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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世漂泊

第二十七回:聽光復歡天喜地,歸故鄉物是人非

塵世漂泊 追云樓主 3091 2020-02-05 10:24:57

  望卿在西安這一待便是八年,也沒有再去工作。單單靠著自己在嚴府的那些銀錢,即使身處戰爭年代,生活卻也過得比旁人滋潤一些。

  這八年的時間足以將俞瑨這個毛頭孩子變成英俊的后生,也足以將望卿的兩鬢染白了,更足以將來犯的日寇趕出中國。

  這一日,俞瑨從學校歸來,那日本無條件投降的新聞在街上不知道聽見多少回了,他見那街上的人們個個歡天喜地的,自己的心情不知道為什么也莫名地愉快起來。

  等他回了家,便對自己的父母言說今日從學堂回來的所見所聞。望卿細想:這么多年過去了,那嚴家的小姐——嚴如玉肯定早已成親了,早已將當年的事情忘記了,就算沒有忘記,再見到她卻也不尷尬了;二來現在天下也太平了,自己也漸漸地老了,想來他年百年之后,定也是要落葉歸根的。這一想便起了要回九江的心思,只是怕兩位夫人不同意,怕她們在西安已經待了這般長久,不肯再回九江了。

  等到吃完晚飯、一家人圍在一起的時候,望卿便將話頭拋出來了:

  “今日聽說那日本降服了。現在的日子可算太平了。哎,只是這么多年過去了也沒給先人燒根香,焚張紙。細細想來真是不應該啊。”

  他這話一說,那依秋卻嗚咽起來,她也是自從來了西安便沒辦法去祭拜母親,今日被他一說,勾起了傷心往事。

  那秀蘭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便緊著說道:

  “你說你:想回九江你就直說唄,何故扯這扯那,搞得依秋妹子這般傷心。”

  望卿聽她之言,似乎也有要回九江的意思,便說道:

  “想來我們離開九江也好幾年了,現在天下太平了,我是想回去了,只是怕你們不想回。”

  那秀蘭又接過話語,接著說道:

  “現在乘火車回,一天一夜大概也就到了。”

  說罷,又問依秋是否要回,依秋自然是想回去的。他便決定了明天收拾行李物品,后天便乘火車回去。

  第二天,望卿又去了俞瑨的學校,告訴那學校的校長,自己要帶著兒子回九江了,以后便不來上學了。

  到了第三天清早,一家人便帶著行李急急地上了火車,火車上卻沒有幾個人,座位寬敞得可將行李放在身旁,一家人就這樣坐著這火車一路晃回了九江。

  這時的九江是百廢待興,無主的屋子自然是不少,望卿便從當時的政府手上低價買了一處荒廢的大宅院。這宅院漫說這一家人,就是再來三、四家也是住得下。只是這宅院里似乎發生過爭斗——那院子里不僅有一個大大的坑,那地磚有許多是碎的;墻上也是有幾處孔,像是被子彈打出來的。這卻也還好補,可那屋頂似乎有幾處沒有瓦片,就是有瓦片的地方也長出了齊腰高的草,這就不好弄了,得找專業的泥瓦工才能修好。

  望卿便出去找泥瓦工,又去買一些磚瓦回來。可是這家沒有修好,是住不了的,便又找了家大旅店,租了間大房間。暫且就在旅店中多住些日子吧。

  俞瑨到了九江自然也要上學。望卿便又找了間學校,讓他去上學。

  這一日望卿閑著無聊,便與那旅店的掌柜的閑聊起來,說到這江西首富——嚴府,才知道這嚴府在前幾年便出事了。

  出了怎樣的事情呢?

  自從嚴家的小姐與望卿吐出心中的情愫,望卿便跑到西安躲避戰亂了,可這嚴府做著九江的航運生意,嚴府的人自然是不會去其他地方的。可這時日本人雖未進城,卻已經派飛機在九江的上空開始轟炸。

  轟炸的時候,那嚴府的小姐正從外面開車回家,汽車剛要開上一座橋時,恰巧一顆炮彈落在汽車旁邊。雖然炮彈爆炸,未傷著她,可著實嚇了她一跳,汽車也失去了控制,徑直地從橋旁邊的岸上掉下水去。掉下水時,那嚴家的小姐還在呼救,可這時日軍的轟炸沒停,沒人聽得見她的呼救聲,就算有人聽見了,可誰敢上前去救人哪?只能是眼睜睜地看她沉了下去。

  直到第二天,人都浮上來了,才被人發現,把她撈上來的。撈上來便有人認出來她是嚴府的小姐,便叫來嚴府的人。據說撈上來的時候,她手里還死死地攥著一個繡著鴛鴦的荷包,直到安葬的時候才把那荷包從她手里摳出來。

  望卿聽到這里,不禁一陣黯然,慌了心神。半晌之后,才又問那嚴府的后來。后來還能怎么樣呢?

