剛才瞇了會兒。待會兒戍時,誦〈太上洞玄靈寶天尊說救苦經〉,他還要跪拜磕頭!”老道頗為憐惜地說。

  這時,青一劍霍然睜開紅腫的雙眼,乍一見他,失聲痛哭起來。方漸青拍拍他的肩,鼻子發酸,低聲道:“陰姑娘來了,在客堂等你。”青一劍馬上站了起來,拉著他風風火火往外便行,“陰姑娘來了,太好了。”

  當陰柔見到他時,幾乎不敢相認,青一劍的雙眼腫起老高,臉色死灰沒有一點血色,頭發逢亂,衣衫邋遢像個叫化子。“青堡主,快坐下。”她替他摻了茶水,迫不及待地道:“先喝口茶。你快說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一劍頭搖得像撥浪鼓,聲音沙啞帶著哭腔道:“陰姑娘,你來了就太好了。這是怎么回事嘛?”

  陰柔蹙眉道:“青堡主,顧堡主是怎么死的?堡中的人去了哪里?”

  青一劍聞言,眼淚嘩嘩淌了下來,眼淚里來雜著血絲。“陰姑娘,老大怎么死的,剩下的人去了哪里,我都一無所知。”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大家面面相覷,齊刷刷拿懷疑的目光盯著他。陰柔雙目一眨不眨地凝視他好一會兒,問道:“難道出事的時候,你不在堡中?”

  青一劍點了點頭,滿臉愧色地道:“唉,都怪我,見色忘義……”陰柔似乎聽出了些眉目,也不催他,替他摻上茶水,靜等下文。有頃,青一劍冗長地嘆了口氣,道:“上前天,是我小妾云熙的生日,前兩天她就打發下人來催我過去。見堡里沒什么事,況且還有董義兄與小高幫忙看著,我就向顧老大告了假,提前一天到了她家。上前天晚上,我本來就想扯轉身,她不準走,又挨磨一晚,前天一大早,我就趕回來,誰知……”他哽咽著說不下去,突然失聲大哭起來。

  申無敗遞了張手巾,讓他拭去淚水。好一陣子,青一劍才平緩過來,繼續道:“誰知整個冷血堡,鴉雀無聲,竟見不到一個人影。我驚得毛骨悚然,到處尋找,在聚義廳的角落里,看到碼成一堆的尸體,心知不妙,上去一看,我整個人都癱倒在地。顧老大、龔龍、董義和小高他們,身無點血,就那么安安靜靜地躺在一起,一共有十七人之多。”

  “哪他們現在在哪兒?”陰柔的心里越來越不安。“在聚義廳,我請了前面三峰觀的張道長他們,正做提亡法事。下葬后,再請和尚來做超渡。”

  陰柔朝一名叫朱君的祭酒以目示意,見他點頭,側目方漸青道:“師兄,你陪朱祭酒去聚義廳看看。”

  朱君是個五十余歲的干瘦老頭,原來在六扇門中做過仵作,對于追查死因,追蹤線索很有一套。見他們出去,陰柔問:“青堡主,你那小夫人,住在什么地方?離這里遠不遠?”

  青一劍道:“住街子鎮東街柳樹巷,離此三十余里地。”他話音剛落,申無敗已經起身走到了門口。他回頭望著他,問:“青堡主,你去時,難道沒有帶隨從?”青一劍道:“張勇和巴五與我一道去的,但他倆當天晚上就回冷血堡了。”

  陰柔問:“那現在他們人呢?”青一劍看著申無敗消失的背影,搖頭哀嘆道:“他倆和堡中其他人,一起消失了。”

  陰柔像是想起什么,目注宋玉,道:“宋伯伯,你和龔護法、玉龍一起,去看看那四輛馬車安置好了沒有?不要讓敵人有機可乘。”三人起身,龔玉道:“姑娘放心,我交待田二姊領著三十六名執事貼身警衛,徐長老他們也在左近協助。”陰柔嘉許地點點頭,微笑道:“那就好。”回頭望著仍然淚流滿面的青一劍,問道:“青堡主,堡中地牢里的囚徒們,你去看過嗎?”

  青一劍聞言,驚惶不安地道:“一個不剩,全不見了。怎么可能呢,七道門七道崗哨,鎖全是陜北制鎖大家路五爺的父親路羿池金鋼打造,幾十年來從沒出過差池。”

  陰柔問:“鎖是開著的么?”

