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B已經是一個月后的事了，那天天氣似乎格外的好，也是一個難得的良辰吉日，他的女友結婚了。

　　那天早上，我剛吃完早飯，B就打來了電話，看到來電顯示的那一瞬間我馬上反應了過來，原來自打他跟我分別之日算起，已經一月有余，今天應該是他女友結婚的日子。

　　婚禮舉辦的地點定在了鎮上的一家飯店，我和B坐在酒席前看著新郎新娘挨桌敬酒。但奇怪的是，等該敬我們這桌的時候，新娘卻獨自走開了。

　　 B的眼眶有些濕潤，他扭過臉來一杯接一杯地喝著瓶中的烈酒，我也覺得有些憤怒，不由得和他對酌起來。

　　后來我才明白，新娘這么做是對的，拿眼前的幸福去換與對方禮酒前的淚眼婆娑，無疑是不明智的，甚至可能是對未來婚姻破裂的提前播種。可心里還是止不住地為B難過，同時也在心里默默祈禱，但愿我曾經的那些女孩別這么做。

　　難受地挨到婚禮結束，我提出要帶B去我家坐坐，他遞給我一根煙，自己點上一支笑道：“不了，咱們好好聊聊，過幾天我就走了。”

　　我奇道：“走，你去哪兒？”

　　他“咯咯”地笑起來，說：“還能去哪兒？她現在已經結婚了，我也就沒什么幻想了。去找生計吧，還有很多事要干呢！”

　　我點點頭，抽了一口煙說：“也對，其實我應該向你學習。”

　　 B驚訝地說：“學我？學我窮光蛋啊？”

　　我道：“窮光蛋怎么了，窮光蛋就不能幸福嗎？”

　　 B冷笑了一聲說：“窮光蛋拿什么談幸福，是有房還是有車？”

　　我心中頓時怒涌上來，說：“你能別他媽那么物質好嗎，其實你嘴上說的和你心里想的完全不同，難道普通人的生活就那么差勁兒嗎？為什么非一定要他媽的那么多窮講究？為什么非要過摩登都市，高樓大廈的生活？很多人都說北上廣發展好，都非要奔那兒去，又怎么樣，還不去打工？有多少人光鮮亮麗，名利雙收？”

　　 B吃力一笑，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轉身離去。此次分別讓我們跨度了整整兩年才再次相見，這兩年里我們都沒有聯系過對方，我也經過不懈的奮斗干上了經理的職位。但我的愛情卻遲遲不來，可能是我在初中、高中、大學時期愛得用力過猛，現在看得過于通透，這也許就是早戀的副作用吧。

　　父母對我的催促已經不再那么強烈，可能是年紀大了，有些事也操不動心了，索性也就不管了。我一貫的思想就是不太愛把自己過于物質化，因此我沒有貸款買房成為房奴，也沒有攢錢買車成為“馬路殺手”，在密不透風、鋼筋水泥般的城市叢林里，我習慣上下班坐公交擠地鐵，我喜歡這平凡而又簡單的生活，喜歡慢條斯理不緊不慢地打理自己的生活，感覺過得比誰都要幸福。

　　我工作的城市離我的家鄉有很遠很遠的路程，遠得我要坐很長時間的火車才能回去，我在朋友的幫助下給Z找了一份酒店大堂經理的工作，她不但不挑不撿，反而爽快的答應下來，我只記得她給我說過的其中一句話，“我覺得我沒資格挑什么工作，我以前還是個大學生呢，到現在還不是什么都不會？”

　　我讓Z搬進了我租的房子里，在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們都處于半同居的狀態。這種感覺我無從談起，用另一個層次來講，我只把她當朋友，但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有一天晚上下班，吃過晚飯，我一個人向湖堤溜達過去，這里人很多，以情侶為主。我站在一棵柳樹下望著光暈在水面的漣漪里漸漸散開，水面光怪陸離的彩光劈頭蓋臉地打在我的身上，這座城市是這么的繁華，繁華得讓人感覺有時找不到自我，我害怕這繁華的都市，這漫天燈海將我淹沒，但又不得不在這吃人的城市里攀爬。

　　現在季節進入了夏天，湖面吹著浮躁的熱風，我向來時的方向走去，點上一支煙，在茫茫人海中穿梭，忽的像一粒草芥，不由得心中更加慌起來，大步向住處走去。

　　站在陽臺上向內觀望，屋子里就剩我一個人，Z晚班還沒有結束，我早給她在冰箱里留了晚飯，現在望著這空空的屋子，我坐在沙發上，打開一罐啤酒，點上一支煙，又不自覺地想起了B。