  那嚴府的小姐一死,剩下日薄西山的老夫人和剛剛成年的小公子。可家里這么多的錢,自然是被那日本人盯上了。日本人剛開始要讓那老夫人當什么商會的主席。可那老夫人說家里的生意本都是小姐打理的,她沒有當什么主席的能力,便拒絕了。

  那日本人怎么會善罷甘休,便派兵將那嚴府圍住了,說什么是為了保護他們。不管是誰都不能進嚴府,里面的人也出不去。剛剛圍了兩天,那小公子想要外出,被堵了回去。那小公子實在氣不過,便打了那門外的日本兵一巴掌。可這一下,卻惹惱了那日本兵。直接將槍掏出來,給了他一槍。

  那些日本兵一聽有人已經開槍了,便進府去將嚴府上上下下都殺死了。這樣一來,嚴府的銀錢也自然被日本人給霸占了。他們還將嚴府改成了憲兵隊的總部,嚴府的汽車也成了他們的了。

  望卿聽到這里,怎么也聽不下去了,便流著淚回了房間,自然是一夜無眠。

  到了第二天,起床的時候,眼眶還是紅腫的。秀蘭問他怎么了,他也不說,只是說道:

  “我想吃那福伯的包子了。只是這么多年了,不知道他還賣不賣。”

  秀蘭見他這樣講,便問道:

  “我剛和那旅店的伙計要了粥。要不要我去和他言語一聲,說粥不要了?”

  “不用了,我去看看福伯還賣不賣。要是他還賣,我就帶幾個回來,要是他不賣了,我就回來喝粥吧。”

  “那你去吧。”

  望卿便帶上錢出去了。走了也就兩條街便到原來福伯賣包子的地方,是有人在賣包子,卻不是福伯。想來可能是福伯的兒子或者后輩,望卿便上前笑問道:

  “原來此處的老板是個老伯,怎么換老板了?”

  那人說道:

  “前幾年還是那老頭,可從前年便是我了。”

  望卿要了幾個包子,坐在那老板不遠處,問道:

  “那原來的老伯呢?”

  那人看現在也沒幾個客人,便向他從頭說道:

  “前年有一個二鬼子在他這里吃包子沒給錢,他便問那二鬼子要。那二鬼子在身上從上摸到下,也沒摸出來一張錢,就對他說要是要錢的話,得跟他去日本的憲兵隊拿。這老頭心眼太實在,便跟著那二鬼子去了憲兵隊。可誰知道,他剛剛一進憲兵隊,便被人綁起來了。那二鬼子便硬說他是抗日民兵的隊長。那日本人一聽便將他槍斃了,還獎賞了那二鬼子。你說說:為了要幾個包子錢,結果枉死在憲兵隊了,可惜不可惜?”

  望卿聽到這里,怎么還能吃得下包子。將包子帶回去給了家里的人,便又暗自地傷心。

  秀蘭見他不住地傷心,便勸他出去走走,找找以前的同窗好友。望卿先是不肯去,但悶在這旅店中實在是無趣,便出去了。臨走前還拿了些錢,說中午和朋友在外面吃酒,下午再回來。

  說是與朋友吃酒,可還不知道朋友在家么?于是望卿便一一去找,首位找的是譚秀。這個天天沒有正行,就知道開玩笑的書生也不知道怎么樣了?望卿便找上門去,可開門的卻不是譚秀,是一位年輕的后生,看樣子也不像是譚秀的兒子。開門也只開了一天縫,探出個腦袋來,就這樣看著望卿。

  望卿見狀便疑問道:

  “這里不是譚秀的家嗎?怎么他搬家了?”

  那后生細看了看他,好像確定了沒有危險,才把門打開一扇,從門里走出來,對他說道:

  “那姓譚的書生不在了。”

  望卿還以為他搬家了,又追問道:

  “那他去哪里了?”

  那后生笑了笑,說道:

  “不在了,還能去哪?死了。”

  望卿先是一怔,便又緊問道:

  “怎么死的?”

  那后生嘆了口氣,才接著說道:

  “前幾年,那日本兵到處抓壯丁去修炮樓,城外抓不到人,就在這城里的街上抓。他出去逛街被抓了。被抓了就只能去修炮樓了。這哥們雖然看著身子比其他人強壯一些,卻也是沒有干過活的。干活懶懶散散的,歇得也比別人多。這也就算了,偏偏他干活的時候聽見了一只蛐蛐在叫,這一下他卻來勁了,貓著腰要去抓那蛐蛐。結果被一個日本兵看見了。那日本兵還以為他貓著腰在逃跑,便在他身后給了他一槍,這一槍便把他打死了。”

  望卿聽罷,心里不知道有多么難受,眼中的淚水也奪眶而出,一個人兀自走了。走進了家酒館,從上午一直喝到了酒館打烊才跌跌撞撞地回去。

  他也許沒想到九江早已物是人非了,可這生活不是還得繼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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