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盞給謝珩梳了個簡單的發髻，謝珩穿的隨意，略施粉黛套著一件狐裘披風就出門了。

　　“你留下照顧阿秾吧，別人照顧我也不放心。”

　　阿盞說：“公主，依奴婢看，你才比較需要照顧吧，阿秾可乖了，倒是你，別在皇后娘娘殿里喝的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謝珩說，“我不和你多說，你放心，好喝的話不會忘了你。”

　　她的言笑晏晏的仿佛昨晚的事只是大夢一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會輕易罷休，就因為他蕭璟認錯了人，便可以隨意揩油了嗎，天子也不是能夠為所欲為的。

　　謝珩帶著另一位宮女往芝蘭苑去，“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主，奴婢名喚頌玉。”她規矩禮儀行的十分端正，恭恭敬敬，不卑不亢，模樣也生的周正。倒讓謝珩多看了她幾眼，她向來隨性，待宮人也十分寬厚，無論在大秦還是在謝府，哪怕是如今在行宮，下面的宮人們和她相處久了，都不會這么拘泥于禮節，少有這么知禮數的。

　　謝珩到芝蘭苑時皇后已經在門口了，她瘦瘦小小的，站在寒風中，仿佛一陣大風來就能把她刮走似的。

　　謝珩心里一沉，周皇后一看見謝珩就上前，身旁的宮女扶著她。

　　謝珩正欲行禮周皇后就扶著她，“不必行禮了，快進來吧。”她笑得開心，瘦弱的臉有了光華。謝珩心里似乎也有些暖意，她不是一個輕易與人親近的性子，周皇后卻讓她生出許多親切感來。

　　謝珩剛進來就看見桌上拜訪這兩壇酒，一壇上的紅土剝落了一角，僅僅是一角，便滲透出一股醇厚的酒香，并不醉人，還帶著冷冽的香氣。

　　“雪里香？”她幾乎很確定。她最愛的酒就是雪里香，當年她偷偷出宮，從燕京跑到潁陽，就為了喝一口正宗的雪里香。

　　周皇后笑著點點頭。

　　“不錯”

　　“宮里怎么會有雪里香。”雪里香并不是什么很名貴的酒，酒味甚至有些澀口，與宮里的御酒相差甚遠，燕京潁陽一帶的人倒是喜歡這種酒。宮里一般不會有這種酒。

　　“今日里皇上說讓嬪妃們都試試這潁陽的特色，才讓人送了酒過來。本宮也不會喝酒，所以叫了你一同過來。”周皇后道。

　　今日是元月公公來送酒，他無意間說道。“酒雖然不名貴，稍澀口了些，但回味甘甜清冽，別有風味，想當年，長寧公主放著宮里御酒不愛，偏偏愛這雪里香。”周皇后當時有些疑惑，元月是皇上身邊最得力的公公，宮里嬪妃都想拉攏他，但他很少與后宮打交道，突然與她說這些話。有些奇怪。但她也沒多想，她不能，也不會喝酒，聽到說謝珩愛喝，她就趕忙去請了她來。

　　聽到周皇后口中的皇上，她心里一觸，若說她與蕭璟結緣，便結緣于這雪里香。當年大秦冬狩，她留在了燕京，后來她又覺得無趣，鄭殷和世子哥哥帶她出宮去潁陽，哪里知道被大哥知道，帶上蕭璟一起來了潁陽。當年的蕭璟只與齊旻交好，偶爾與她講講話，其余的時候活像一個悶葫蘆。

　　當年也是在潁陽行宮也是在絳雪軒，她們在院子里埋了一壺酒，她爬到樹上，想收集一些花瓣里的雪水煮酒，不慎摔下來。就摔在蕭璟面前，他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她摔在地上，什么也不說。細節她已經記得不甚清楚，只記得當時她很憤怒。因為一向有些冷漠的蕭璟在看見她摔下的時候露出了笑容。他們曾經有很多相處的細節，她記憶的光景里有很多他的影子，可都十分模糊。或許是他太沉默，或許是她原本就不喜歡他，又或許是以前的她所有身心都為宇文嵐所牽動，所有人在她眼里都成了背景。

　　這么多年過去了，她還是有些不適應，記憶里模糊的少年，如今已是帝王之尊，想起昨晚她那狠厲的一刺，她頓感不適。

　　“怎么了，你不喜歡這酒嗎。”周皇后問，可元月明明說了謝珩愛喝雪里香啊。她心里腹誹。

　　“不是，是我在想，娘娘一大早便讓人去送拜貼，著實讓我一驚。”