　　他是我見過的一個理智極強的人，但往往這樣的人都比較脆弱，只是不易被人發現。他從不會因為自己心愛的人的離開或者希望的破滅而頹傷，我很崇拜他，又擔心會和他一樣。這種糾結一直存在，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畢竟身處這個社會，麻煩和糾結會接連不斷。

　　晚上十點多的時候，Z回來了，她感覺很累的樣子，我把冰箱里的飯拿出來熱了熱遞給了她。看著她有氣無力地一口口吃著飯，我問道：“累了？累了就早點睡。”

　　她無力地笑了笑說：“沒事，有酒嗎，我想喝一個。”

　　我起身到冰箱給她拿了一罐啤酒，看著她扯開拉環，將一罐啤酒喝了大半，說：“發生什么事了，怎么看你有心事的樣子？”

　　她背倚著沙發說：“你還記得我們那時在初中為什么分手嗎？”

　　我點上一支煙，說：“年頭太久了，我給忘了。”

　　 Z又喝了一口啤酒，說：“其實我也忘了，到現在我依然不愛你，只是想找個人能讓我感受到安全感，那就夠了。”

　　我也開了罐啤酒，喝了一口說：“我和你有一樣的感覺，好像可笑極了。”

　　還沒等我把話吐盡，Z就用她的唇堵上了我的嘴，那種奇妙的感覺又顯現出來了。我不由得越發將她抱緊，兩顆熾熱的心不停地跳動，在原始欲望的作用下，我們的身體融為一體，合二為一。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發現Z早已不在身邊，她在周六周天的時候也不閑著，她曾對我說，如果她閑下來的話，會感覺很痛苦。

　　我穿上衣服起身，客廳里的餐桌上放著買好的早點，想著這樣的生活還算平靜，而且對Z的感情又在重新顯現，可是當我試著重新愛上她的時候，Z走了。

　　是的。Z的大學舍友嫁了一個好老公，念及四年同屋情誼，她邀請Z去自己老公名下的公司上班。

　　走的那天，我事先并不知情，晚上回來的時候，只有桌子上的一張紙條向我解釋事情的原委，當然，我習慣了。

　　這匆匆的兩年讓我跨越了30歲的年齡，兩年多的時間里，Z偶爾來過幾次電話，唯一B來的一次電話就是和我家長里短，再有就是向我借錢，之后便又沒了音訊。

　　我30歲那年，第一次經歷了人生中和我有關婚禮，Z結婚了。

　　她在新公司里認識了那個可以讓她托付終生的人，兩人情投意合，我也格外開心曾經屬于我的女孩有了好的歸宿，我參加了Z的婚禮，親手接過她斟來的婚酒，也向她道了我的祝福，自此音訊渺茫。

　　不久，B打來了電話，讓我去接他，但那個地點讓我感到無比詫異。我坐了兩天的火車，又打了近兩小時的出租才來到了當地的戒毒所，他之前向我借錢就是為了向里面繳納費用。我站在大門外看著B瘦弱的身影慢慢向我靠近，心里不由得一酸。

　　找了個附近的飯館，坐在二樓，我點了好多的肉菜，看著B狼吞虎咽地吃著，我問：“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會進這種地方？”

　　他擦了擦嘴，喝了口酒，慢慢地講述事情的經過。

　　我聽過才知道，原來這兩年里，B當保安、出海打漁以及重操舊業攢了些錢，后來和一個還算相熟的人合伙做了點小生意，卻沒曾想朋友拿著錢跑路了，那段時間他很頹廢，在酒吧酗酒的時候認識了幾個不三不四的人，并染上了毒品。

　　他瘦極了，我看著他的臉，腮幫子已經陷下去了，臉上顴骨突出，眼眶凹陷，想必在里面受了不少苦，我把他接到我那兒，修養了一段時間，B開始重新振作，并開起了出租車。

　　半年后，我終于等到了生命中期待已久的人，但在天**望的操控下，她懷上了我的孩子，我決定跟她結婚。

　　我第一時間在電話里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父母，其次，我去找了B。

　　那天正好是晚上，B遞給我一根煙，說：“恭喜你，你要當爸爸了。”

　　我笑著說：“其實挺害怕的。”

　　聊到一半的時候，B向我提出了要買人身險的事。作為一個保險從業人員，我向他解釋說明了所有我職責以內的事，他既是我的顧客，又是我的朋友。

　　過了幾天，B來我們公司簽了合同，把自己的身體作為投保對象，交了保金，并確立了他媽媽為受益人。

　　事后我問他：“怎么突然想起買保險了？”