  點點頭,青一劍道:“正是,奇怪得很,七道鎖都是開著。照理說,這每一道門,都有四把鎖,兩把從外面打開,兩把從里面打開。若里面的兄弟見有強敵迫近,他只須往屋子里一躲,外面再厲害的對頭,進不了門,也是無可奈何。”

  陰峰寒光灼灼的眼神逼視過來:“地牢之中,可有暗道?”

  青一劍搖搖頭,十分肯定地道:“這地牢,是鐵奇的父親,第一任冷血堡堡主鐵戎所建,后來鐵奇又作了些改進加固。我投奔鐵奇之初,當了四年的典獄長,對獄中情形,了如指掌,從未聽說過有什么暗道。況且地牢建在山巖之中,建暗道勞民傷財殊非易事。”

  陰峰與陰柔四目交投,轉頭對一個身穿白衣的中年方臉虬髯大漢道:“鄧使者,你們和青堡主一道,去牢中看看,一定要看個仔細。”鄧使者和其他十六名使者領命,和青一劍走出廳去。陰峰問女兒道:“瞧出些端倪了么?”

  陰柔的目光有些散亂,她漠然一笑道:“我懷疑是花五姑。”陰峰點了點頭,炯炯雙目凝成兩把利劍,道:“為父也是這么想。”陰柔又道:“我第一次攻打冷血堡時,花五姑就暗中搗亂,叫好些門派不準幫我,只是她沒料到,二十年后的冷血堡,已是外強中干大廈將傾,早沒有了昔日的榮光與實力,被我巧出奇兵一弄,瞬間分崩離析,轟然倒塌。”

  陰峰道:“那些道士的來歷,也得查一查。”陰柔點頭道:“無敗知道怎么做。相信很快就有消息回來。”

  這時秋劍聲道:“神主,如果是花五姑出手,我怕她隱藏在左近,那幾個孩子與龍安云瑯夫婦,可得看穩妥,不然為她所乘,可就前功盡棄了。”旁邊史小波亦道:“神主,屬下和秋護法也過去,協助宋護法他們。事關重大,咱們可得保證萬無一失。”

  陰峰凌厲的雙目里有了笑意,道:“也好,辛苦二位了。”待二人走后,他道:“這趙玉兒、柳一娘、藍尚倒是小事,龍安夫婦也不關緊要,就那五個娃娃,說什么也不能有個閃失。”愁眉輕鎖,他森寒的目光里游移著些許不安:“不要為著躲開諸神殿里花五姑的殘渣余孽,想到這里安全,千里迢迢而來,到頭弄得個雞飛蛋打,兩手空空,可就冤哉枉也!”

  陰柔心情沉重,面若凝霜道:“爹爹所言極是。諸神殿投靠過來的人里面,很多是迫于無奈,人雖過來了,可人在曹營心在漢,還向著花五姑。女兒本來看上冷血堡銅墻鐵壁,誰知眨眼就為人掃蕩干凈。”嘆了口氣,又道:“龍安云瑯,對花五姑忠心耿耿,任憑無敗怎么嚴刑拷問,抵死不說出那兩個孽種是誰!”

  陰峰疾首蹙額,嘆道:“若非青蘭那婆娘說出來,打死我也不信,她花五姑竟然與姓藍的勾搭成奸,還生下兩個孽種。”

  陰柔咯咯一笑,道:“姓花的平日里裝得人模狗樣,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兒,誰又能想到她居然不守婦道,和侄兒輩的藍澤宇暗渡陳倉呢?這云瑯是巖鷹的親姐姐,她自是抱定必死的決心,和咱們硬扛到底。況且她也怕指認了兩個孽種之后,她的三個孩兒對咱們全無價值,會有生命危險。”

  陰峰雙目如刀,冷厲地道:“那些個孩子口中,就真的得不到任何消息?”

  陰柔道:“花五姑早料到今日一著,做得天衣無縫,這些孩子,除了兩個孽種之外,其他三人毫不知情。這兩個孽種鬼精,要讓他們自己交待出來,比登天還難。無敗也不是沒想辦法,但都是徒勞無功。”

  陰峰道:“聽說青蘭曾經和龍安好過,但龍安始亂終棄,選了云瑯,所以她才因愛生恨,揭發出這樁丑事。”

  陰柔道:“我仔細了解過。青蘭與龍安好時,她男人尚在。所以說她與龍安,也說不上山盟海誓情深似海。她也是受傷做了咱們的俘虜,為求活命,想來個將功折罪而已。她這次能立此奇功,是緣偶然偷聽到萬巖萬芳的一次說話,況且二人當時說得語焉不詳,她也是憑著冰雪聰明,猜出了是怎么回事。”

  陰峰道:“那你怎么就認定此事一定屬實?”