　　“我不是拘禮的人，認識我的人都知道，再加上我本來身份特殊。我許久都沒收過拜貼了。”謝珩一笑。毫不介意的樣子。她曾經是無限風光的天命貴女，大秦被滅以后，這些年她冷眼看著無數人在她面前嘲諷，如跳梁小丑一般，她早就習慣了。

　　周皇后看著謝珩坦率的模樣，眼里流露出贊賞的眼光，她沒有謝珩那樣的襟懷，很多事情她還是會難過，她雖然貴為皇后，卻因為姓周不得帝王寵愛，又因為身體不好，大權旁落，母族也不再重視她，送了一個又一個女子想要取代她。這個皇后當的名不副實，連一個稍有家世的婕妤都敢欺負到她頭上。她郁結于心，才導致身體一天比一天差。

　　“本宮在宮里規規矩矩，習慣了，這宮里多少人盯著呢，一個行差踏錯，都是萬丈深淵。”宮里多少嬪妃，哪怕是她的母族，都恨不得讓另一位家族女子代替了她。

　　她真的很羨慕謝珩，她不是燕京人，周家源出金陵，她與謝珩幼年并不相識，但這位長寧公主，她聽很多人提起來過。她的事情她也聽說過。謝珩活的并不像普通的閨閣女子學學針織女工，撫琴潑墨那么舒心，可她眉目間的疏朗不是裝出來的。她似乎真的很釋懷，過往重重，似乎都看的明白。她很欣賞羨慕這樣的人。

　　“本宮生在金陵，此行來潁陽是我第一次出遠門。真是很后悔，沒有早些認識你。”周皇后說。

　　謝珩卻很淡然地一笑，“若是放在少年時，娘娘或許不會與謝珩交心，這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合時宜的，早一點不行，晚一點也不行。”

　　少年時的謝珩，是不喜歡那些裝腔作勢，扭扭捏捏的閨閣女子的，若是以前的謝珩遇見周后，只會清冷的說一句愚蠢。當年尚在閨閣的周皇后也未必看得上謝珩的做派。只是經歷了許多事，心境有了改變。才會惺惺相惜。

　　“你說得對，一切都是合時宜的。”周皇后恍然一笑，讓人送了些糕點，便斟了杯酒，推到謝珩面前。酒里冷冽又醇厚的香氣撲面而來，謝珩最愛的就是這樣的味道，聞著這樣的味道，她仿佛總能看見銀裝素裹的燕京與潁陽和清瘦的落梅樹。她向來不愛煙雨婆娑的江南山水，反而偏愛燕京與潁陽的蕭瑟冷靜。

　　“這酒聞著真香。”周皇后道。

　　謝珩笑著點點頭。心情較之昨晚好了不少。

　　“陛下也愛喝這樣的酒。”周皇后看著琉璃杯里的酒液，喃喃道。她對酒并不熟悉，只是雪里香的味道很特殊。當年她還是東宮太子妃，新婚那一夜，她穿著火紅的嫁衣，興高采烈地嫁給了她愛慕的人。成了太子妃。她從來沒有那么高興過，她知道作為周家的嫡女，她的婚姻她做不了主，所以當父親告訴她，讓她嫁給蕭璟的時候，她羞赧地低下了頭，胸腔里的心跳她甚至可以聽到。她多么慶幸，這輩子可以嫁給喜歡的人。

　　可大婚那一天，他沒有到她房里來，連他們的合巹酒都沒有喝，聽下人說他在書房買醉，睡了一夜，她去看過，推開門就撲面而來的酒味，是雪里香的味道，那個味道他一輩子都不會忘。

　　后來很多時候她都能聞到蕭璟身上若有似無的酒味，都是雪里香，他似乎偏愛這種酒，但宮里沒有這種酒，后來她才知道，這是潁陽一帶的特色。她只當蕭璟初來金陵，或許他很思戀燕京的家。

　　謝珩怔愣了一下，她不知道蕭璟愛喝雪里香，以前他似乎也不怎么喝酒，她想，他總是很冷靜，或許是怕喝酒誤事。

　　“燕京人和潁陽人都很愛喝雪里香，或許是一種情節吧。”謝珩淡然一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