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小魚的寢室外面就是一條長長的走廊。大約有200米長，中間有兩個步行的樓梯。樓道里的燈光是聲控的。

　　咸小魚跟在檸檬月亮與小雪身后，慢慢地走著，發現眼前的景象隨著每一步的踏出，都在慢慢地改變著。他驚奇地看著眼前的景象的變化。對比起從前的公寓模樣，他此刻看到的簡直是另一個世界，一個正在加速裂變的世界。

　　檸檬月亮每踏出一步，原本是鋼筋水泥的空間就變成綠茵茵的草地和灌木叢林。水泥墻壁和鋼筋骨架都消失了，居住其中的生命倒是以另外一個形式存在其中。

　　“我開啟了另一個時空隧道。但這個是暫時的。所以我們需要加快腳步。”檸檬月亮解釋說。

　　“哇！”他驚嘆，仿佛劉姥姥走進了大觀園。

　　“你可以把舊世界與看到的新世界做個對比。”檸檬月亮說，“這對與你理解即將進入的世界有幫助。”

　　于是，咸小魚仔細地進行觀察、比較對比。

　　由于是低樓層，并沒有安裝電梯。在原來的世界里，兩頭是放著巨大的綠籮盆栽以及盆栽玫瑰樹的小小陽臺。陽臺被漆成了明黃色，陽光照射其上，反射出充滿活力與朝氣的淡黃色光芒，使人看著心情也禁不住輕松愉快起來。

　　不過，那僅僅是清潔工的領地，住客們鮮少在那個地方流連。

　　如今，那小小的陽臺變成了一個清澈見底的小湖，湖上還有天鵝在游弋。

　　在舊世界里，每天早上，咸小魚會看到清潔工們拿著濕漉漉的拖把，蘸著散發出令人不悅的味道的消毒劑的水，懶散地從一邊拖到另外一邊，然后在盡頭的水槽里清洗拖把，再從另一邊拖過來，又洗洗拖把，如此往復循環幾次，走廊就干凈了。被拖得干干凈凈，輕輕爽爽的走廊地板光可鑒人。清潔工戴著耳機，哼著歌兒。有些還叼著煙。相比那些在辦公室里的社畜，他們可以邊鍛煉邊娛樂，到點下班，悠哉悠哉。

　　咸小魚喜歡看著清潔工們這樣工作。正如他從前一大早去逛古董店，只為看古董店里的店員在擦拭古代名貴陶瓷上的灰塵。他常常幻想著有一天，自己擁有一個巨大的古董店，每天的工作就是在把玩和擦拭那些價值連城的古董。

　　他很好奇，當清潔工在原本的世界里工作的時候，在這個世界看來會是什么模樣？

　　仿佛為了滿足他的愿望，他的眼前突然出現了那個清潔工的形象。在他要涉足的這個世界里，那個清潔工的確也在工作，不過他的工作內容是清除各種動物的屎尿。而且，清潔工變成了一個猿猴的模樣。

　　“這是空間交界處，所以生物們都不自覺地成為兩個世界里的公民。為兩個世界共用。”檸檬月亮說。

　　走廊的墻上，除了一扇扇總是緊閉著的門就是一幅幅色彩斑斕的油畫。這些油畫都出自公寓住客的手。

　　雖然公寓里的門大部分時間都緊閉著，但是這里每一個房間都有人住。住客彼此之間也很少能碰面，仿佛都生活在不同的時空之中。不同的作息時間，把他們完全隔離了開來。

　　在新空間里，那些原本的畫面內容變成了真實存在的事物。其上的花花草草在這個空間里大片地存在著。這里是一束蘭花，那里長著成片的郁金香。甚至有一副抽像畫，畫的是一個古怪的女人，在這個空間里，是一個異常美麗的布偶。

　　啊，再見了，舊世界！咸小魚在心里默念著。

　　他突然想到，在這里住了幾年，但是卻沒有一名特別好要的鄰居。他回想起來從前的生活，想起小時候的喧鬧，以及最喜歡的鄰居伙伴。越長大越孤單。而且，他覺得自己仿佛隨著體重的增加而變得越發安靜。

　　“人越長大就越喜歡安靜，這是好事。因為思考的事情多了。正如小溪，最開始的時候奔騰喧嘩，待到要匯入大湖就變得悄無聲息了。”檸檬月亮一如既往，善解人意地說，“而且，在網絡盛行的年代，近鄰不如遠親。你們懶得發展新的人際關系，網絡的便利使得你們可以把更多的時間放在舊關系之上。”

　　是的，網絡改變了社會結構。哪怕是住滿年輕人的公寓，本應該是充滿生命力的嘻嘻鬧鬧，喧嘩嘈雜，年輕人卻因忙著在網上玩游戲、交友、與遠方的親朋好友們聊天，而忽略了跟鄰居互動。故而這寓所的公共地區雖然干凈、文藝，卻總是一貫的空空蕩蕩，冷冷清清。那些充滿青春活力的油畫也只能在歲月中安靜地品砸孤獨。畫作的作者就是身邊的朋友，但是因為離得近了，反而覺得沒有交流的必要。這種情況，哪怕在學校也是罕見的。

　　“網絡改變了人類的社會結構，人類因此即將進化成另一個物種。你準備要進入的空間里，是地球的物種備份庫，但是卻沒有人類現在的模樣。你要做好心理準備。你將會變成剛才那個清潔工所見的模樣。”檸檬月亮說。