  陰柔嫣然一笑,道:“如果這不是事實,咱們能輕易在海上伏擊花五姑么?一聽說藍澤宇犯險,就色令智昏點齊諸神殿精銳遠赴海上,花五姑這輩子啊,敗就敗在情字上面。”

  陰峰哈哈笑道:“女兒言之有理。花五姑沖冠一怒為紅顏,如今孽種落在咱們手中,豈不是更要了她的命!”正說著,青一劍和鄧使者六人進來。鄧使者對陰峰道:“神主,屬下帶人仔仔細細把地牢檢查了一遍,沒有一點問題。現在萬使者他們領著三十幾個弟兄,守在那里。屬下先回來向神主稟報。”

  旁邊一個國字臉青年,諸神殿赤旗使者夏丙韋接口道:“神主,屬下們把整個地牢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捋了個遍。真是個好地方,四周巖石堅硬,只一條出口通到北院倉庫。整個倉庫,也全是大塊大塊青石碼砌,做牢房,當真固若金湯。”青一劍在旁也道:“除了這次,以前幾十年,從來沒有半點差池。”

  陰柔問他:“堡中還有鋼鎖嗎?”點點頭,青一劍道:“我做典獄長時,庫房里尚有幾十把嶄新的鋼鎖,還是鐵戎當時找路羿池買來備份。只是十余年了,不知還在不在?”

  陰柔朝鄧使者道:“你們陪青堡主同去看看,若是鎖還在,馬上把車上的囚犯轉移進去,讓宋護法多安排些人手盯著。”

  青一劍他們剛走,朱祭酒、方漸青走了進來。陰峰目中露出逼人的光芒,盯著他們問:“有線索嗎?”朱祭酒沉重地嘆了口氣,道:“稟神主,全部是中毒身亡。但是,具體是什么毒,屬下尚未查明。”方漸青在旁道:“所有死者當中,只有董義兄胸口有一掌痕。掌痕嬌小,顯然是為女人所乘!”

  董義就是小老頭。

  陰柔一聽全是中毒身亡,心中雪亮,錯非花五姑,錯非花五姑手下萬巖萬芳,天下又有誰有這個本事。但是,花五姑為何離開?又去了何處?堡中幾百口人,又去了哪里?這些,她都不得而知。但幾百口人,不管是死是活,車塵馬跡雪泥鴻爪,終是容易被她尋到蛛絲馬跡。

  又過了盞茶功夫,申無敗回來了。他告訴陰柔,青一劍確實有一個小妾叫云熙,上前天也確實是云熙的生日,青一劍確實有兩個隨從同去,其中巴五是本地人,鎮上熟人頗多,有幾個人還和他打過招呼。而他和另一個隨從確實天未黑就打轉身,回了冷血堡。至于那些道士,確實都是離此十里鳳棲山三峰觀的常住。

  給他摻上茶水,她問:“無敗,你覺得青一劍有無可疑?”申無敗道:“有幾分可疑。”陰柔湛湛雙目中透出豺狼般的兇光,冷冷地道:“把他給我盯死了!”

  正說著話兒,中年道士進來問道:“青堡主呢?法事馬上開始了,亡人親眷須得過去。”陰柔道:“青堡主有事,道長先過去,我們都是顧堡主親眷,馬上過來。”想到董義與小高,鞍前馬后為她打拚,勞苦功高,而今陰陽兩隔相見無期,也不由心中黯然神傷。

  “爹爹,我們過去給他們上柱香。”她站起身來,秋水明眸里涌過一絲哀傷。陰峰憐愛地望著她道:“飯菜已經好了,你先吃了再去。不然法事時間久,又要磕頭捧文書拈香什么的,你連日來奔波勞碌,怕身體吃不消。”

  搖搖頭,她道:“爹爹,我吃不下。唉,死者為大,這送他們一程,再累也是應該。”陰峰聞言,道:“那爹爹陪你去。”又掃視了大家一眼,道:“顧堡主他們,都是諸神殿的棟梁,不幸殞命,實在可悲可嘆。走,送他們一程!”

