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浮島最高法庭。

　　這里早已人滿為患，往日莊嚴神圣的審判大廳彌漫著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

　　原因無它，只是談判的雙方的身份都太具分量。一邊代表著聯邦議會，另一邊是第二次科技革命的領導人，浮島之父——伊路的裔族，就連陪審的各位，也是非富即貴，屬于浮島上的社會名流。

　　此刻，所有人目光的焦點，都匯聚到法庭中央的一塊大屏幕上。

　　科技蓬勃發展的現代，機器人淘汰了絕大多數職業，浮島上尤其如此。主審此次案件的，就是擬定并維護聯邦法律的專用ai——公正女神。在這塊大屏幕的左右兩側，坐著兩位人類審判員，他們目光環掃過全場，眼神中浮現出一絲擔憂。

　　“開庭。”公正女神獨有的偏中性女聲響徹全場。

　　一個虛擬女性人物形象出現在大屏幕上，她有著絕美的容顏和讓人退避三尺的冷冽氣質。

　　只見她睜開眼睛，所有人都像觸電般有所感應，像是被誰注視，察覺了內心所有秘密一樣。

　　畫面一閃，公正女神不見，取而代之的一段短片，詳盡敘述了談判雙方的爭議中心——《繼承法案》。

　　這是聯邦議會幾月前草擬的新法案，與舊法案最大的不同是，他取消了傳承至今的古代不動產擁有者的所有權，僅賦予他們使用權和部分經營權力，并嚴肅規定所有浮島均屬于聯邦政府，不為私人或是某個家族所擁有。

　　毫無疑問，若是這項新法案真正實行，首當其沖的便是名下擁有三座小型浮島的伊路族人。作為第二次科技革命的引領者，伊路將人類的足跡拓展到天空的浮島上，將其徹底歸于人類掌控。可以說，伊路是如今這個時代的創造者。

　　而伊路本人不好名利，婉拒了做聯邦第一任元首的邀請，功成身退。但聯邦并未忘記他的功績，他的家族以及后裔，受到了聯邦的極大優待。在伊路逝去后，原先歸于伊路名下的三座小型浮島，“進步”、“文明”和“真理”由其家族繼承，伊路族的名字也因此而來。經過百年的發展，如今的伊路族已經成為了一個人口過十萬的龐然大物，遍布聯邦各座浮島，這還只是嫡系的數量，若將那些跟伊路族有一絲血緣關系便攀親戚的人也算上，總數量怕是接近百萬。

　　浮島上的定居人數也不過千萬左右，伊路族便占了十分之一。

　　浮島上的社會，已不知何時，被天然地割裂成伊路族和非伊路族。

　　此次聯邦收回伊路族名下浮島所有權的法案，便是這兩個群體之間這些年來最明顯的一次碰撞。對于浮島上的很多人來說，伊路人享受的特權和優待，夠多也夠久了。先賢伊路的余蔭，庇護后輩百年已然足夠。

　　短片播放結束，公正女神再次出現。

　　所有人都在等著她的宣判。

　　之前的日子，伊路族代表和聯邦議會進行了漫長的拉鋸戰，誰也說服不了誰，事情隱隱朝著更加暴力的方向發展。這時不知道是誰最先提出，由絕對無私的公正女神來處理這個案子。

　　現在就是這一錘定音之時。

　　大廳內的眾人，除了有一種被神明注視的緊張感外，還有些隱隱期待。要知道，公正女神雖然是聯邦法律權威的象征，但極少親自處理案件，而當她真正涉身其中時，無一不是紀載史冊的重大時刻。此刻，他們將不僅是談判雙方、陪審員，他們還將是歷史的見證者和推動者。

　　這種與有容焉的感受，是用多少金錢也難以復制的。

　　“我宣布，”公正女神進擬人化地停頓數秒，仿佛是要聽清審判大廳內的心臟齊鳴，“《繼承法案》合法有效，予以推行。”

　　聯邦議會所在的那一側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與之相對的，是伊路族清一色的鐵青臉色。

　　“公正女神，你與我等祖先淵源頗深，為何做出如此決斷。”

　　有伊路族的元老老淚縱橫，向其發問。

　　“伊路雖然是我的創造者，但他并沒有要求我來優待他的后輩。并且，我的判斷是基于伊路的意志，伊路若是在此，也會做出和我同樣的選擇。”

　　冰冷無情的回答，讓伊路族的眾人更加難受。不只是公正女神沒有選擇他們，連他們的祖先，他們一直信仰和驕傲的存在，似乎也拋棄了他們。

　　在另一邊的歡呼聲中，有相當多的伊路族人已經憤恨離場。

　　其中的一部分，像是早已做好談判失敗的預案。在公正女神宣判的剎那，就已經偷偷溜出場外，身形鬼魅，不為人所察。

　　最高法庭幾公里外。

　　平日戒嚴的光輝浮島此時抽去了大量警力布置在最高法庭附近。此時剛有人從法庭中出來，便有人注意到。他們并未打草驚蛇，只是派了數人，遙遙跟在其身后。

　　那人果然有問題。

　　他邁入了一家旅館，快速走進預先定好的房間，背靠在門上，撥打這部特制通訊儀內儲存的唯一號碼。

　　很快，電話接通，那邊傳來的是一聲醇厚的男性嗓音。

　　他未去聽對方在念叨什么，低聲快速說道：“談判失敗，按約定行事。”

　　說罷，他掐斷了通話。用右手的機械臂將通訊儀徹底損壞，樓梯上已經響起了咚咚的腳步聲——那是來抓捕他的人在靠近。

　　“伊路族萬歲。”

　　一聲低語過后，他閉上了眼睛。機械手指粗暴地捅入自己的太陽穴，從一團微縮電路中取出一枚芯片，然后將其碾碎成灰，不見痕跡。高度機械改造的身軀，讓自殺都變得相當不容易。更何況，在如今這個時代，審訊都是不必要的步驟，只要提取出在身體內部的記憶芯片，在聯邦面前你將沒有任何秘密。

　　但他仍有痛覺。

　　相比正常人，在體內存量極少的血液從他腦部的缺口流出，他搖晃著身體，此時體內植入的所有輔助芯片全部處于失靈狀態，欲倒在地。在完全失去意識之前，他發出一聲慘叫。久違的痛感讓他在身體昏迷之前一直保持清醒，他決定讓這一聲人類的尖叫成為他臨終前的遺言。

　　歷史將如何記載他，于他而言已無任何意義。

　　無論是伊路族的殉道者，還是大動亂的始作俑者。

　　聞聲立刻推門而入的兩位聯邦警員看見眼前的慘象，面面相覷，片刻之后，警長迅速趕來。這位因那句“任何罪犯的犯罪，都將止于生出犯罪這個想法的瞬間”而聞名浮島上下的托馬斯警官，面對如此場面竟也生出一絲無力感。

　　天眼似乎并不能偵察一切。

　　他黑著臉，顧不得教訓手下，立即開始對現場的保護和進行全聯邦的戒嚴。

　　——

　　“昨日平安無事。——簡訊”

　　就在這條信息更新在各位天際城居民的新聞軟件上時，半空中突然響起巨大的爆炸聲。

　　很多年后，下城區的居民仍會清楚記得空中那朵不斷膨脹變大的蘑菇云，無數小型飛梭從煙云中四散而逃，像是一群被獵人驚起的林中飛鳥。

　　那是一個動蕩時代的開始，那是水晶浮島存留在世的最后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