　　 B說：“這段時間恍恍惚惚的，能想起一出是一出吧。”

　　想到我要做爸爸了，忐忑的心一刻都沒閑過。我也打算轉行，用這些年的積蓄開個店，過普普通通的生活，但又不得不考慮孩子以后的生活問題，最后還是貸款買了房，也許這就是生活。

　　我和B約定，要他來參加我開春時候的婚禮，并要做我的伴郎。但一個月后，我卻接到了一個噩耗般的電話。

　　 B死了，他在坐客車回家過年的時候，由于司機偷空點煙的失誤，車頭撞上了高速路上的防護欄，并向下面的坡地摔去。這場事故一共死了四個人，B就是其中一個。

　　我趕到他家的時候，B的媽媽和姐姐正在抱頭痛哭，院子里圍了好一圈人，角落里還放著一大堆B買的東西，我想，他在車上是多么地高興，計劃著再次讓自己的生活變得更完美，讓家人過得更幸福，他又重新對生活充滿了希望…………

　　想到這兒，我的眼淚一下子全涌了上來，跑到一處僻靜處大哭起來。

　　我為B感到不值，從小身處單親家庭的他是多么的努力，從不放棄，期間雖有妥協和放縱，但人總有迷失的時候，現在他人不在了，我不知道他之前努力和奮斗的意義又在哪兒？他的一生就這樣完結了……

　　開春二月份，我舉辦了婚禮。我還是在前排給B留了位子，希望冥冥中他能來看一看。

　　那天，差不多我所有的朋友都來見證了我的婚禮，酒喝得我昏天黑地，那時我才發現，原來并沒有人忘記我，只是他們也在自己的生活里忙得忙乎所以，漸漸少了聯系，這不存在責怪，但也只能是慢慢習慣。

　　我在落座的人群中尋找著Z的身影，想跟她說聲最后的“再見”。忽然發現有人在背后叫我，我一回身，Z拿著杯酒說：“恭喜你，你要當爸爸了。”

　　我無奈地笑道：“我覺得恭喜我終于結婚了，最恰當。”

　　 Z沒接茬，又調侃道：“不過你這辦事效率挺高的啊！”接著她跟我對飲了一杯酒說：“希望你以后越來越好。”

　　我點點頭，輕聲對她說了句再見。

　　在休息室休息的時候，我點上一支煙，感覺身上忽然有了很重的擔子。門被打開了，B走了進來，我并不驚奇，總知道他會來看一眼。他坐在我旁邊，我遞給他一支煙，看著他拿著煙若有所思，我問：“不會再走了吧？”

　　他笑了笑說：“我來看一看，家里還要你幫忙照顧。”

　　“后悔嗎？遺憾嗎？”我問。

　　“有的。”

　　不自覺地，我已經淚流滿面，覺得這一切對B太過殘忍，而我又無能為力，不由痛心疾首。

　　他終于把那支煙點著了，吸了一口，笑著說：“恭喜你，既做人夫，又做人父的。”

　　我點點頭，忽然B起身說：“好了，看也看過了，我該走了。”說著，頭也不回的向門外走去。

　　窗外吹進的一陣涼風讓我從恍惚中驚醒過來，我才明白這原來只是一場夢，但淚水早已模糊了雙眼。

　　忙活了好幾天終于事少了，我便抽空到B的墓地上去轉了轉。

　　這片土地是這么的荒涼，陰山里的冰雪在逐漸消融，我把一罐啤酒灑在他的碑前，看著遠方山腳下的村落，我突然多了一陣慌亂，可能我的心里生病了。

　　我在想，人的一生要的到底是什么，但最終的答案是：要的不多，就是放不下攀比。

　　從小我們每個人都經歷過父母把自己與別人家的孩子做比較，長大后自己會拿成績、穿著、享受跟別人做比較，以及未來會與別人在從事的工作上做比較等等。

　　這樣的比較讓人失去了本心，讓人變得浮躁，變得功利，變得開始自慚形穢。

　　這個社會是一個為富不仁，為窘不勤的時代的產物，而恰恰懷著最初真純之心的人卻邁不開步伐，我開始擔心如何去教育我的下一代，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會變得跟其他人一樣，我的孩子將來又會變成什么樣的人？

　　我坐在墓碑前面，打開一罐啤酒喝了一口，好像感覺B就坐在我的對面，他正在對我微笑，幾只不知名的蟲子在我腳下爬動，突然一股恐慌和茫然油然而生，我越發覺得自己生病了。

　　一陣微風吹來，我點上一支煙，抬頭望向更遠的天空。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