  ……

  ……

  夜已深,滿天星斗,一勾明月。冷血堡北院的倉庫,因為離后院竹林很近,顯得比其它地方陰暗許多,黑魆魆的房屋影子與竹林的影子一重合,漆黑無光。

  倉庫里豆大的燈光下,宋玉、秋劍生和二十余名諸神殿高手濟濟一堂,連日的奔波讓他們滿身疲憊,強打起精神守了幾個時辰,有的已經開始困得睜不開眼睛。宋玉雖然振作精神,但是內心也盼著接班的龔玉和史小波他們早點過來。

  四周寂靜無聲,屋子里粗重的呼吸聲清晰可聞。有人甚至覺得靜得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倉庫通往地牢的鐵門偽裝得很好,在一面貼滿木板的墻上,門上的木板與墻上的木板嚴絲合縫地融在一起,加之燈光的昏暗,若無人提醒,一時半會肯定難以發現。

  進了這道鐵門,便是一間只有兩丈不到見方的一間密室,密室里有四個守衛。從密室的鐵門進去,就是一條狹窄得只能容兩人并排而行的甬道,甬道的石壁上,兩三丈遠有一盞昏暗的油燈。

  進入甬道兩處,左邊有個石室,一丈見方大小,里面有四個目光炯炯的守衛。石室外面,是一道柵欄似的鐵門,鐵門上掛著四把明晃晃的大鎖。如此再經過一道鐵柵門,里面甬道兩側,就有很多狹小的囚室。此時這些囚室里,關著“紅花會”當家柳一娘、藍妮母親趙玉兒和她的堂兄藍尚。再過一道鐵柵門,又有一些囚室,但這些囚室,比先前的大了一倍,每個都有一丈見方。里面分別關著龍安、云瑯,以及兩個男孩,三個女孩。孩子大的有十三四歲,小的也就六七歲的樣子,想來多日的舟車勞頓,已讓他們疲乏之極,所以雖然身陷囹圄,仍然酣睡正香。

  忽然,在第六道鐵柵門與七道鐵柵門之間,墻壁之中冒出一縷若有若無的青煙,青煙無嗅無味,緩慢地在甬道中逸散開來。

  半個時辰后,右邊一間囚室里魚貫走出十幾位黑衣人,他們拿出鑰匙悄無聲息地打開鐵柵門,又打開囚室,將龍安、云瑯和五個孩子背了出去。剩余的十來個人,又開了另一道門,救出了柳一娘、趙玉兒和藍尚。然后再拎起八個昏迷不醒的守衛,重新把囚室和鐵柵門鎖好,一齊消失在先前出來的那間囚室里。

  ……

  ……

  陰柔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驚醒,她立馬感覺出了大事,慌忙穿衣起床,剛到門口,方漸青就急急忙忙跑來,一見她就驚惶失措地嚷道:“師妹,大事不好了,地牢里的囚犯全被人救走了!”

  陰柔一聽差點暈死過去,憤懣像烈火一樣掠過她的全身,雙手顫栗著往外揮了揮,氣急敗壞地吼道:“快去,把青一劍抓住,別讓他跑了。”話音未落,方漸青已從樓上飄落下去。手捂著心口,她感覺嘴里有股咸咸的熱流,忙用手在嘴角一拭,攤開在月光下一看,腥紅醒目。顧不得這些,她雙臂一展,飛落樓下。

  此時冷血堡已經是炸開了鍋,到處人影幢幢,人聲鼎沸。

  陰柔走出沒幾步,就碰見急急惶惶趕來的申無敗,一見她就嚷道:“青一劍跑了。”

  穩住心神,她道:“你不是盯著他的嗎?怎么會跑了呢?”

  申無敗怒火攻心,臉漲得通紅,焦急地道:“睡前我還安排了兩個人守在他窗外,兩個人守在他門口。我就住他隔壁。聽到外面喧鬧,我第一時間沖進他的房間,卻不見他的蹤影。細看之下,原來他衣柜通一條地道,不敢耽擱,我沿著狹窄的地道追了出去,地道出口在后院竹林里,我又四處搜了一遍,沒見他人影。趕忙安排人趕往街子鎮他小妾家,然后就來向姑娘稟報。”

  聞言,陰柔怒極反笑,恨恨地道:“一定有人泄露了行蹤,花五姑對我們了如指掌。這次行動,他們安排得絲絲入扣,怪我太過大意,墜入她的甕中。”