　　“哦？你指的是化妝打扮，還是重新投胎的那種？”咸小魚問。

　　“待會你就知道了。沒那么復雜，也不會很簡單。”

　　“啊，會不會痛？”

　　“就像你從學生時代變成現在這個模樣，另外一個物種。自然而然的變化，不會感到痛苦。”檸檬月亮說。

　　“學生跟白領是不同的物種了嗎？”咸小魚喃喃自語。

　　想起學生年代，咸小魚有種恍惚之感。不過就年長了一兩歲，這里與學生時代完全不同。在學校里，男生女生宿舍隔得遠遠的，但仍然抵擋不住荷爾蒙在遙遙相對的宿舍樓之間的空氣中發酵，青年同學們出雙入對，嘻嘻哈哈。

　　那時候，雖然有網絡、視頻、手機，但是年輕的小伙子們還會在窗邊毫無顧忌地彈吉他，唱著《對面的女孩看過來》、《我對你有一點動心》，極盡喧嘩，只為了引起某位姑娘的注意。姑娘們則會趴在陽臺的欄桿上聊天，或者裝模作樣地看書……

　　現在，男生和女生的界限只有一樓之隔，卻沒有小伙子坐在姑娘的寓所前彈吉他與作畫。

　　他倒感覺自己沒有太多的變化，不過身邊普遍的現象卻是有了明顯的不同。學生時代思考與參加工作之后思考問題地方時都很不同。

　　“你得找出學生與白領的不同之處，才能區別出這兩個物種之間的不同。在將來，你需要學會識別不同的靈魂。這個世界已經不如從前純粹了。雖然人類的數量在增多，但是那些往往都只是披著人類皮囊的其他物種而已。”檸檬月亮說。

　　“啊！真的嗎？”

　　“是的，比如你對面住著的那個經常玩王者榮耀的男孩，你仔細看看他的靈魂模樣。”檸檬月亮用手一指，一束光打在他身上。

　　咸小魚看到，那個原本是個身高1.8米體重180斤的同事湖安，此刻看起來像一頭黑熊。哦，不，真正的黑熊。他的黑熊靈魂被擠在他的人類軀殼當中，就像一個大胖子穿了一件小號的衣服。

　　那束光消失了。湖安看起來跟平常無異，但在新的空間里，他看起來十分別扭。

　　“在你這一層公寓里，住的可不完全都是純粹的人類。”檸檬月亮說，“不過他們都不礙事。你要小心的是那些沒有靈魂的人。”

　　他們停了一會，走廊的燈光消失了。新空間也進入了黑夜。咸小魚在黑暗中思考。

　　這個豪華寬敞的走廊，終年黝黑，因為陽光只在走廊兩端才能照射進來。頭頂的路燈只有在感應到了腳步聲之后亮才會起來，沉寂半分鐘之后就會自動熄滅。咸小魚覺得有時候走在這里，會感覺走到了一個荒涼、幽深的地方，令人心生寒意。

　　似乎有什么東西在黑暗中孕育著，然而又背負著光明的使命，必須要帶來溫暖。這是一個矛盾的地方。

　　當然了，打開寢室門，然后關上門后又是另外一個光景，青春依舊的光景。

　　關上寢室門后，可以透過陽臺充分地感受到外滿的世界。這個世界飽滿而生動。在那些陽光明媚，天空透明的日子里，有令人迷醉的美好幻想在空氣中醞釀，即使孤單寂寞也不會感到無聊。

　　在咸小魚的陽臺上可以窺覷至少500戶同齡人的生活。年輕而陌生的伙伴們，過著陌生而又親密的生活。偶爾的喧鬧并不會影響到鄰居的心情。反而給他們增添了生活的趣味。每個人的空間都很少，彼此之間的物理距離比想象中的要近，但是心理距離去遠到無法估量。

　　在他的陽臺鄰居們當中，有些人會安靜地練習笛子，有些人會在陽臺上大聲講電話，有些會呼朋伴通宵打麻將，還有些小情侶在鬧情緒，女生在公共樓梯口上哭和笑，而男生則在宿舍里抽煙，煙味會通過陽臺飄過來。他還會根據某個地方喧嘩的程度得知他們誰家有朋友來拜訪……

　　末了，到了夜深的時候，他的鄰居們會開始洗刷，有著濃重的沐浴液的香精味會順著熱水器的排煙口飄出來，飄進他的小居室里，他會聞到夾雜了體味的沐浴露的香精味。然后是洗衣機的轟隆聲，吹發器的沙沙聲……

　　他甚至會在半夜起來尿尿的時候留意到對面的那個老是在半夜咳嗽、而且總是很夸張地大聲大口地吐著綿綿無盡的濃痰的男生什么時候有了女朋友，然后他們什么時候結了婚，什么時候生了娃娃……生活有時候是線性的，這個點和那個點昭示著你生命的新階層。

　　即使沒有親眼看見，他還知道在這個平均年齡25歲的公寓群里，有人養了一只茶色的吉娃娃........

　　這就是他的單身公寓的生活。如今，他即將跨過這種生活的分割線了。

　　因為檸檬月亮手指的光又亮了起來，分別指向他所能看到的同事。昔日的同事掩蓋在體面的人類皮囊之下的靈魂被顯示了出來。大部分同事都擁有一個非人類的靈魂。

　　“這是他們保持安靜的一個原因。在這里鮮少有同類。靈魂中的記憶讓他們潛意識的保持沉默。”檸檬月亮說。