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那一天,那一年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
那一年,他幼兒園畢業。滿懷著激動的心情,被父親送到幼兒園。日常地做著名叫“筷子操”的早操,日常地喝著學校發的袋裝牛奶,日常地玩著雪花片和積木,日常地到操場上騎木馬、拍皮球,和同學打打鬧鬧。中午,大家都被安排了午睡,但他睡不著。他躺在小床上,用他那靈活的眼睛窺視著周圍昏暗的一切。幾縷陽光從窗簾的縫隙中鉆出,落在墻上,畫出小小的斑點。他看到自己旁邊的同學還醒著,也睜著眼,用相同的眼神望著他。他看到幾個老師拿著氣球和彩帶走來走去。他轉過身去閉上了眼,假裝自己已經睡著。下午的活動不太尋常。
老師們用一個中午的時間讓教室變了一個樣,還帶了好多零食來分給大家。課桌被移到了教室的四周,緊緊地貼著墻,圍了一圈。大家一邊轉著圈唱著“時間時間像飛鳥……”活動結束,大家排著隊,被老師領到了校門口。他穿上學士服,戴上學士帽,拿上一卷書卷,站上了一個圓柱形的增高臺,望著攝像機,聽到咔擦一聲。
那一年,他小學畢業。不上課的日子總是充滿了期待。同學們在教室里鬧著,老師在臺上喊著,讓同學們到后面,從那疊幾天前就放進了教室的塑料凳子上,一人取下一只然后到門口排隊,出發前往風雨操場。風雨操場內,大家放好凳子,準備看表演。每個班都要上臺去表演已經排練了幾個星期的節目。除了班級表演,還有個人表演。他這樣靦腆的人,自然不會有什么個人節目。
在班級表演過后,他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兩個小時,最后,校長來頒發畢業證。吃過中飯,老師又講了幾句話,大家擁到一起,拍了集體照,又集合到操場,嚴肅的拍了畢業照。簇擁在出校的人群中,他匆忙地回頭看了一眼。
那一年,他初中畢業。已經完成保送的他回到學校參加畢業典禮,和許久不見的同學們匯集一堂。沒有點心,沒有茶水,沒有表演。只有萬年不變的致辭,和并不感興趣的講話。陰郁的天氣總是離別的背景,但禮堂里人聲鼎沸,所有人都不理睬窗外的天空,沒有人管它是要刮風還是下雨。仗著自己即將畢業,大家也不管老師多次的眼神提醒,依舊和同學大聲講話。臺上的老師或同學拿著稿子,讀著自己覺得最激昂、最激勵人心的話,臺下的同學也一浪推起一浪,一聲蓋過一聲,放聲“高談闊論”,書寫“壯志豪情”,班主任和值周老師除了無奈,沒有任何辦法。
演講講完了,證書發完了,同學們也回到各自班級。他手拿畢業照和畢業證書,與另外幾個同學一起走進“姐妹班”聽分班前自己的班主任講話。總說畢業遙遙無期,轉眼就各奔東西。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
那一天,他站在施工地前,目睹著吊著大鐵錘的機器,把沉重的鐵錘撂進幼兒園房屋的墻。黃黑相間透露著危險的氣息,無時無刻不在向外界發射警告的訊息。帶著些許棕紅色的巨大黑色鐵球在陽光下舉起又落下,房子不見了。建筑落地揚起的風沙迷了他的眼。
那一天,他從自己曾經的小學門口經過時,想到了些什么,好像是向外涌的回憶。他想走進去看看,看看學校,看看老師。他的學校新修了,他的老師退休了。那個滿臉橫肉戴著保安帽的門衛說什么也不讓他進,還粗魯的推了他一把,然后用肥胖的身體堵住校門口。他拍了拍身子離開了。
那一天,他站在初中校門口猶豫,他已經不確定自己該不該進去了。他在門口徘徊,一會兒坐在花壇邊上,一會兒坐在石墩子上,一會兒又站起來向里張望,舍不得離開,又不知是否該上前,躊躇著。他透過保安室的黑色玻璃瞅見了門衛犀利的眼神,還有拿著對講器緩緩移到嘴邊的手。他不敢再逗留了。
坐在天橋的邊上,他低著頭。又左右看了看,一左一右,自己夾在兩個乞丐旁邊。兩個乞丐穿著破舊的衣服滿臉是灰,可過路人偏偏把錢投給沒有放碗的他。他不喜歡兩個乞丐羨慕的眼神。
他感覺有個人,俯下身子,貼著他的耳朵輕輕地說著什么。
難過了就自己一個人哭會兒吧。因為除了你自己,沒有人會為你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