  客堂里燈火通明,陰峰、陰柔和他們的手下坐定之后,大家都是心煩意亂、垂頭喪氣。好一會兒沒人說話,良久龔玉惴惴不安望著陰峰道:“神主,交丑時,屬下與史護法帶人去替換宋護法他們。屬下不放心,陪著羅長老田執事他們親自到地牢去交班,誰知進到第三道崗哨,天長老李執事他們竟酣然大睡,本以為他們勞累過度,抵不住瞌睡,田二姊忙叫人搖醒他們,卻是怎么也搖不醒。屬下心知不妙,一切脈,果然中了迷藥。想往前去看看關押囚犯之處,無奈鐵門緊鎖,任我們嘶聲叫喊,里面的米長老他們,一點反應也沒有。無計可施,屬下只好出去找到石供奉,讓他帶著解藥下去。石供奉點燃煙子一熏,大家很快都清醒過來。打開牢門一看,囚犯全都不翼而飛。連守在第五第六道鐵門的丁、馬兩位長老,盧、湯兩位執事,加上四位洞主,都失蹤了。”

  陰峰面色一沉,頰肉不自主地微微顫動,目光中寒意逼人,道:“地牢里的暗道,找到了嗎?”

  龔玉愁眉苦臉地搖搖頭,局促不安地道:“屬下率人查看了一遍,沒能找到。現在朱祭酒和方先生正領著人詳細勘察。”

  陰峰望向石供奉。石供奉全名石子臺,是個四十余歲,中等身材面皮白凈的精壯漢子,見神主問詢的目光投來,忙畢恭畢敬地道:“屬下詳細勘驗了天長老他們所中迷藥,是毒龍谷的‘儂勾’。‘儂勾’藥效奇大,是普通迷藥的十幾倍,無色無味。中招之后,昏迷一天可蘇醒,半月之后恢復如初,尚未見有什么不良后果。此藥不管是下在水里,飯菜里,香蠟里,都極難發現。”

  陰峰艴然不悅:“哪就沒有辦法防范了?”

  石子臺聞言,如坐針氈,誠惶誠恐道:“稟神主,‘儂勾’最怕烏鴉樹。烏鴉樹與白花蝎子草合用,不但專解‘儂勾’之毒,而且只要有它的地方,烏鴉樹枝都會由淡黃變淡紅,所以我們平日只須帶一些烏鴉樹枝在身上,就可以高枕無憂。”

  陰峰聽了,凝重的目光里露出一絲笑意,面帶喜色道:“石供奉這么一說,老夫就放心不少。”

  陰柔蹙額顰眉,輕輕一聲長嘆,道:“敵暗我明,既有奸細通風報信,又有青一劍這個該死的叛徒作內應,而我們對這些情況又懵懂無知,毫無半點因應之策,輸掉已是理所當然。”目光里透著狠厲,她語音轉冷,寒氣嗞嗞地道:“當務之急,是揪出內部的奸細!”

  陰峰皺眉道:“這青一劍,典型見利忘義貪生怕死之徒,既然已坐到了冷血堡二當家的位子,名利雙收。姓花的到底有什么手段,能讓他甘冒奇險,為她賣命呢?”

  史小波略一遲疑,道:“屬下與青一劍是同鄉,接觸較多。依屬下看來,花五姑若是利誘,青一劍肯定不會動心。剩下的就只有威逼,青一劍這人,雖然人品極差,但對他寡居的老娘,卻很孝順。如果花五姑擄走他的老娘,以此要挾,他必定就范。”

  陰峰目中冷芒暴射,“以花五姑的行事方針,她絕不會只是單單擄走他的老娘,她一定會擄走他所有的家眷,一個不剩。如此一來,青一劍只剩替她死心塌地賣命一途可走啰!”

  宋玉十分贊同,道:“花五姑做事,向來狠辣異常,且十分把穩。”轉頭望著陰柔,道:“陰侄女,去街子鎮的人回來了么?”

  啜了一口茶,陰柔搖搖頭,道:“尚未回來。不過我與宋伯伯看法一致,他們去也白去,云熙一家,早已鴻飛杳杳。”

  宋玉道:“正是。不過這一家人,也是青一劍留給我們查證的一顆棋子,在他心目中,是顆可以做為棄子的棋子。就算昨天無敗留下兄弟盯死他們,也絲毫不會影響青一劍接下來的行動。”

  陰峰寒鐵冷面上透著殺氣,咬牙切齒道:“青一劍這個狗雜種!”便在這時,申無敗急匆匆地走了進來,道:“王執事他們從街子鎮回來,說是云熙一家,已經人去樓空。找街坊鄰居打聽,都說不知道什么時候走的,去了哪里。”

  陰柔招呼他坐下,道:“這原本也在意料之中。無敗,你辛苦了,喝口茶。”

  申無敗喝了口茶,道:“陰姑娘,在下又去把三峰觀道士的底詳細摸了一遍,來冷血堡的二十六個道士之中,只有十九個是三峰觀常住。另外七人,有四人是街子鎮小關帝廟的,另外兩個小道士,是三峰觀汪道長的侄兒,住薛家洼,臨時叫來做些摻茶倒水等雜活,順便掙點錢補貼家用。”

  陰柔道:“開路超薦這些法事,等他們繼續做。三天后下葬,也按步就班走下去。”就在這時,朱祭酒和方漸青等人走了進來。待他們坐下,陰峰問道:“有線索了?”

  朱祭酒喜上眉梢,點頭道:“屬下同方先生帶人,用木棒在每一寸石壁上敲擊,敲到第六與第七道鐵門之間,右邊第三個囚室的時候,聲音已是乓乓空響。料定后面必是暗道,大家仔細觀察,終于找到了入口。又請于機關稔熟的王供奉來……”看向一同進來的清瘦老者,以目示意請他解說。

  王供奉喝了口茶,望著陰峰,小心翼翼地道:“稟神主,屬下也是找了小半個時辰,方才找到開啟機關的地方,又頗費一番周折,把密道的開關打開。那暗道甚窄,恰能容一人通過。暗道足有兩里多長,直通堡北二里地的一個墳崗。出口在一座修葺一新的大墓,大墓的墓碑,就是出口的暗門。那墓碑是花崗巖所鑿,足足有近一尺厚,兩三千斤重,若不知機關,想要打開,恐怕一二十人,也推它不動。”

  方漸青接口道:“這暗道機關,巧奪天工,非尋常人能夠建造。王供奉以為,一定是二十年前‘活魯班’尹俊青的手筆。”

  王供奉點頭道:“錯非尹俊青,天下還沒人能造出這般奇巧的機關。而屬下之所以能夠打開機關,就是緣于尹俊青是屬下的師叔。”

  陰柔問道:“這尹俊青,死了怕有十多年了?”

  王供奉道:“整整十五年。這密道,應該是他的收官之作。”

  蔡祭酒道:“青一劍做典獄長四年,不可能不知道這條密道。”

  陰柔道:“他不知道,也有可能。”

  陰峰大惑不解,問道:“女兒,何出此言?”

  “想當日我攻打冷血堡,路高與鐵鵑鵑明明就在堡中,卻不知怎么會逃了出去。當時我們都是百思不得其解,今日看來,一定是從這條密道逃脫。”陰柔終于解開心中這個謎團。

  方漸青道:“師妹言之有理。只是我不明白,鐵奇當時為何不與路高一起逃遁?難道說這條密道,是鐵奇告訴花五姑的?”

  陰峰不以為然,道:“依我看,青一劍當時不知道這個秘密,后來一定知道。不只他知道,顧不惜也一定知道,后來的典獄長也必定知道。恐怕,堡中的頭頭腦腦,全都知道。只是大家沒機會談起這個事情,董義和小高肯定不知。不然,他們也不必煞費苦心,把冷血堡三四百口人,全都弄得失蹤。”

  宋玉深以為然,道:“神主所言極是。花五姑暗中給咱們下套,當然是動靜越小越好。動靜增加一分,被我們發現的機會就增多一分。她冒著暴露的危險,頗費周折花這多大的人力物力干這個事情,必有她的道理。”

  申無敗點了點頭,道:“顧不惜和青一劍、龔龍他們,都是絕頂聰明之人,路六和鐵鵑鵑逃脫,他們捋下來,肯定只有密道這唯一可能。而他們對冷血堡再也了解不過,追蹤下來,也定會想到地牢之中。”頓一頓,又道:“那青一劍臥室的地道,粗糙狹窄,而且泥土新鮮,一看就是最近急急趕就。恐怕神主押著龍安他們一出諸神殿,花五姑知道后立馬定下這條詭計,青一劍急迫之中,為了逃命,日夜兼程趕工趕出來的。”

  “唉,老夫這次可是栽到家了!”陰峰黯然神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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